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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失利 ...

  •   如果说铁游隼是北戎的精英骑兵,那么“风哨”便是哲律花大力气训练的一支精英步兵。北戎人以游牧为生,在马背上的日子比在地上的日子还多,骑马骑得比走路好,原本是不需要有步兵存在的。但是在哲律的极力主张下,粟籍还是精挑细选了一批身姿矫健的年轻人,专门训练步下功夫。这批人轻足善走,擅攀山涉水,击刺掩袭,彼此之间以哨为信,故称“风哨”。
      风哨人数不多,训练难度更是大,所以往往作为北戎的一支奇军出手。而这次,光听哨声就可估算,风哨几乎应该是全员出动了,这不得不让秦靥忧心更甚——她留了闻风营的一千人在矿区,不知这决定是对还是错。
      秦靥一鞭比一鞭抽得急,恨不得所有人都插上翅膀飞回矿区。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风哨出现在此处的用意,更是从未和这支传闻中的军队交过手——这样的无知和无底,让秦靥的心都在微微地颤抖,她只有祈祷,闻风营留下的一千人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些来去鬼魅的风哨,她赶回去还来得及。
      可是,上天还是没能让她如愿。
      秦靥望着面前横七竖八的人尸马骸,感觉浑身的血都在一点一点地冷却、凝固。她的身后,整个越骑营都默然不语。两个时辰前还一起扎营聊天的同袍,两个时辰后就尘归尘,土归土,虽然见惯了战争的残酷,但面对这一幕的时候,还是会心有戚戚。
      秦靥从马背上翻身下地,当双足踩到被血浸润到发红的土地时,几乎是一个趔趄。她默默地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名闻风营将士尸首面前,轻轻地把他的脸面从泥土中拨了过来,擦去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才发现,这名士兵正是被自己抽了一鞭子的那个人。
      见秦靥跪在地上,埋着头久久不语,杨海心中只是叹息。他默默地走到秦靥身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看着是聪明,其实还是个嫩的。
      杨海想着,女娃儿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挫折,估计也是要无措到哆嗦流泪的,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一千条人命,这相当于用血肉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战场上,你下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系着成百上千条性命!
      杨海长叹一声,回头看了看身后默然肃立的越骑营将士们,想了一想,还是低声对秦靥道:“秦校尉,让这么多兄弟们一直躺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趁早收殓了吧。”
      火光曈曈,秦靥的脸却一直低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双肩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半晌无语,就当杨海以为她要哭晕过去时,却听见她低哑但努力控制冷静的嗓音传来:“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秦靥缓缓站起身,火光一闪,杨海这才看清她的脸庞,竟然没有一丝泪痕,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只有当她伸手去握剑时,才能看出她在极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
      “检查战场,每队汇报情况。”秦靥用剑尖指着矿区深处,一字一句就像是要从舌尖咬出血来,“风哨是吗,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天光从薄薄的云层中透出,前夜大战的血腥味已经被沁凉的晨风所吹散。杨海向秦靥汇报完每队的发现,才发觉,秦靥如木雕泥塑般,站在一处站了一夜。
      她的双唇苍白无一丝血色,因为缺水的缘故微微起了皮,眉目间也蒙着一层灰,遮掩了全部的情绪。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向杨海示意自己知道了,隔了许久才开口道:“让将士们安息吧。好生抚恤家人,不可亏待。”
      “是。”杨海拱手应下,实在忍不住,又添上一句:“秦校尉,你也操心了一夜了,要不,先歇一歇?战场生死无常,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杨海这头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士兵来报:“楚王殿下到了。”
      原本该坐镇上原的李夏来了,这就证明对哲律的战斗已经结束,可杨海还是略略好奇,楚王这个时候跑来鸿门做什么。他以目光向秦靥相询,秦靥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杨海无法,只得自去迎候李夏。
      其实李夏在得知铁游隼突然出现的时候,内心就有过怀疑这是一次虚张声势的袭击,而当前线传来消息,哲律的铁游隼没有和章武正面交战,更坐实了李夏的猜测。上原没有动静,那这次哲律真正要试探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李夏留下穿云在上原,也不管章武会怎么想,点了二千人马疾驰鸿门。哲律的诡谲,秦靥可能知道的不多,自己却是研究了一遍又一遍。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秦靥遇上哲律这只老狐狸,会发生什么,李夏不敢深想。
      可是,自己还是到得迟了。
      听完杨海的叙述,李夏也默然不语。他缓步走到秦靥身边,和她一起望着越骑营的将士们来来往往,清理着这个他们不曾参与的战场,收殓着同袍的尸骨。晨光铺洒在他们的脸上,晕开一层雾茫茫的金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突然,李夏伸手握住了秦靥的手。
      “松手,”他说,“松手。”
      秦靥茫茫然地转头望着李夏,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是你的错,”朝霞下的李夏,表情是那么的温柔,他认真地望着秦靥,一字一句仿佛在浇灌烈日下枯萎的鲜花那么小心翼翼,“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么做。军人,就是为了保护百姓,保护城市而存在。他们为了保护鸿门的百姓而牺牲,并不是白白送死,你不用太过自责。”
      “可是……”秦靥的眉宇终于动了动,“如果我当初多思考一下,就不会轻易中了这个圈套。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李夏的声音柔和而镇定,握住秦靥的那只手,轻缓而不容拒绝地把她紧扣在肌肤中的五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如果你多思考一下,可能鸿门的百姓会再遭受一次洗劫。你希望,是那种结果?”
      “我……”秦靥直直地望着李夏,从昨夜开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思考别的东西。一阵酸楚袭上她的眼,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似乎决口,秦靥死死地咬住下唇,声音支离破碎,“他们,他们……”
      突然眼前一黑,一阵温热袭来,秦靥才发觉自己的眼睛被李夏的手所掩住。他的手心有薄薄的茧子,略带粗砺地擦过她的肌肤,却有异常地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在自己的发顶温柔而坚定地低语:“不要哭,靥儿,不要哭。”
      仿佛心壁的最后一块石头被冲垮,秦靥在一瞬间颤抖到不能自己。她忍住五官所掀起的一阵又一阵热意,嗓子却像被堵住一样,辗转数次,最后只能低低地“嗯”一声。
      李夏感受到了她的颤抖,自己的手底却没有一丝濡湿的感觉。知道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胸中不知怎的弥漫起一种酸涩但是夹带着淡淡喜悦的心绪。待她平静一些,方小心翼翼地撤下手掌,打量着她粉光微融的眼圈,轻声道:“想好怎么和大将军交代了么?”
      秦靥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负荆请罪。”
      李夏苦笑了下,他知道秦靥虽是相府千金,在某些方面却耿直得可怕。他拉过她,细细教导:“虽说这次闻风营折了那么些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考虑,却是你加强对闻风营掌控的机会。”
      他望着秦靥抬起的眸子,坦然道:“如果说,曾经的闻风营是铁板一块,是章家的私兵,那么从今天开始,不是了。”
      李夏是什么意思,秦靥自然清楚,但她毕竟还是个单纯的,一想到这所谓的机会是用这么多人命填出来的,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李夏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不要觉得接受不了,这就是现实。在宫里如此,军队亦如此,你要让他们的牺牲更有价值。”
      “我知道。”秦靥艰涩开口,“我都知道的李容玉,但是我还是心里难过。”
      望着秦靥苍白的脸色,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痛苦,李夏不由地想起她在河边一人记旗语的身影,穿云所描述的在千军万马中射落章武头盔的场景,再结合自己对秦予儒的了解,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个女孩,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
      “我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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