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奇异博士】【康斯坦丁】 ...
-
我听说,人间有个地方,专门收容经历过磨难的人。
……不不,我不是说收容所!也不是福利院!那地方有个奇怪的名字,“卡玛泰姬”。
确切地说,我是被水呛醒的。
薄薄的液体,微微苦涩,还透着些甘甜,缓缓淌进喉咙,随吸气的瞬间侵入气管,然后被一种本能的排斥反应极速驱出。
我剧烈地咳嗽着醒过来,听到有人说:“嘿,我就说嘛,这个法子有用。”
声音有点熟。哦,把我从大街上死乞白赖拉走的那位吧?
“把人呛醒也算是办法?呵,师兄,你可真逗。”是个年轻女子的活泼声音,“这位小姐脸色很差啊,一定经历了些不幸的事。”
我平复之后,转了转干涩的眼珠,睁开眼睛。
四周的摆设静谧淡雅,清简秀致,带着浓厚的东方气息。呼吸之间,阵阵婷婷袅袅的雍容馨香盘踞鼻端,令人心生安详。
“啊,小姐,您的绿眼睛真美啊,简直像宝石一样!”那个照顾我的女孩子叹道。
我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投在她的身上,以及她身后的,他的身上。
女孩也拥有一张亚裔的秀丽面庞,乌黑的发束成马尾,纤细的眉,大眼睛,晶亮的眼珠。她穿一身青黑色长袍,束檀红腰带,双脚蹬长靴。她身后的他,装束相似,只是腰带换作金黄色。
好奇怪的装束啊。
接下来,我知道自己之前饿昏了,被那个长袍男人带回这个地方,卡玛泰姬。他是这里的一位法师,名叫,Wong。
我听完他讲述的一切,木然地坐在床上。喉头还残留着液体的苦涩。我眼神无意向旁边一瞥,若换作以前,我心情好时,也许会感叹一下眼前的木质小几和青花瓷器的匠心独具,以及问一下那杯中泛着淡淡黄绿色的微苦的清澈液体究竟是什么。然而此刻,我一心挂念的,只有一件事。
我向他抬起头,睁大眼睛:“您是法师?”
Won□□了点头,黝黑的脸庞浮上憨憨的笑颜:“是啊。”
“可不可以,杀了我?”
Wong的笑容僵住,一点一点收敛回去,眼中尽是迷离的惊异与不解。
我并不向他解释,尽管我知道,我在他的眼中,一定就是个疯子。
他的惊异不解之色只维持了一秒,便恢复了平静。他无声地一叹,看向我的眼中,似有同情之色。我能看出他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开口的一瞬间,刚才那个小师妹又走了过来,对他道:“师兄,师父唤你过去呢,现在。”
“好吧。”他答道,转身欲走,却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满眼急切的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好,你不就是想死么,我们有很多时间来讨论选择什么死法。我现在要离开一阵子,你等等我。”
听到他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终于看到的希望,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等你!你快一些!”
他无言地看着我的笑容,几秒之后,才转身出了房门。我猜,那一定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诡异僵硬的笑容了吧。
————
“师父。”Wong的靴底轻轻踏上门槛的椭圆形针织毯,恭敬唤道。
白竹色长袍下摆微微地一旋,那位唤作“古一”的至上尊者转过身来,勾唇一笑:“坐吧。”
“茶?”她执起素色的茶壶。
他谦恭地略一低头,面前的杯盏已经落入清香的液体。
他的眼神透过蒸腾的白雾,缓缓落在对面那人的眼睛里。净澄似水,不辨喜怒。
她从来都是这样。
他再次放弃了揣度师父心思的想法,挠了挠头,乖乖喝茶。
“Wong,你今天带回来的那个人,知道身份么?”
“……”Wong“咕咚”咽下一口茶,抬眼看看师父,“并不知道,只是看她可怜,所以带了回来。难道……有什么问题?”
她静默,眼神游移在窗外。
“如果有问题呢?”
“可她的确是个可怜人,不是吗?”Wong反问道。
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盏,那热气也跟着一股子一股子地向外冒,良久,她并没有喝下一口茶,只是幽幽一叹:“是啊,就像曾经的……”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澄澈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定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Wong没有答应的我的请求,他说,他不会杀我,而且,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
我以为我还会继续纠缠,但事实上,我并没有。
卡玛泰姬是个接近太阳的地方,海拔略高,我也一直没什么气力活动,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大概我的一脸死灰仍然令他们感到不安——这里的人虽然装束怪异,却都莫名有副好心肠,看到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摊在他们眼前,总是不能就这么放任自流。
这天跟Wong一起来看我的,还有另一位法师,听说,他叫Stephen Strange。
Wong坦然承认只是骗我,从没打算要帮我了断自己,那天之所以答应我,是为了暂时令我安定下来。
在Wong忙着跟我说话时,那位Mr.Strange给我端来一些吃的喝的。我看着那些食物,嗅着空气中莫名其妙的味道,不由得蹙起眉头。人类整天都要吃这些奇怪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吗?
