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同人]今朝醉》安殊

26、章廿六 世如阅水应堪叹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事无金石固。

　　银丝高高绾成髻，一身白衣，五官是难以描摹的精致，静静伫立一旁，如果不是过分惹眼的冷然英气和身高，很容易让人想起若诗若画乃至佳人遗世而独立等诗句，正是玉鼎真人——但俗话说的好，色令智昏，智昏的时候，眼力总是更加不济，而这种人总归是有的，还为数不少，就如同在一众人簇拥下缓缓靠近玉鼎真人的华服少年。

　　杨戬合眼，额中的金色流云若隐若现，倏尔张开，黑眸深若黑夜的天幕，轻打墨扇，若有所思地一笑，恰若春风，身形一晃，抢在玉鼎真人身前，合扇抱拳：“这位公子，请自重。”清朗声音中带了几分好笑。

　　“呀呀呀，贫道有没有看错啊！”这边厢本在招呼着百姓说明儿个再来听说书的太乙真人撇下哪吒，摩拳擦掌，状似不平的语调怎么听都是兴奋居多。

　　哪吒无语望天，小小的身影托着大大的碗替师傅招呼百姓，忽在人群间隙瞥见那太岁上动土的凡人，怎么看都很是眼熟，想了半天，一个铜板叮当当掉进碗里，他灵光一闪，险些大笑出声：这就是那个劳什子的小王爷嘛！苏州城一别，伤是好了几分，这色心却是不改，招惹的人物危险系数更是直线上升。

　　“你小子管的哪门子的闲事！她是你妻子？”一个奴仆不耐烦地打发杨戬。

　　“妻子？”

　　冷冰冰的话语若珠玉落瓷盘一般清冽，煞是好听。

　　太乙真人一下子却有如惊闻天雷，一把冲进人群把哪吒抱起，口里说道“各位都散了散了，明日再来”，一张脸至始至终粲然无比。

　　抬头看到太乙真人的笑容，哪吒的头上不由挂上几条黑线，默默无语，心中却道，这喊出妻子的人得是什么眼神才能把七尺男儿看成女子？好高的妻子啊！哪吒想着，斜眼望去，杨戬与玉鼎真人站在一起，竟是高不了几分。

　　敖碧和敖暮找了张视线极好的桌子，顺手把缩在墙角的敖红扯了过来。

　　此时，太乙真人也打发了百姓，不请自来，铺开手卷，运笔如飞。

　　哪吒默默地坐在太乙真人旁边。

　　客栈门边的柜台地传来几声诡异的撞击声。

　　杨戬却是唯一无视这寒流的，抱拳道：“李铁兄弟，请让诸位乡亲散了吧！”

　　李铁一惊，见杨戬面色沉静，指挥若定，不由自主被他威慑，一一照做。李铁原是家村村长的儿子，又忠厚义气，他开口自然比杨戬他们任何一人的效果更好。

　　果不其然，他一开言，众人也就依言散了。

　　杨戬点点头，似是赞许，又道：“渡口那人可是等你们三位许久了。”

　　“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是想要试试本王爷的家法么？”被眼前二人的气势微微惊到的小王爷此刻就有如打不死的蟑螂一般，越挫越勇。

　　“太乙师弟，阐教可戒杀生？”玉鼎真人黑眸一冷，漠然问道。

　　“没，”坐在客栈里头的太乙真人手中不停，听到这话不由脱口而出，“杀个把人再救活也是可以的——其实救活不救活，好像也没什么干系。”

　　（作者乱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捣乱精神？）

　　“很好。”对杨戬点点头，玉鼎真人背手出了客栈。

　　“玉鼎师兄，你去哪里？”太乙真人收了笔，笑眯眯地带着哪吒站到了客栈门口。

　　“东海。”

　　太乙真人一脸“贫道就知道”的样子，转眼又变成哀怨表情：“等等，贫道也去，小哪，快点！”

　　终于走了，敖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东海？有没有搞错啊！

　　“东海？”敖红怯生生问道。

　　这问问得离奇突兀，敖碧玩弄这玉珠漫不经心答道：“好像是东海，阿暮？”

　　敖暮笃定地点头：“是东海，他们是要去东海。”

　　不是吧！敖红大惊失色，“碧姐，暮哥，我先离开一下！二位，不，三位，请留步！真人！三太子！师傅师叔师伯！爷爷！”

