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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元宵节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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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华身材高大颀长,面貌更英俊无匹,他走在路上,即使周围杂乱狼藉,也还是有人在探头看。
白雪鹤窝在苍华怀里,无视着其他人目光,他似乎真的很累,连笑都懒得笑一声。
苍华快速行至白府门前,“咣当”一声抬脚踹门,把正举着杆镰刀的白福吓了个半死。
“老爷?”白福惊讶,“这是……”
“没事了!”
苍华短短回应一句,抱着白雪鹤冲进内室,将他缓缓放在床上,白雪鹤喘口粗气,突然豆大汗珠自额角冒出,苍华解开他外衣,才发现里面中衣都被冷汗浸湿。
“你到底怎么了?”苍华皱眉,一下下抚他脊背,见白雪鹤迟迟不语,又带着些怒气道:“你说不叫我管你,我什么都不做,可如今你生病难受,难道也不要我管么?”
“我没有生病。”白雪鹤运了口气,笑着缓缓解释,“我觉得应当是息痛膏的后劲,毕竟这不是那么好戒的……”
“可之前怎么没事?”苍华急着问:“我怎么记得,你很久就不用那烟了,虽然我看不出来,味道还是能分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子问,白雪鹤也无法回答,片刻后努力回忆一下,“我这几日都和别人在一起,没吃喝过什么别的东西,更别说烟膏了。”
“是不是因为,那天在燕王府的事?”苍华心疼,急切着猜测:“那天你去燕王府赶那些人走,也吸到了烟气。”
“不会的。”白雪鹤依旧眉眼带笑,还是那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神情,没有半分难过的回答,“息痛膏哪有那么容易上瘾。”
“那是怎么回事?”苍华抱着他,见他又冒汗又在发抖,不知道是该除去衣服还是还裹紧,倒是白雪鹤自己除下厚重外衣,只穿中衣躺下。
他喘着粗气除去外衣时,才发现衣襟里装着东西,那是一封简单的信笺,上面有傅季瑛苍劲跋扈的小楷,书写着一副药方。
白雪鹤没想过他会亲笔写,莫名哂笑一声,将药方随手掷在枕旁,太医?他当息痛膏是什么东西,想要戒掉就只有忍,什么药材名医,都是无用。
“那是什么?”苍华欺身上前,伸手去探,索性趴在白雪鹤身旁。
“皇上给我的药方,说是戒烟用。”白雪鹤回答,“没什么用,不必看了。”
“也许有用呢。”苍华不服,手拿着药方哗啦啦抖着,“不然,人家大夫怎么能写的出来。”
“也许他查了息痛膏的制法。”白雪鹤笑着回答,忽然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伸出脚尖踢踢苍华,“那天小维拿来的糕饼,还在不在?”
“想吃我去给你做,她能拿来的都放多久了。”苍华鼓鼓脸,却还是乖巧的跑到柜子前,“我记得没有扔掉……”
果然,他还是找出了那筐点心,本来那东西放了许久,是该扔掉的,可白雪鹤屋里零食点心很多,一时混杂一起,也就忘了收拾。
虽是冬天,可屋子里总是烧着炭盆,说来也怪,那筐饼在柜里放了许久,倒没什么腐败的样子。
“这饼里有东西。”白雪鹤闻闻气味,真相大白后反倒突然发笑,叹了口气,“我吃了不少,就等于吃下烟膏,自然会发作。”
“我去找小维!”苍华很生气着起身,他还记得,小维是个善良的姑娘。
“不必了。”白雪鹤摇摇头,拉住他手。
“找她也不行?”这次,苍华真的实在生气,“找她又不是杀人,和那王爷有什么干系。”
“找她与王爷没干系,倒的确是杀人。”白雪鹤笑的有些无奈,“我们佯装不知,小维还能活下去,如果去找,她就只有死。”
苍华怔住,突然明白,接着倒吸口凉气。
“那这些事,是谁做的?”苍华发问,见白雪鹤笑而不语。
片刻后他恍然,道:“难不成,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白雪鹤即刻摇摇头,还是万年不变微笑,“谁做的又有什么打紧,现在我有十天可以休息,你说想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不如我们走吧。”
“你还是多休息吧。”苍华探探他额头,为他掖好厚被,“我想去的地方很多,十天怎么能够。”
“我们可以走很久。”白雪鹤转转眼珠,笑的带了些狡黠,“也许,可以不再回来。”
苍华突然张大嘴,满脸惊喜,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外面急促敲门,他迅速转身,将白雪鹤护在身后。
敲门声没响多久,门已经被没耐心推开,却是个胖乎乎的小孩背着只大包裹,站在门口探着头望。
小孩抬头,脸蛋肉嘟嘟,看上去不过五六岁,他眼睛圆圆,扎着两个小揪揪,十分可爱,只是眸色青灰,看着与常人不同。
“狐狸?”苍华皱眉分辨,突然道:“白团团?!”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呀?”小狐狸没认出这是黑蛋蛇,歪着头问,过会儿“噔噔噔”跑到白雪鹤身边,拉拉他被角,“白大人,你生病了呀?”
