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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甯晋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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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是腊月初三,烟雨的周四。我照例一早买了鲜花和水果,开车去了城郊的园林坟场。走到东南角最小的那个格子坟前,摆了祭品,又燃了一对香烛。
妈妈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我笑了笑,对妈妈说:“妈,今年没给你烧房子。去年给你捎了大别墅小轿车和几十亿,你那么抠,估计还够花呢吧。你慢慢花着,等你生日那天我再给你个惊喜。哦对了,我挺好的,你都看着呢吧。只管放心啊!”
把墓碑打扫了一遍,又和妈妈唠叨了一会儿,也近中午了。雨倒是越下越大,我收拾了东西慢吞吞地走出来。因为雨大,扫墓的人几乎没有了。我路过出园口必经的那块豪华墓地,居然看到还有个人蹲在那里没打伞装忧郁。他应该个头不矮,蜷起来一大团灰色叫人很难忽视。
在这样的地方,各人有各人的伤情,我无意打扰。所以只是撑伞路过。
擦身的刹那,突然感觉衣角被牵住。垂头就见到一张煞白的年轻面庞,眼眶很深,眼珠格外的黑,浸在雨中也湿漉漉的明亮。这茫茫一片无人问津的死人墓碑里,陡然被揪住什么的还是挺瘆人的。不过我再看他一眼,就放下心来。
不是阿飘!生面孔,却是有过一面之缘。
我居高临下望着,想知道这人到底想干嘛。他也挺干脆的,简短地吩咐我,“同志,麻烦打112,我需要就医。”然后身体就往一旁歪过去,无缘无故地把我几乎带了一个趔趄。
我只好蹲身,然后掏出手机说:“你要不松开我,我估计会先打110。”
那人的不舒服倒好像是真的,近看嘴唇都泛白,“我就是警察。警证在我……在右边口袋。麻烦……你,我手机没电了……”
我谨慎地从包里取了防狼棒,伸另一只手去掏,他的大衣口袋里空空如也……他又低声提醒:“胸口……内袋。”
再掏。贴着他胸口略微的潮热,取出个不大的证件。
端正俊朗的五官,英气勃勃的样子显然正是本尊,下面粗体写着所属派出所和警队编号。我见识过警证的,和这个倒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还真是个警察!
我忙扶住他,飞快地打通了112叫了救护车。一面发现他的右腿在泥泞水里泛出丝丝的殷红,旁边还倒着拐杖。
“你的腿伤了?还是哪里不好?”
“腿是旧伤,可能……只是胃疼犯了吧,我……自己起不来。”
胃疼?胃疼能给我演半昏倒?我一时也没了主意,先试图帮他站起来。怎奈他重得跟个石狮子似的,我根本搀不动,只好把伞留给他,自己奔下山找墓园的门房帮忙——门却上了锁。
感情这样客少的雨天,那些守园人也偷懒休假去了。我无奈地又跑回去,探了下他的额头,稍微发热着。想着至少保暖总不会错,就干脆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搭在他身上,也顾不得湿不湿了就地一坐,“守园的都不在。你,你忍着点儿。如果使不上劲就靠我这边。我陪你等救护车。”
他没动也没吭声。我轻轻一扳,他似乎也就没太客气地靠过来。靠得这么近,我能觉察到他身上一阵阵不能抑制的颤抖。
“再坚持一下。”我努力把雨伞撑在我两头上。
他好像全副精神都在和自己打仗,牙咬得咯咯响。
“疼就喊疼吧。过了今天咱们谁也不认识谁的,你也不算丢人。”
他沉默片刻,终于闷声一笑:“是啊,挺疼的。真TM想不到的疼。”
我诧异低头,他正平视前方,眼中似有抹来不及擦拭的雨意。前面一个新立的碑,碑文上刻着——“先考杜涛府君之灵”。
我无意窥探人的隐私,只是把伞往他那边又推了些。直到远处救护车的嘶鸣隐约可闻,我才松了口气,“应该马上到了,还撑得住么?”
“嗯。”他勉强哼了一声。
“阿弥陀佛。他们要再不来,这个淋法我估计今天要和你一起住院了。”
结果,我到底还是冻感冒了。送那人上了救护车后,我回家洗澡灌了姜汤,还是没抵抗住来势汹汹的感冒因子。蒙着头在家大睡了三天,迷迷糊糊里似乎还梦到过那个墓碑堆里的年轻男人一次。
他被抬上担架的时候有些意识不清了,却攥着我想取回的大衣不撒手,“你的手机号。”
我笑指自己的脸:“我有你的,记得么?”
他终于松了手,“好。请联系我,一定!”
