《震中三千里》狂言千笑

7、北川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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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日.[上午]. 北川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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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5日 8：30AM 北川中学

　　头上有风，不是山风。
　　一进北川，就可听到轰隆隆的螺旋桨鸣响。运来物资，运走伤员。

　　鼻子里被塞满冲人的味道。
　　三天了，这期间昼夜温差大，白天可达到三十摄氏度，加上下雨浸泡，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被挤压破碎的肢体散发出氨气以及腐烂的味道。

　　但搜救还是在进行着。
　　汪思崎不认路，一意要找到北川中学，问了几个志愿者，他们都向县城中间那条江水附近指去。因为那边事故太大，身在县城的人都已经十分清楚那里的位置。

　　少年嘴里的描述已经让明泉对北川中学的现况有了大致了解，他也认为自己在步行途中做好了心理建设。
　　事实证明，他的心理建设远远不够。面对越来越近的颓败，他有些却步。不是因为害怕见血，以前跑过柬埔寨，流弹擦耳朵经过被冲击波擦坏半片耳瓣的经历都有，回国后就算动完了手术，恢复得也不错，还老挨汪思崎嘲笑成“一只耳”（动画《黑猫警长》里的大老鼠）。
　　明泉是被环绕在整个中学周围的所有给震动。
　　每一栋倒塌的教学楼旁，都围站着学生家长，他们或是夫妻相互搀扶，或是捂着头部的伤口坐在砖头上。有的在哭，有流不尽的泪；有人怔然，因为被逼到绝境已无泪可流。
　　汪思崎走在前面，踏上倒塌的有着灰黄色墙泥和青苔的围墙，率先冲入他们围成的领域。

　　这里曾经是校园。
　　明泉想起他的教育实习。历史专业在大陆的社会应用面不是很大，所以并不是每所学校都有开课。一般而言，只有师范类院校或资力很雄厚的大学才会开设。明泉所报是一所很有历史年头的师范类名校，当毕业前最后一年到来，他参加了教育实习。
　　所以他熟悉大陆中学校园的格局。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在这片水泥篮球场上，昨天或许有一群男生在半场里比赛，三人对三人的那种。周围围着他们的好哥们，更多的则是女同学。
　　这里洋溢着他们的欢呼声，当然，叫得最凶的一定是他们的女同学了。大陆的学生很爱闹，也很热闹，他们拥有无比恣意喧嚣的青春。

　　然而如今，布满了塑料袋、纸片、三合板废料……这个欢乐而整洁干净的水泥球场，被那一瞬间四散飞落的垃圾布满。没有学生会再来为它打扫。
　　在校园的一隅，满地是长条形的紫色塑料布。

　　明泉信教，他曾在教区接受施洗，他曾向天父忏悔罪行。他心中有温柔的信仰，能让他得到救赎。
　　阴郁的场景甚至让明泉想起耶稣基督的裹尸布。
　　耶稣死了，死在十字架上。
　　亚利马的约瑟将嵌在他手腕里的长钉拔起，眼中是他的神圣，还有流溢的悲伤，他一面清理着曾让基督痛苦的刑具，一面哭泣。
　　朗吉诺放下绳索，让他靠入约瑟的臂弯，用带来的亚麻布，将他细致地缠起。但不用太过伤悲，耶稣预言，他会在一个星期六重生。

　　满地的塑料布，包裹着一具具已经长成的身体。他们很修长，像是还能继续成长的树苗。塑料布温柔地垫在地下，然后翻盖上来，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这里出现了警察藏青色的制服颜色——做这种工作他们比部队在行，在行许多。
　　警官们一个个翻开塑料布，察看死者的面目、身长、性别、衣着。然后录像，口述特征，以便认领。有的一翻开，只见一片血泥。面目特征只能略去，以衣着代过。
　　他们的人生就此定格，在一部DV的记忆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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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泉！”
　　明泉还在发愣，就听到身后传来朋友的呼喊声。
　　“什么事？”他回过头，只见汪思崎冲着自己的大背包伸过手来。
　　他指着下方的帐篷道：“下面缺乏药品，我们不是带了很多抗生素和退热药吗？分一半出来。”
　　药品主要集中在明泉这里，汪思崎自己的背包多是塞了食物和水。明泉帮他翻翻找找，总算找齐了需要的东西。
　　“我发觉你真像松鼠。”明泉说道。
　　“啊？”汪思崎瞪着铮亮的眼睛，不解地看回来。
　　“是说你东西准备得齐全呐，笨蛋。”明泉想要放松下心情，努力地扯了个笑。
　　汪思崎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他什么也不说地蹲了片刻，而后站起身，提着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