“这是我娘给你哒!”说着,小狐狸费劲解下大包裹打开,踮脚将一个东西递过去,“娘说,一定要给你。”
白雪鹤好奇接过,突然一怔,问:“你娘去哪里了?”
“她说有事要做。”小狐狸想想,话音奶声奶气,“让我回林子里等她,不过,我想在这里等。”
“嗯。”白雪鹤点头,抚摸着手中卷轴,那并非他物,而是一直不知所踪的遗旨。
“别等她了。”
充满疑点的遗旨握在手上,白雪鹤却平静笑笑,接着低头摸小狐狸脑袋,“你要小心。”
……
京城郊外,乱葬岗,全然没有一点人气。
白雪鹤猜的不错,遇滟将遗旨交给他,的确是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此刻她穿着身黑衣,扶着许宴一步步趔趄向前,一匹黑马跟在二人身后,马身上也黏着一块块的血。
许宴按着自己手臂,上面还留着半支断箭,伤口不断涌出淋漓鲜血。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许宴话音一喘一喘,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刻出血印,他四下望望,发现似乎没有追兵,于是拉着遇滟坐下,低声道:“歇一歇。”
“好。”遇滟坐下,准备让许宴的头靠着自己肩膀,许宴咧嘴一笑,反将遇滟揽进怀里,“没事,我还不至于这样!”
“真没想到,皇上为了杀我,连燕王都在他计划中。”他没想到,自己一生戎马,却死于阴谋而非战场,于是借着月光感慨,“更没想到,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居然只有你一人。”
“你是相公,妻子留在相公身边,有什么不对。”遇滟平静躺他怀里,痴痴抬手玩着他落下碎发。
“还好裕王没事,不过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死脑筋。”许宴皱眉咬牙,狠狠将断箭拔下,他望着面前岔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盯着月色道:“佩儿,遗旨呢?”
“我交给了白雪鹤。”
“什么?!”
遇滟话音未落,许宴已突然起身,他五指如山张开,狠狠握住遇滟脖颈,即使右臂有伤,他还是能轻易将遇滟提起,逼她贴上身后树干,捏到她骨节格格作响。
大树被撞到颤动不已,枯叶小枝如雨落下,明澈月光流淌在遇滟脸上,让被血模糊视线许宴逐渐看清了她的面庞。
那不是根本佩儿的脸,却让他无比熟悉,她五官温和恬淡,眸色青灰,发色亦然,皮肤如瓷,毫无瑕疵,就像三十多年前一样。
许宴沉默,猛的松手后退几步,突然开始发笑,脸上神情不知是害怕还是开心,“原来是你?!所以你才让我发兵,逼我造反,又把圣旨给白雪鹤,你是来报复我,让我死?”
