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春风暖桃花（上）》咕咕梨

1、陌上花开（一）

　　秦九华从宫里出来，已经快午时了，他从马倌那里领了自己的爱马，便牵着它朝中庸坊走去。离京多年，想到回家，他都有点近乡情怯了。

　　半个时辰后，秦府的大门总算出现在他的眼前。秦府位于中庸坊居中方向，跟同一条街上其它几座官员府邸相比，身为将军府的秦府简直朴素过了头。

　　黑底金字的牌匾，门口伫立着两座石狮，刚过完年没多久，檐下还挂着两个红灯笼，稍稍透出几分喜庆的气息。

　　秦九华走到门前，叩了叩门，开门的是秦府的老管家，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老管家便两眼一红，哽咽着将他迎进了门。

　　又到一年春暖花开时，恰逢良辰吉日，西京城东边传来阵阵和着锣鼓的乐声，庞大的迎亲队伍不急不缓地自城内前行而来，道路旁攒动的人们都在说说笑笑，一派喜庆热闹的样子。

　　迎亲队伍由最前方的乐师和鼓手引导着，乐师们的队列后，青牛拉着装饰华丽的毡车，端坐于其内的新嫁娘被低垂的车帘遮挡住，看不清容颜，但这并不影响观者的热情，车后骑马而行的新郎官，成了他们争相夸赞的对象。

　　这正是近来最引人注目，让西京百姓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西京有名的才子，右相的小孙子袁仕杰与西京第一儒商的女儿两人的亲事。

　　本朝政策开明，并不似前朝般轻商，商人的地位可谓是大大提高。

　　王家家主作为本朝第一儒商，则更是地位甚高。

　　就在上月，这位西京王家的大小姐，与右相袁正和的小孙子定下了婚约，紧接着便雷厉风行地张罗起了亲事。乍一看有些不合常理，但在西京，这并非稀奇事。近几年来，凡是到了这个时节，西京城内的喜事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

　　在前些日子，不少官宦人家都办起了喜事，今日是吴尚书家的幺子娶了李都护家的嫡女，明日又是苏常侍和张御史家的儿女喜结连理。朝中的各位大臣，人人都心照不宣地为自家适龄的后代们挑选起了对象，只求能赶紧定下亲事。究其原因嘛，自然是跟上面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有关了。

　　自当今圣上继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作为一位年少有为，行事有度，治国有方的帝王，自按理说本该是人生赢家，风光得意，但他却始终为一件事头疼不已。这位帝王有一位最疼爱的妹妹——长公主谢清歌，早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每当他与众位大臣们提起长公主的婚事，大臣们都纷纷表示自家的子孙已经定了亲事，或是配不上长公主的万金之躯云云。

　　这些平日里在政事上颇有些对立意味的臣子们，一到这个时候，反倒是意外的立场统一了。　　上月，他试探着问了问右相家小孙子的近况，警惕的右相立马答道：“承蒙陛下厚爱，老臣家的幼孙现今任职于大理寺，前些日子刚与王家的大小姐定下了亲事。”

　　不死心的帝王又问起了吴尚书家的小儿子，反应一向慢半拍的尚书大人这回倒是飞快地答道：“能得陛下关心是犬子的福分，犬子前些日子刚跟李都护家的嫡女订了亲，正准备下月成婚呢。”

　　说罢，这些老臣们意味深长地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罢了。”年轻的帝王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道，“寡人知道了，众卿都退下吧。”

　　正当帝王苦恼之际，贴心的大总管凑上前来，给他出了个主意：“主上，再过些日子，便是京城的赏春宴开始的时候了，您看，不如托芸香公主在这赏春宴上为长公主相看一番，有无合适的……”

　　听得这话，帝王的眉头一展，在心底考虑着此事的可行性。先皇的幺妹，也就是他们的姑母芸香公主，这些年都会率先举办赏春宴，不知促成了多少姻缘喜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到了这年第一场赏春宴举办的时候，身为主人家，被皇帝侄子委以重任的芸香公主，深感忧愁地向西京的众位才子佳人发出了邀请。

　　春暖花香，和风淡荡，西京城东的定宁坊，一大早便有不少钿车和骑着名马的郎君们在官街上来来往往。临近巳时，安宁候的府邸内，已是热闹非凡，座无虚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宴会还未开席，一众郎君娘子们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近来发生的新奇事。