　　“小老四，你真是丢四海的脸！怎么这口不择言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啊！”掩面做羞愧状的敖碧的表情却怎么看都像是贼笑。

　　她眼睛骨碌碌一转，见嫦娥木木立于客栈，呆呆发怔，忽然发足往李铁一家远去的方向追去，忽不由失声笑道，“我那无缘的小夫君，这就是你望月千年的眼光？需要姐姐帮你看看眼睛么？”

　　敖暮会意接口：“从前眼力不济，也许现在眼色好了许多。”淡然似意有所指。

　　另一边，传来几声痛苦的呼号，声声惨烈。

　　毫不在意地一笑，敖暮径自走向柜台，敲了敲柜门：“账本。”

　　两个脑袋缓缓冒出：“是，爷。”

　　斜倚在柜门口，敖暮随手翻开账本：“苏杭一代的生意还不错，这里也尚可。”

　　“不过，为什么那个家伙从苏杭一路欠账到这里？”敖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敖暮身边，掠了一眼账本，不满地挑眉，指了指惨叫连连的那边：“就是那个什么小王爷？”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敖暮嘴角浮上一丝冷残的笑容：“本来我还想劝劝杨二郎的，如此说来，倒是免了我一桩事。”

　　敖暮宽袖一扬，取出金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珠，话却说得极慢：“在京城惹是生非被送到苏杭暂避风头，再到苏杭被人毒打了一顿，送到偏僻的家村养伤顺便躲祸，步步都是欠，处处都是债，就连喝花酒都是赊账，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着实是不容易。”

　　“你个杨家小圣，这狗是怎么回事！”一手拎着哮天犬，一手叉腰，站在门口的孙悟空实在是郁闷得紧，忙里偷闲本是乐事，但是在之后，见到一只四处乱窜、鼻子还吸溜吸溜地嗅着空气、因为到处充斥着主人的气味反而找不到路，绕着客栈转了几个形状不同的大圈子，最后扒上来要他带路的狗——尤其是那只狗他本就十分不待见，刚才的好心情便荡然无存了。

　　“咦，刚才不是有人在弹琴唱歌敲鼓的，一堆人挤在一起，这么多人，这笨狗，居然找不到路！俺老孙刚才好像还看到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然后又看到嫦娥，俺老孙本来还想说她好歹也算老猪的妹子，跟她招呼招呼，呸，居然看不到俺老孙！”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孙悟空搔耳挠腮，想起刚才被无视的一幕，心中更是不满，忽然手一松，被揪住衣领的哮天犬一得行动自由，急忙跑到了主人身边。

　　杨戬顺手敲了敲哮天犬的头，以眼色示意，哮天犬乍见主人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惊怔之下，立刻点头：“主人，我会清理干净的。”说着，哮天犬开始拖动地上的一群人——主人这是越发地手脚利索了，看这些家伙的伤势，多半是符神干的，让这些家伙被看不见摸不着符神在空中控制，互殴……主人果然不愧是主人……

　　杨戬拍拍衣裾，朗声道：“斗战胜佛不是也看到了，不认路的一只狗罢了。”

　　坦白诚实的话语却有一种让孙悟空怎么听都觉得万分不舒服的调子，孙悟空呲牙咧嘴，一双眼四处梭巡，却不知如何回应。

　　哮天犬委屈地看了一眼杨戬。

　　“东方小贼！”孙悟空脱口而出，毛手指着依旧在拨弄着金算盘的敖暮。

　　“你这老贼。”敖暮敲着金算盘的珠子，不咸不淡地缓声回应。

　　“这儿可没仙桃让你偷。”“这里也没仙丹让你偷。”

　　杨戬黑眸渐渐透出淡淡的笑意，沉声道：“臣现年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目若悬珠，亮如朗星，齿若编贝，勇赛孟贲，敏过庆忌，廉似鲍叔，信如尾生，凡此种种，德才兼备，列为天子重臣不为过也。臣东方朔冒昧再拜以达上听。”

　　他可没忘记，这个胆大妄为的龙族二太子私自下凡，以东方朔的身份游戏人间，若不是他念及敖碧与母亲情分又曾救他一命，上禀王母说敖暮是下凡历劫，又为他讨了诙谐星君的封号以证其名，只怕敖暮早上了剐龙台了。