“不是。”遇滟摇摇头,沉默片刻,表情居然似笑非笑,“相公呀,妾身一直在帮你,你让妾身留在沙漠,妾身就等了你三十年,后来为了帮你,甚至动手杀人,如果不是白大人命好,他早就被我炸死在矿里。”
许宴再次沉默,忽然明白了所有事,他没有引白雪鹤去矿难,而遇滟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是谁,这个在沙漠上被他骗到的傻狐狸,还是被其他人利用,变成了杀自己的锋刃。
他杀人如麻,从不信什么天堂地狱,今日才知,世间果然有报应。
凉月满天,许宴心里已没有半丝情分,他冷笑问:“你帮我?那你为何要把遗旨给白雪鹤,不给我一丝活路。”
“妾身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遇滟解释,“妾身只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相公你很需要它,而白雪鹤,是相公的敌人。”
许宴被她气到呕血,“所以呢?”
“妾身今日突然明白,自己很笨,努力帮相公也没什么用。”遇滟眼睛半眯,似笑非笑,眸光空洞,“所以妾身才将那东西交给白雪鹤了,如果这么做,相公就再做不了大将军,我们一起逃跑,还得回到漠北,不就是长相厮守!”
说罢,她扬起脸,伸出手,露出对未来十分期盼的甜蜜微笑。
许宴怔了怔,突然伸手,握住她,接着将她拉进怀里,反复摩挲她头发,遇滟带着笑容落泪,哭到肩膀一抽一抽。
“相公与你回去。”许宴声音温柔,像对孩子一般哄她,“可这里随时会有人来,咱们需要先逃出去,你说对不对。”
“嗯。”遇滟点头,擦掉眼泪拉他,“咱们这就走。”
“如果咱们一起走,一定会被发现,还不如分开。”许宴望着前方岔路,抱着她肩膀转身,托着她手臂向前指,“娘子你看,这里有两条路,若是咱们分头走,他们找起来也会费力些,而且你可以变成佩儿的样子,也就能变成我的样子,让那些傻子瞧不出来。”
“相公说的有道理。”遇滟乖巧着点点头,“那我和相公分开走,咱们约定个地方会和。”
“城外有一座小村,叫芳林村。”许宴伸手,在虚空里为她指路,“村门口有棵大槐树,你骑着马先走,跑过去,就在大槐树下等着我,相公走路会慢一些,但会尽量跑的飞快。”
“我知道了,相公你别担心。”遇滟点头,瞬间变作许宴的模样,她拉着变小的衣裙格格发笑,“相公你看,这衣服变小了,多滑稽。”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许宴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话多,连忙催着她上马,遇滟最后望了许宴一眼,起身跃上马匹。
“走吧!”
许宴狠拍了下马脖子,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黑马知道这个信号,它长长嘶鸣一声,在寂静夜空里格外刺耳,接着它驮起遇滟向前飞驰,沿着西向的道路狂奔。
许宴望着黑马背影,却没向另一条路走,他捂着伤口缩回树林,静静等着追兵走过。
追捕他的人是燕王傅季珏,许宴曾与他在这附近练兵,因此发现向东的道路地形复杂,十分适合逃避躲藏,傅季珏熟知此事,知道如果许宴逃窜,一定会反其道而行——沿着向西道路而行。
裕王还活着,太后也还在世,燕王许久不曾征战,荀落不过半路出家,那些随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塞北军马不一定会听信他们,只要自己能活着赶去那里,兴许会有人收留。
至于那个狐妖。
许宴当然的不会放在心上,他简单包扎着自己伤口坐下,不过片刻,果然有一队人马冲来,在高大统帅的指挥下果断冲向西边的道路。
果然如此,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许宴哂笑,抖抖身上灰尘,重新像个大将般昂首起身。
“许将军。”
他还未向前一步,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响起,许宴动作瞬间凝滞,过了许久,才艰难的转过身体,凝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燕王傅季珏并未着戎装,他抖抖绣龙的银灰色大氅,自灰蒙蒙狐毛中露出面孔,脸上露出一向温柔无害的微笑,许宴迅速用余光打量,发现他身上并未带着武器,身后也并没有跟着士卒。
许宴记得,皇上疑心燕王,虽留了他一条命,却命他自废武功,所以即使他身上仍有武艺,也应当没有内功,至少无法与自己抗衡。
“燕王殿下。”于是许宴坦荡荡退后一步,接着双膝跪下,右手用指尖在地上摸索,缓缓探上之前那半只箭,“恳求殿下,看在你我曾共同驻守塞外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傅季珏只是笑着沉默,许宴不明白他的笑意,却无端感到一种莫名生畏的气场,咬咬牙接着道:“殿下,你该知道皇上心硬如铁,他当时是如何对待废太子全家,又是如何废掉你的武功将你软禁,今日就算你忠心耿耿不放我走,他也不会一直信任你!”
