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三无是萌点

1、事务所

　　明德律师事务今天仍旧无趣到惹人厌腻，唯有靠窗坐着的那位律师鲜活而生动。
　　他长相年轻又英俊，唇角挂着量角尺打磨过的公式化笑意，一派温和亲切。
　　可这仅仅是表象，要是谁不凑巧跟这人对上眼，便能发觉他墨黑的瞳仁活像是被塞进冷冻室搁了三十年，凛冽着寒意，硬生生在盛夏里送来一丝清凉。

　　“…夫人，关于您离婚一案，法院已经做出了合理判决。即使上诉，也很大可能会维持原判。”

　　沉闷的空气，聒噪的同事，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衣食父母。

　　谭礼勉强集中精神，试图用专业知识说服电话彼端情绪激昂高亢的女士，“房子和其他财产你们分一半分几半分得稀巴烂都完全没问题，但是你们未成年的小孩必须由父母抚养。如果您和您丈夫坚持要把女儿从中撕开平摊的话，有关部门可能会以故意杀人为名，对你们提出新的诉讼。”
　　他的话，让原本就失控的女士情绪彻底崩溃。她尖叫哭泣声嘶力竭，语无伦次的控诉丈夫的无情和孩子的累赘，控诉婚姻生活对她的折磨。

　　当初分明是你情我愿走入坟墓，现在却推翻前论，像有谁用枷锁逼他们为对方陪葬。真是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啊！缠绵曲折，人烦戏多。海誓山盟，毫无卵用。

　　谭礼让高分贝的音量震得耳膜生疼，仿佛近距离感受到原|子|弹爆破的盛举。
　　要是这位女士愿意投身国防的话，那真要载歌载舞恭喜祖国武器研究取得突破的进展。
　　谭礼把听筒倒扣放在纸巾盒里，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老王，下班走两盅啊，咱俩小半个月没喝了。”大腹便便疑似身怀六甲的刘东财侧过身，殷切招呼对面正打盹的王建。
　　王建停止呼噜猛地抬起头，依稀还有几根顽强不屈的银丝，在他寸草难生的头皮上负隅顽抗，“改天吧，我要早点回去，陪老婆孩子追电视剧呢！”

　　明德事务所总共有四位律师，除了谭礼外其余三人都有投资，是所谓顶梁柱级别的专职律师。
　　最粗的那根柱子叫孙志，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近两年沉迷修身养性，在家里种花喝茶颐养天年，隔三差五会来事务所转两圈，美名其曰视察经营情况，实际为监督他们是否克扣分成。
　　谭礼见他次数很少，交流更少，只记得老家伙貌若与世无争，一副要退隐山林的仙风道骨。
　　实际上，每月在工资里扣管理费时，总会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正唠嗑的王建和刘东财是法律专业同届毕业，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业界熬得时间久，资历肯定高，两人每天在律师所插科打诨，相约去哪里消遣快活。
　　偶尔遇到豪门离婚或遗产纠纷这类油水多来钱快的案子，他们才会抢着接。
　　即便如此，每月到手的诉讼费，也比谭礼一整年加起来还多。
　　而且更让人气愤的是，两个老东西接是接了，但打完官司，后续遗留问题往往都会留给谭礼来处理。
　　作为半路进事务所的青年兼职律师，谭礼忍气吞声，在形形色|色的人情世故中日渐麻木。
　　现在整个业界形势如此，换了新的事务所，还是要从跑腿打杂的兼职律师开始熬，何必折腾呢？

　　“咦？你还追剧啊？啥剧？”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刘东财站起来挺着大肚子舒展身体。他已经把桌面上办公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摆出随时准备下班的架势。
　　王建抠着脑门想了会，兴许没记起来。他扶着老花眼镜，翻阅桌上备忘录，“电视剧，三、千、繁、华…应该是这剧名，我姑娘字也太小了，回去得让她好好练…”
　　“哦，原来是《三千繁华》啊。这部电视剧我知道，我老婆也在追。不过我都是第二天在网上看的，我以前读过小说，她总嫌我剧透，哈哈。”刘东财来了兴致，拉开王建旁边的凳子坐下，讨论里面剧情。
　　“还有小说？”王建摘下眼镜，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浑浊的眼珠迸发出新奇的神采。
　　“是啊，小说是去年出的，当时所有人都在追着看。我儿子买了五套书，一套比一套贵。我嫌他乱花钱，骂了两句，兔崽子非要跟我犟嘴，说啥…版设不同，具有特别用途和纪念意义！还必须要我也看，口口声声什么…安利？信仰？”数落了两句自家孩子，刘东财又把话题转到小说本身，“但故事写的挺好，剧情相当精彩啊，我看了两三遍呢。对了，小谭你看了吗？”

　　“我？”