　　杨戬此刻念的，正是东方朔那上启天听的天花乱坠的自荐文。

　　敖暮宽袖一挥，将金算盘重又收在腰间，扬眉一笑。

　　敖碧眉一挑，张口便是滔滔不绝，语若连珠：“阿暮自然是不如我那无缘的小夫君，姐姐倒是认为你才真是目若悬珠，亮如朗星，齿若编贝，勇赛孟贲，敏过庆忌，廉似鲍叔，信如尾生，凡此种种，德才兼备。”

　　“啊哈哈哈……”孙悟空听到这话大笑了起来，不知道这和东方小贼一起的龙是什么来历，居然敢如此奚落杨戬，奚落得还这么不着痕迹，实在是让他感到十分痛快。

　　“真君旧话重提，不知是何用意？”敖暮凤眼掠过杨戬微愠的面容，唇边一抹酒窝渐次漾开，缓缓应道。

　　杨戬黑眸若天上寒星映在涟漪之中，碎碎催开繁复的纹路，谁也看不透那双黑眸。

　　敖碧手中玉珠停了转动，扬眉尔后撇嘴：“旧话重提，自然是别有用心。阿暮，别装傻了，看上去很欠人招呼。”说着，一枚玉珠便向敖暮招呼过去。

　　敖暮凄然叫道：“喂，阿碧，杀龙是要赔命的啊！”声音一下子又急又促，仿佛刚才缓声慢言的并不是他。

　　玉珠近前，只见敖暮似是难以招架，手舞足蹈间，长袖一挥，竟然把玉珠兜住，尔后玉珠便拐了个弯，径自扑向杨戬。

　　杨戬墨扇一挡。

　　玉珠应声落地，碎裂成几块。

　　杨戬展开折扇，微颔首，唇渐渐上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既然三公主如此说了，杨戬不做任何要求似乎太说不过去。”

　　说着，杨戬向前踏了两步，脚下玉珠的碎片转眼已经化成齑粉。

　　孙悟空看得兴起，干脆跳到椅子上，蹲坐看戏，只差在边上喊上几声好以火上浇油。

　　敖碧朗声大笑：“杨二郎，你未免看轻了我们。”

　　敖暮嘴边的酒窝更深了些，慢慢说道：“真君何妨直言？”

　　杨戬轻摇墨扇，亦缓缓回道：“该如何便如何，既然现在二太子是商人，就该知道，无利之举是不值得的。”

　　敖暮脸颊上的酒窝未退：“自然。”

　　敖碧不以为意地晃了晃手指，仿佛对杨戬的话置若罔闻：“呐，杨二郎，不要说姐姐没有告诉你呀，买卖有风险哟！”尾音高高地扬起，带了几分淡淡的挑衅味道。

　　杨戬低眉垂目，合扇，似笑非笑：“杨戬做事自有分寸，三公主未免多虑了。再说，莫非二位是那等无义无信？”

　　敖碧看一眼敖暮，敖暮笑道：“好一招以退为进，对真君之诺，我们自当遵从。”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杨戬淡淡一笑。

　　孙悟空低声嘀咕了句：“啧，这杨小圣一肚子花花肠子，保不准每一步都在他棋局之内……师傅，要照你这么说，活到这份上，真辛苦啊……”

　　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正自自言自语的孙悟空举目一看，却是敖红拖着一身疲倦与满目无奈，身后传来冰火二重奏。

　　“玉鼎师兄，你那鼎可否借贫道一观？”

　　“嗯？”

　　“呃，贫道什么都没说，小哪啊，你看，这个珍珠八卦链做工做精致啊！”

　　敖红走到敖暮与敖碧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敖碧扬眉，爽朗一笑，与敖暮对视一眼，大声说道：“这么说，你是把我和这死鬼送给你的神农鼎和珍珠八卦链送人了？那可是碧姐和你暮哥千辛万苦找来给你……”

　　啥？那难道不是因为你家没地方放，外加我有个能收纳万物方便携带的炼妖壶才随手送给我的么？啧，这么一说，准没好事，敖红见势不对，立刻截断敖碧的话语：“当时您二位说了任我处置的，只要我告诉你们就行了，”说着，敖红摸了摸头，做眩晕状，“头好晕，我还是要回去客房休息休息。您诸位慢聊。”说完，转身便跑。

　　“小老四，我可是略通岐黄，要不要暮哥帮你看看？”敖暮笑道，话说得很慢，身形一晃，却已经拦住了敖红。

　　敖红一僵：“谢了，不用。”