傅季珏依然不语,抬起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缓缓自袖口取出一枚飞镖,许宴的眼睛紧紧钉在上面,片刻后惊讶道:“这是岳山堂的暗器!裕王师承岳山堂,你是要嫁祸他!原来都是……”
“你说的不错,本王要让皇上觉得,是裕王动手杀了你。”傅季珏本想听他说完,可又觉得太过啰嗦,才打断他缓缓回话,解释完后举起飞镖微笑,“看在我们曾共事,将军也帮了本王很大的忙,因此本王会让许将军死的痛快些。”
“那要多谢王爷!”
许宴眸光一转迅速起身,手里握着块尖锐石头,抬手直逼傅季珏命门,他出手奇快,可本该无力还手的傅季珏却已抬手,如鬼魅般夹住那柄断箭,明明只用了两只手指,却让功力深厚的许宴动弹不得。
傅季珏温和微笑,以飞镖欺上他锁骨。
“这不可能!”许宴惊讶,即使是昔日的傅季珏,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他紧紧盯着傅季珏眸子,才发现里面有深紫色光芒流动,“你是,什么妖怪!”
“我不是妖怪。”傅季珏抬手,将冰凉锋刃一点点按进他皮肉,满意看着鲜血如注,直到许宴挣扎许久,只剩最后一口气,才有些遗憾的准备作答。
“我是妖神,妖界之首。”这句话说完,许宴的喉头已不再颤动,似乎离生死交关只差一分,傅季珏接着道:“天下妖邪奉我为主,都是我的臣民,你害了我的子民,我怎么还会放过你。”
说罢他潇洒收手,将飞镖留在许宴身上,许宴高大身体轰然倒地,接着他伸手出袖,几枚飞镖自空气中划出,一一钉在许宴尸身,留下数十血洞,看上去的确像被人追杀,因暗器刺中要害而死。
傅季珏摘下手套向后递去,隐藏于黑暗中的黎夜接过,一道青灰狐火亮起,将坚韧的兽皮然为灰烬。
“那,遇滟怎么办?”黎夜犹豫一阵,低声询问。
“放了她吧。”傅季珏平静回答,黎夜点头,似乎长长出了口气。
“等等,还有一事。”傅季珏低头盯着许宴尸身,眼底流出深深疑虑,“遗旨去了哪里?许宴在这里,裕王和许凌霄也被我抓了,他们的身上都没有遗旨。”
“这遗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黎夜笑笑,伸手揉揉他眉峰,“你之前也说过,这遗旨虽好似是真货,可遗旨上说的那个什么皇孙,也许早就不在了。”
“或许吧。”傅季珏长叹口气,重新露出温和敦厚的神情,眸间紫光也被浓厚黑棕色掩盖,他笑着拍拍黎夜肩膀,温柔笑道:“咱们回去。”
“你看这遗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另一处,白雪鹤坐在苍华怀中,小心翼翼摊开遗旨,“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哪明白。”苍华不在意圣旨,只在意白雪鹤,时不时伸手拂过他耳际碎发,又去摸摸他手心,看他是否还发虚汗。
“依照惯例,圣旨都是九个字为一列。”白雪鹤低头,白皙手指摩挲过先皇浑厚方正的笔迹,“可是这道遗旨上,一列却有十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