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晚亭》寒敬尧

5、小楫轻舟梦芙蓉（4）

　　小荷才露尖尖角。小舟过处，时有翠嫩的荷叶从湖水中探出头来，就着潋滟的波浪，微微地轻颤，惊走停驻的蜻蜓。
　　“每到盛夏时候，这湖的这一半就成了一大片荷塘。”经过几番言谈，二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女子看着湖中的青青小角，对凌禹凡说道。
　　“哦？是吗？想必彼时定当是满眼碧翠、美不胜收的景致了吧！”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向水中，凌禹凡可以想象出那接天莲叶和映日荷花。
　　“是呢是呢，等到那时就能摘莲蓬吃了呢，新鲜的莲子可好吃了。”
　　凌禹凡笑着打趣：“小石头就看见吃的了，怎么没看见满塘的芙蓉开得很漂亮呢？”女子相顾二人，浅笑嫣然道：“公子还真说对了，这碧湖的碧台莲开放的时候，真是美得让人心醉。”
　　看多了奇珍花木，却未曾想见，在这般平淡的地方，也会有动人的花事。幸得今日出游，才没错过这般芳华，看着女子淡雅的笑容，凌禹凡这般想着。
　　“但是莲蓬真的很好吃啊！”小石头不甘心地辩驳，换来凌禹凡轻巧地抚摸他的头。
　　“是是是，好吃好吃。那等小石头采了莲蓬，就送大哥哥几个吃好不好哇？”
　　“嗯！”小石头使劲点头，“到时候大哥哥来跟我和姐姐一起采，有好多呢，就这样一伸手就能采到好几个，怎么采都采不完！”兴高采烈地说着，还不停地伸手比划比划。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的纯粹。
　　三人又言笑了一阵，女子忽然收敛了神色，淡淡说道：“公子可知碧台莲的故事？”
　　欸乃一声又摇了摇小桨，凌禹凡仿佛从女子流转的眼波中看出了些许的感伤。“碧台莲……我听说其白瓣上有翠点，盈盈然如同滴泪，娇美可人，宛如梨花带雨的含泪美人。至于更多的，在下就不知了。”
　　“那是个很凄冷的故事。”女子声音沉了下去，幽幽轻诉着，“碧台莲的前世，传说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传说中的那女子唤作碧儿，年方不过二九，却随着父亲学就一手好医术。七岁时候，家藏医书已然被她悉数阅遍，从八岁那年起，就帮着父亲在日出时分背着竹篓爬上首阳山采药。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间，这个本就蕙质的女孩在钟灵毓秀的山灵草精的养育下，出落成了令水都为之动容的美丽女子。与爹爹结庐在凌波湖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起的樵夫们看到，晨光熹微的时候，她拿着小小的瓷瓶细心收集着草上花间的未晞朝露；晚归的渔夫们听见，伴着欸乃水声的是小小的药庐里细碎的研磨草药的声音，唧唧复唧唧。
　　跟父亲医人无数，造福乡里，却与外界少有往来，宁静地生活在纯净清朗的凌波之滨、首阳山下。女子的美丽，被孤立在那孑然独立的小小院落，倾慕者静静地各户观望着，那一方宁静，始终未曾有人忍心打碎。
　　碧儿爱莲，庭前屋后甚至湖里，都种着莲花。白，红，粉……每一朵都是女子纤巧心思的寄托。她曾告诉爹爹，她的全部愿望，便是让全天下的好人不受病痛的折磨。这含苞欲放的骨朵儿，就是她的心愿，等它们绽放了，愿望就实现了。
　　日复一日地潺潺流过，天生丽质的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爹爹一介男子，断然明白不了女儿家的纤纤心事，当女儿对着烟波浩渺的湖光山色发呆时，还以为女儿又在细心琢磨着药方的改进。粗心的爹爹哟，叫女儿怎么向你诉说心中的孤寂呢？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碧儿总会静静地坐在湖边，看着天边的晚霞绚丽得如同华美的罗绮，然后数着莲花的开落，独自感伤。
　　那是一个夏日，正是莲花开放的时候。黄昏时分的风拂过湖面，碧色的华盖翻飞，又是几朵莲花凋落，花瓣落到水面上，涟漪圈圈激荡起她心里的感伤，几颗泪珠儿，不由得滚落。
　　“哎呀，怎么又哭了！”碧儿慌忙抹抹眼泪，自语着，抬眼时，却见一叶莲舟从湖的那边荡漾而来。
　　“咦？那是……”无人的舟楫，怎会荡进了湖心？莫不是哪家的渔船忘了拴？哎呀，人家明儿还得捕鱼过活，没了船可怎么是好？碧儿心下想着，便登上了自家的小舟，推开波浪，往那边划去。
　　两船相错，碧儿抬手抓住了彼船的纤绳，却被船里的那一袭白衣吓了一跳。
　　“哎呀，里面怎么有个人？”只见那人仰面躺着，头发凌乱地散着，脸色苍白得跟身上的白衣一般。碧儿小心地将身子凑上前，那人从腰腹蔓延到腿脚的一大片殷红又让她大惊失色。“血！”惊呼了一声之后，她赶忙伸手去把那人的脉。冰凉的皮肤下隐隐还有那么一丝跳动，碧儿放下心来，转头去看那人的脸。那是一张白得看不见血色的脸，长长的眉头深锁，昏迷中尚自带着难以释怀的情怀。
　　我得救他！这是碧儿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于是她将那只船的纤绳绑在自己的船上，用力撑起桨，向岸边划去。
　　就是在这个黄昏，十八岁的女子救下了一个伤势严重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从此改写了她这清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