　　说完，敖红闪过敖暮，跑得更快了，一边还喃喃有词：“略通岐黄，一味巴豆用得炉火纯青……”

　　敖碧抿嘴一笑，忽想到什么，朝着敖红的背影喊道：“小老四，那边是大门，客房在另一头！”

　　声音未落，敖红早已不见身影。

　　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戏，杨戬神色虽然依旧是淡然，但眼眸却是含笑，忽想到什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俺老孙只知道龙宫宝贝多，但是这等宝贝，却是少见。”孙悟空对龙宫很是熟悉，尤其是宝贝，转了转眼珠，终于将眼睛牢牢定在太乙真人手中把玩的珍珠八卦链上。八卦做坠，材质似银非银，上镶一黑一白两颗珍珠分缀在两仪之上，中空镂刻，链子是一条足色均等的珍珠串起的。

　　孙悟空一眼便看出这和那龙宫随处可见的宝贝不是一个等级，再看太乙真人对玉鼎真人手中的神农鼎念念不忘挂在嘴边，他便知道玉鼎真人手中的更是非同一般的至宝。

　　神农鼎，孙悟空心里默念，一道灵光闪过，上古神器神农鼎？随手送的宝贝就如此惊人？这东方小贼和那龙女到底是怎么弄到的？事情好像越发地有趣了……

　　“杨二郎，我若说啊，那两件宝贝可是我们送给小老四的陪嫁，你待如何？”敖碧把玩着玉珠，状似漫不经心却是存心试探。

　　“三公主玩笑了。”杨戬淡淡应道。

　　“无趣的木头，”敖碧嘀咕，“难道你不觉得小老四苦恼害怕无奈恼怒却又隐忍不发的样子很是逗人么？难道你不觉得小老四欺负起来很有成就感么？”

　　虽然敖碧的声音不大，但这一众俱是修行之人，耳力自然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孙悟空仰头看房梁，忽然觉得和敖红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太乙真人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点头认可，玉鼎真人合目不言，嘴边却隐隐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哪吒险些直接倒地不起，忽然无比同情敖红——原来，成亲这种事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一辈子欺负的人么？原来，四公主的兄长姐姐是这样的啊！只是，后面一想敖碧的话，他居然也在心中认可了。

　　杨戬眉一挑，似笑非笑：“三公主，你真是喜欢开玩笑。”

　　敖碧撇嘴道，“我可没那个闲心开玩笑。”

　　说完，敖碧忽一正色，一双秀丽眼眸直勾勾盯着杨戬，原本飞扬跳脱的脸上现出几分狠厉，“杨戬，我只说一次，小老四若是残了伤了，掉一片龙鳞，我和这死鬼自然有办法搅得翻江倒海，叫你寝食难安。”

　　敖暮接口，说得是如刚才一般极慢：“真君神通广大，自然是无所畏惧。不过，若是华山那一家子，愚夫妇自然绰绰有余。”

　　哗，光明正大的挑衅威胁，好强悍的龙夫妇……哪吒和孙悟空不由望向杨戬。

　　若不是觉得下面更有戏，同时忽然想起华山那个刘沉香好像是自己的徒弟，只怕孙悟空早就为这夫妇的勇气和抓人痛脚的功力鼓掌叫好了。

　　“小哪，学着点。”太乙真人压低声音，蹲下身对还不满三尺的小娃儿说道。

　　哪吒茫然地抬头，稚嫩的童声困惑：“学什么？威胁杨戬大哥？”

　　“回答正确！呃，小哪你小声点，别让玉鼎师兄听到。”

　　哪吒望天翻了个白眼，觉得应该提醒自家师傅：“师傅，玉鼎师伯好像一直站在你身边。”

　　“啊……玉鼎师兄！”太乙真人跳了起来，连忙换了一副嘴脸做讨好状，“不知道玉鼎师兄需要什么？饿了么？渴了么？……”

　　玉鼎真人冷然不言，手肘用劲，将扒着自己袖子的太乙真人甩开。太乙真人重重摔到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杨戬和那对夫妇的电流和冰寒轮番上场的对视方才停歇下来。

　　哪吒默默地走开，心中不断暗念，“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他走到孙悟空身边，蹲坐在孙悟空身边的椅子上和孙悟空一起看戏。

　　“大圣，为什么不坐椅子。”

　　“小哪吒啊，这样看戏比较专业，老和尚说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