Mr.Strange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却十分坦然,温声和气地说,Wong很担心我一直饿着自己,又不知道我喜欢吃哪种口味的食物,因此一大早就划了许多传送门,分别跑到纽约,东京,巴黎,清迈,香港……买了各种早餐,我可以任选。
我听后,依然怔怔地坐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
“Well,”Mr.Strange忍不住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早对Mr.Wong感激涕零了。我说,这位女士……”
“算了吧,Stephen,”Wong打住他,“她只是还没从打击中恢复,不要逼她了。”
“好吧。”Mr.Strange耸耸肩,“我只是认为人总该对帮助自己的人心存感恩,就像我对师父一样。我没什么其他意思。还有,女士,你应该感到庆幸,不是所有经历过不幸的人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卡玛泰姬的救助与收容。”
Wong拍了拍Strange的肩膀,Strange带Wong走远了几步,声音压低了些:“我认为要使一个人走出阴影,并不能软语温声地顺着他。就像我刚来到卡玛泰姬时,师父那一掌打得我几乎要把内脏吐出来了,但是我却从此清醒了过来。”
“你是要我也那样对她吗?Stephen,她可是个女孩子!”Wong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是让你打她!我是说……”
他二人的窃窃私语对我来说,完全无关紧要。我垂下头,看了看眼前的一堆食物,最后,只拿了一个沾着清水的苹果。
Wong回过头来,见我似乎有了一点食欲,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您只吃这个吗?可是空腹吃这个对胃并不好。或者……”他走过来,翻拣食物,“您可以尝尝这个,寿司,很美味的,还有这个,他们香港人叫做‘油炸鬼’……”
“不了,谢谢,我只吃这个。”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搓着手中的苹果。其他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认得苹果——我去过曾经的伊甸园。
“噢,好,好的。”Wong的笑容敛了敛,神态依然很温和。他选择尊重我。
一旁的Strange双手环抱,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或许我曾经在别人眼中也是个异类……难怪克里斯汀要跟我分手。哈,果然,卡玛泰姬只跟奇怪的人有缘。”
若你问我,在失去天上乐园之后,被一举打入地狱与贬为凡人,哪一个结局更惨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后者。
被打入地狱者,如路西法,他仍然可以凭借灵力,在地狱自立为王,甚至敢于同上帝叫板。而被贬为凡人者,如我。再无下文。
与至上尊者的会面,将我的偏执打开了一个缺口。
我听说那位至上尊者唤作古一,她便是Wong的师父。我猜想这次会面也是Wong的安排。说起Wong,他的确是个好人,他大概不仅想要看到我从疯狂中沉静下来,而且更加希望我能够重新找回人生的价值。
此前,我心目中能够衬得起尊上这个名号的,唯有天父。他威严,高深,是万物的主宰者。
因此,对于她,古一法师,多少带着些狂傲。
然后,结果可想而知。
我仍然记得自己被她瞬间送上曾经无数次独立于彼的云层,然后以比自由落体还要快的速度直坠卡玛泰姬冰冷的地板上时,一旁的Mr.Strange掩口偷笑的姿态。或许这种相似的经历对于每一个初入卡玛泰姬的loser来说,都算是第一场历练。
我摔得趴在地上半天都动弹不得,手肘和膝盖疼得仿佛开裂一般,似乎还扭到了一只脚踝。这一摔,使我我终于认清了一些事——我已经彻底成了肉体凡胎的人类,除了与生俱来的一头金发和一双绿宝石颜色的瞳仁,一切都不复从前。
“加百利,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一心求死?”
古一法师赤足立在我对面,白色长袍勾勒出修长的腰身,似一柄修竹,儒秀静雅,又俏拔卓绝。
Wong见我摔得晕头转向,还是忍不住走过来扶了我一把。我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却不知为何,怎么也不敢离古一法师太近。
“因为……我想重回天堂。”我声音嗫嚅,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是你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个办法是否奏效,不是吗?你不习惯现在的自己,一心想要恢复从前高贵的身份,可你偏偏罪孽深重。你不过就是在赌,赌一把上帝对你的恻隐之心。”
她的声音温吞吞的,却掩盖不住那股瞰破一切的穿透力。我的心事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昭示天下。
这种思绪,从前在我的心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如今被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我才惊觉那字句之间所包藏的含义原来竟是这般荒谬。
是啊,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合该直勾勾下地狱,能够成为凡人,其实已是天父对我格外开恩了。
若被打入地狱,那将是无法磨灭的耻辱,而贬而为人,则又是这般不堪。这才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啊。
除了对古一法师的叹服以及被一眼看穿的尴尬之外,更多的情绪是绝望。我终于看清了现实。我没有资格回到天堂。
积压了两日的情绪终于悉数化作泪水奔涌而出。眼泪,这也是我第一次触到的东西,原来它的味道是苦咸的。
我不用学,已经会哭了,我作为人类的新生涯,似乎也渐渐步入正轨了。
“加百利,你又是为何这样急着回到天堂?”
古一法师像是故意给我留下时间,等我哭够了,才递上一盏加了蜂蜜的清茶。
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已经习惯了作为天父的使者,替天父降福于人世,守护人间。每当我向那些不幸的人们伸出援手之后,他们为了感激,回到教堂来祷告,我看到他们脸上祥和的微笑时,那种感觉棒极了。可是当我坠入地狱,一切都变了,似乎有另一个我在制约着这个我,我成了魔鬼的帮凶……”说着,我似是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一般,身子不由得一僵。
难道是……路西法?我从来拒绝不了他的每一个要求,从他还是天使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古一法师静静看我一会儿,说道:“加百利,其实你一直都是虔诚的。”
我颓然地垂着头:“可是我毕竟毁掉了一切。”
她却将眉梢轻轻一扬:“假如我告诉你,还有另一条路呢?”
我不明所以,怔怔地抬起头来,望进她粹静而深邃的眼中。
“在这个世上,法师以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守护人间。只是,他们的道路更加艰辛,他们几乎没有保障,不像天使,至少可以皈依上帝,有上帝的圣力环护。法师们只能依靠自己的修为,这几乎就等于在拼命,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做着这样的事。做个普通人去苟且偷生并不难,至于死则更加容易,可是,这个世上总有另一些事比它们重要。加百利,你可知道,不死而殉道,比死而殉道,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