原来,他也认出了我。那晚在幻世撞了我一下的那个人。他的号码我是没有留,但是我已经知道——他叫甯晋则。是一名警察。
我的感冒快好了才被发现,又被余姐大惊小怪折腾了一回,吩咐一众姐妹恨不得在我家轮班。我被年轻好动的姑娘们聒噪得不行了,赶紧好吃好喝蒙头睡,倒是两三天也就彻底恢复过来。
算一算也快一周没去店里了。下午收拾收拾预备回店里看看,小琬突然跑来八卦杜岑的事。据说此君十分夸张,这段时间各种打听我的下落,把幻世里的姐妹们过筛一样点了两轮。好在幻世的人还算义气当头,没有出卖我的。结果昨天杜岑又在幻世磨了一晚,借酒装疯生闯了好几个房间,闹到被保安请出去,临走还大放厥词说会让幻世好看。
小琬试探我,“程橙姐,他这样子找你不像正常客人啊,你们以前认识的?”
“嗯,很久以前是认得的。可惜他是个人渣……你懂的。”
“哦哦,那必须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啊。不过啊,Linda姐也要回来了……”
“哦,撞上她算我点背咯。”
咖啡店今天是佳佳坐班。店里人不多不少,悠闲地听歌喝咖啡吃糕点。我的小店装潢是冷金属系的西部美国风,怀旧感还算不错。在这一带口碑慢慢做出来了,生意也算马马虎虎。
佳佳很体贴地让我坐着干看就行,自己冲出去忙了。我随意在水台给自己做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听到有人问:“请问,可以也给我一杯么?”
“当然。”我回头对上一张十分男性的英气面庞,有点惊叹世间巧合,“是你啊。”
“嗯。那天,多亏你的帮助。”
“哦,小事而已。你那天怎么了,弄那么严重?”
“说是阑尾穿孔,急性炎症。”
“现在?”
“都好了。”
“哦……康复就好。”
甯警官好没好我不肯定,不过他目前全须全尾地立在吧台外,气色看来还不赖,而且似乎也没要走的迹象,“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你答应过的,为什么没有打来?”
我握着咖啡杯暖手,“哦,我好像没有说会打给你吧。”
他明显的窘住。我自我反省了一下——对警察同志,似乎还是应该有比较基本的尊重——于是委婉地描补:“你看,我那天在墓地也跟你说了。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顺便帮你一次那是凑巧。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咱们也算有缘了,才几天又遇见了。”
“不是凑巧。”他摇摇头,却向我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叫甯晋则。幸会了,程橙小姐。”
我心中警钟大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甯晋则倒是十分坦诚,“你救过我。我当然要亲自道谢,但是你失……你不联系我。我迫不得已,用了点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我越发狐疑。
他苦笑着解释:“你别误会。我的确没有恶意。你的名字在医院呼救签名上有记录……”
所以这人是去内部查了我的在籍档案?我恼了,“你这叫公器私用,我可以告你的!”
“嗯,你告吧。”
“你以为我告不倒你?”
“不是的。我自己也觉得这么做违背原则挺卑鄙的,但是至少,我找到你了。所以就算被处分,我也认了。”甯晋则说得坦荡认真,没有半点藏头缩尾的猥琐感,倒有点叫人生不上气。
其实凭我这些年辨人的眼光,这个甯晋则不像个奸恶之徒。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因为他的高颜值令我的判断力产生偏差。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懒怠再计较了,挥挥手道:“算了,现在你人也见了谢也谢了,足够了吧。”
“当然不。”他忽然有些发急,“这怎么能算感谢了?程小姐有空么?我想请你吃顿饭。”
“我不爱吃饭。”
“那喝茶,哦不,喝咖啡?”
“我自己店里都有。”
甯晋则乱了方寸,开始胡言乱语,“那……上次你的鞋,被我踩坏了吧?我赔给你。或者程小姐还有什么需要,我都尽量满足。还是,你更喜欢化妆品、花、或者宠物?”
我噗嗤乐了,“甯警官,你这套是什么意思?感恩呢还是追人呢?”
“当然是追你了!”
当然是追你了……
说的这么实诚,我再次接不下去话。他的耳根红了,倒始终不曾回避我的审视,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我知道,我可能带给你困扰了。我以警队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不良企图。也许你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傻话。不过程小姐,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朋友?”
“嗷……”佳佳不知何时钻回来了,雀跃着使劲拍我,“程橙姐,帅哥表白啊。不容错过啊……”
我这八百年冷嗖嗖的脸皮都要热了,“佳佳,别闹。”
那边的甯晋则倒是机灵了,转头套佳佳:“不能错过么?所以你程橙姐的男朋友还挺大度的啊?”
“程橙姐哪有男朋友?都是她拒绝那些烂桃花的好不好……”
我扶额。甯晋则明显开心了,他抓抓头,然后指着自己说:“我以后会努力证明一下,我不是一朵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