　　两个人目光转移过来，谭礼瞬间调整姿态，面上带了些敷衍的恭敬。他没注意他们闲谈内容，也懒得细听，有些自嘲意味的笑笑，“没呢，我这人跟不上时代，连电视剧都没看。”
　　“啧啧，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你居然连电视剧都没看？多落伍啊瞧瞧，你说一个年轻人，也不赶赶潮流，真是…”刘东财看不起这个半路出家的年轻人，本来也没指望多说什么。他鄙夷的扫了眼谭礼，又继续跟王建讲，“赶明我把书拿来给你，《三千繁华》小说前面特别精彩，但是结局有点莫名其妙，突然亲王就当上皇帝，还娶了…”

　　谭礼毫不介意的绷直唇角，又埋头忙自己的事，显然已经习惯被他们排除在话题之外。
　　反正，他在哪里都是异端。
　　话筒里怒骂尖叫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盲音。他扣上电话，把处理完的案件整理收尾。
　　顺利的话，今天应该能准时下班，久违的约个朋友到家里。

　　老旧的门轴咯吱咯吱哀嚎，律师助理蒋菲从外面进来，大步走到谈话的两个人跟前低声说，“刘律师，打扰您一下。”
　　“菲菲啊，什么事？”刘东财眯起眼用下流的目光肆意打量漂亮的蒋菲，蠕动身体，似乎想要用胳膊猥亵她丰挺的胸部。
　　蒋菲识破他的意图，连忙退了半步嫌恶的蹙眉。要不是毕业需要拿到实习学分，她早八百年就想从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跳槽了。
　　“外面有个今天交过申请表，要走法律援助的孩子，说是您让他先等等，我看他已经站了大半天了。”
　　“法律援助？”刘东财想了半晌，才记起来。
　　似乎上午谭礼外出时，遇到了个申请的。
　　刘东财扶着椅背悠悠站起来，惹得肚子上圆润的肥肉颤巍巍抖动雀跃着，歌颂物质生活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
　　他粗壮的食指点向谭礼眉间，十足傲慢的吩咐，“小谭，去把外面走法律援助的处理了。”
　　谭礼当即应下来，“嗯，写完总结就去。”
　　要是刘东财没把事推过来，谭礼反而觉得奇怪。

　　他低垂着头，轻蔑地冷笑了下。

　　能走法律援助的案子，诉讼者肯定出不起、或者不想出律师代理方面的费用。而且多数情况下，他们还是些屁都不懂的法盲，总喜欢找点楼下派出所就能调解的‘你家猫日了我家狗’之类的矛盾，给律师行业增添工作量。
　　所以，这类案子，基本没人愿意接。
　　可为了事务所的排名和口碑，法律援助的和咨询的服务又必须要有，否则怎么能体现他们明德事务所的亲切和正义呢？

　　所谓，面子工程。

　　等谭礼处理完剩下的事时，两个人标榜亲切敬业的事务所金字招牌已经早早回家去追电视剧去了。
　　蒋菲收拾完东西，路过大办公室，朝谭礼喊了声，“谭律师，我该下班了，你记得管管那个孩子，人家都等了一天了。”
　　“嗯？他还在啊？”真有毅力，能等这么长时间，就不知道换一家事务所，是有多死脑筋？
　　“行，你出去时让他到咨询室等我。”

　　看来，今晚注定与夜生活无缘了，意识到这点，强行给鸡儿放假的谭礼累得根本没工夫遗憾。
　　把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整齐，他总算移步到咨询室，去见这次的申请人。

　　走进咨询室内，谭礼目光四下搜寻一翻，才看到季言。

　　蜷缩在破长椅上的少年身体紧绷僵硬，肩膀耸拉含着背，双腿并拢，力求尽可能少的占用空间。
　　他没有任何动作，呼吸轻到几乎无法捕捉，整个人呈现出十分稀薄的存在感。
　　若不是谭礼专程来见他，可能根本不会感知到少年的存在。

　　季言听到谭礼的脚步，瑟缩了下，抬起头，黯淡的眸中闪过一渺微弱的光芒。

　　看清季言的第一眼，谭礼瞬间明白，为何还在实习期的蒋菲会用孩子来形容他。
　　这孩子实在是太年轻，甚至可以用年幼太形容。
　　他的脸庞尚且还带有少年轮廓，还未彻底长开五官精致秀气，长过后颈的黑发衬得他脸色煞白，皮肤几近透明，甚至能看到颈侧的大动脉。

　　他鼻梁高挺，睫毛浓密纤长，眼睛又大又黑，瞳仁澄澈明晰。
　　只可惜目光无神，嘴唇也没有太多血色，分明是男孩却让人觉得羸弱。

　　风大要是点，都能把他吹成漫天狂舞的粉末。

　　“律、律师先生…”季言声音轻而细，唯唯诺诺，像他的人一般存在感稀薄。
　　他紧紧攥着衣角，鼓足勇气问“你，可以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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