　　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了不久前那场盛大华丽的，羡煞西京众多名门贵女的婚典。一位性子爽朗的小娘子便很自然地开始调侃道：“我们西京城啊，近几年一到这时节，成婚的人家真是意外地多呢。”　

　　“李娘子所言甚是，多得啊……我这孤家寡人都觉得寂寞了呢。”接话的男子有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长发用一条绸带松松地系着，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风流不羁。

　　“柳三郎又在说笑了，整个西京谁不知道，金吾卫那位柳姓的中郎将，是个难得一见的风流美男子，红颜知己排起来都能绕京城三圈了。”

　　“哈哈哈……”

　　众人都哄笑起来，被称为柳三郎的男子佯装生气道；“你们老这样瞎说，下次夜游被我抓到，可是要被好好惩治一番的。”

　　“哎呀奴家好怕，中郎将发威了呀——”

　　“手下留情呀中郎将——”

　　就在众人闹作一团，气氛逐渐热烈的时候，一道爽朗的男声突然响起：“多年未归，京城变化可真大，前些日子见着那么多成亲的还甚是惊奇……”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顺着那男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郎君正端坐在那，迎着众人的目光，他不解地眨了眨眼，一脸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友人。

　　现金吾卫中郎将，柳晟柳三郎，正不急不慢地饮着他的酒，接收到友人传达着“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怎么大家都这样看着我”的讯息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对着众人轻笑道：“这是秦老将军家那位五郎，一别多年，大家怕是都认不出了吧。”

　　听了他这话，有几位郎君便一脸恍然大悟的叹道：“难怪我们瞧着这位郎君好生面熟，原来是秦五郎啊。”

　　李家小娘子也笑吟吟道：“秦五郎离开京城多年，变化大得我都认不出了，上一回见，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呢。”

　　见了这几位人缘好的郎君娘子友善的态度，众人很快便将刚才那点尴尬抛到脑后，不一会又笑作一团。

　　光听声音，便知道这位秦家五郎是个爽朗郎君，但见他相貌英气，眉目疏朗，修长的四肢带着武者特有的精悍，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生气勃勃，犹如一株蓬勃生长的树，又似春日的朝阳般让人觉得耀眼而温暖，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亲近。　　

　　才这么一会儿，他便轻易地融入了众人之中，跟人聊得热火朝天，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大概是他的长相和气质都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能喜欢上呢。

　　——这是不久之后秦家五郎成为西京娘子们心中排在前三位的理想婚嫁对象后，那位性子豪爽的李家小娘子在闲聊的时候，跟柳三郎说的。

　　“据说这次赏春宴上，那位长公主也会到呢……”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别说了，小心传到她耳朵里……”人群里有人赶紧阻止道。

　　听见这话，柳三郎突然面色一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秦九华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友人，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是看见了柳琰眼中的冷凝。　

　　是因为他们口中的长公主吗？

　　秦九华在心中暗暗琢磨着，年少时便离开西京驻守边关的他对现在的西京可谓一无所知，因而并不清楚他们所说的是哪一位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位公主能让他们用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对待。　　

　　当然，使他对这件事上心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友人异常的表现。

　　临近午时，随着西京的贵妇们陆陆续续的到来，宴会的主人芸香公主也终于现身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相貌艳丽，身着大红色华贵宫装的年轻女子。　　

　　两人在上席落座，而在她们出现之后，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莫名的凝滞。　　

　　注意到这一点的秦九华假装不经意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年轻女子，却不料正与她的眼神对上，他不禁愣住了——她也正在看着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秦九华垂下眼帘，先移开了目光。偷偷打量别人并非君子所为，秦九华觉得有点歉疚，根据他的推测，这便是那位不可说的长公主。　　

　　用过饭后，众人移步公主府的后花园，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团，赏春宴的重头戏也将要开始了。　　

　　公主府的下人为西京的才子才女们摆上了文房四宝，以供他们一展才华。

　　虽为武官，秦九华却不像有些同僚，看不上文官们的清高，家学渊源的他对这些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之事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但今日，他的心思却无法放在这些上面。　　

　　众人玩得兴起，不时有叫好声传出，而那位公主，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一开始她身边的芸香公主还会顾及着她，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而渐渐地，被才子们的佳作所吸引，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侄女。

　　不知为什么，秦九华总觉得，这样的公主，身影看起来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