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狼》杯酒释冰泉

3、离人归

　　月落黄昏，雨打芭蕉，相思附几许，离人带笑归。

　　成历七年，泉州苏府，正是春日，晨光依稀，隐约从院子里传来骂声“春桃你个小蹄子，不在里面好好照看小小姐，一有空就跑出来偷吃，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馋嘴的丫头”

　　厨房门口，一个五大三粗的妈妈正拿着擀面杖追着一个梳着双寰的小丫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四周的下人丫头都围过来看热闹，却并没有人上前劝说的，反正这陶妈妈追打春桃也不是一两回了，以前还劝劝，现在全当看个热闹，再说哪有老子娘真的下的了手打女儿的，不过是个府里的人做个样罢。

　　是了，这个追着春桃打的妇人正是厨房帮工的陶妈妈，她的女儿春桃年初被选做小小姐的二等丫鬟，只不过改不了贪吃的毛病，一得空就来厨房蹭吃蹭喝，以往陶妈妈都还不拘着她，可是自从她当了小小姐丫头以后，可是见一次打一次，半点不手软的。

　　“行了，陶妈妈，放过春桃吧。”有人出声阻止，大家往出声处看去，却是小姐的贴身大丫鬟玛瑙，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一团出的声，不是备受宠爱的小小姐苏晴好是谁？

　　据说当年小小姐出生的时候，落了2个月雨的泉州突然放晴，为水患头痛不已的老爷为之一松，灵光一闪，为小小姐取名苏晴好，取自苏东坡的诗词水光潋滟晴方好一句，由此可见小小姐的受宠程度了，因此小小姐这一出声，陶妈妈自然是幸幸然的收了手，暗地里却狠狠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苏晴好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下人，看到几张记忆里熟悉的面孔，眉头轻轻蹙在一起，像在思索着什么，这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苏晴好，依旧是当年的苏家大小姐，不过却是20年后归来的苏家大小姐，搅动京城风云的星月楼楼主苏星月。

　　苏星月最初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投胎转世，正奇怪自己怎么没有喝孟婆汤洗去记忆时，进来的两个服侍丫头让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琥珀和玛瑙？

　　这个时候的琥珀还是个小丫头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将来的英明能干，而玛瑙，苏星月，不，现在是苏晴好，她一直记得，当年玛瑙被自己二伯要了去成了他后院的姨娘，后来产下一个儿子后大出血死亡，她生下的那个哥在苏晴好的记忆里也一直是病恹恹的，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此时的玛瑙已经出落的很别致了，娇艳的脸，乌黑的发，口若含珠的嘴唇，高耸的胸，挺翘的臀，走路之间颇有风姿，连苏晴好这个见惯各种美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玛瑙这幅模样，就算是放在星月楼，也是排的上号的美人。

　　想远了，苏晴好回过神来，暗暗想到，难道是上天听到了自己的祈求，让自己回来了？回到了20年前的苏家？这个时候的爹爹娘亲都还在，爹爹也没有犯事，自己也还没有遇到公子，更没有后来名震天下的星月楼了，难道是老天，终于见不得我受苦，所以让我回来挽回当初的一切？

　　苏晴好下定决心，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一次，我定会好好保护我的家人，再不会行将踏错。

　　苏晴好将春桃带回自己的涟漪院，让玛瑙将自己放在主厅椅子上，虎着一张脸转身，奶声奶气的呵道“跪下”

　　春桃吓了一跳，懵懵然的跪了下去，低着头揉着手绢，不知所措，苏晴好无声的叹了口气，当年伺候自己的几个丫头，除了琥珀陪伴自己到了最后，玛瑙被二叔讨走，珍珠因后来的事件猝死，逃亡中死去的翡翠，剩下的，就是这个傻头傻脑的春桃了“春桃？你可知错？”

　　“春桃知错了，春桃，不应该去厨房偷吃”春桃喏喏的回答，脖子可见的往后缩了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小姐才只有5岁多一些，自己却怕她怕的要命，大概这就是娘亲常说的主子的气势吧。

　　知道错在哪儿了看来还不是无可救药，不过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以后想吃什么，别去厨房偷吃了，你要记住，你既然派到我身边来当丫鬟，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你去厨房偷吃，是代表我管不好下人？还是代表我没给院里的丫鬟吃饱？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就乱棍打出去”

　　“是，多谢姑娘饶命！”春桃激动的说道

　　“对了”在春桃谢恩即将退下的时候苏晴好说道“以后想吃什么，就在后院小厨房里自己做吧，材料钱，就从你月钱里扣。”

　　“谢谢姑娘大恩大德。”春桃大喜，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没有忌过嘴，常常是吃很多，却吃不饱，有了姑娘这句话，自己就可以动用小厨房煮些东西自己吃了，于是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真是个小孩子，苏晴好好笑的摇摇头，却想到春桃才9岁，自己却是个比她更小的小孩子，不由的有些发愁，而且今天一早就用思过度，身体不知不觉也有些困倦，于是叫了一声“玛瑙！”

　　玛瑙就侯在外间，闻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福身“小小姐”

　　苏晴好冲她伸出两只手，轻轻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抱我进去休憩吧”

　　于是玛瑙走过来，轻巧的抱起小小姐软软的身子往内隔间走去，那里放着一张午憩的睡踏，苏晴好闻着玛瑙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味，缓缓进入了梦乡。

　　苏晴好这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纷乱混杂，一会是自己在流亡途中遭遇的事情，一会是公子含笑的面庞，一会是暗狼刀刻般的双眉，最后都化作一片火海.......

　　于是苏晴好就那么惊醒过来，一时之间还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苏晴好还是苏星月，直到玛瑙进来轻声问道“小小姐，你醒了？”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回到20年前了，自己不再是苏星月而是苏晴好了，那个备受宠爱不知世事的苏晴好，今后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也都还来得及。

　　吩咐玛瑙替自己更衣，正穿着夹衣，珍珠哭哭啼啼的从外面进了来，看到自家小姐醒来，也没收声，依旧泪如雨下，还是琥珀进来，冲苏晴好福了福身，死拖硬拽的拉着珍珠出去了。

　　苏晴好眉头皱了皱，自己这四个大丫鬟，琥珀玛瑙，珍珠翡翠，都是取的稀世珍宝的名字，大概也是受了名字的影响，琥珀温吞，玛瑙艳丽爽快，珍珠忸怩中带有几分小家子气，但是心细谨慎，翡翠大方，处事公正，还有新来的小丫头，现在叫春桃的，聪明机灵就是嘴馋了几分，各有优缺点。

　　她的母亲也就依据这几个丫鬟的性子安排，琥珀珍珠负责日常起居，玛瑙负责对外交际，翡翠管理院子里的大小事，分工明确，倒是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今天珍珠哭哭啼啼的回来，定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受了委屈想回来求自家小姐做主，但是琥珀是个机灵的，见势不妙，拉着珍珠出去外间了，既然见到了，总不能见事不理，于是苏晴好穿好小绣鞋，在地上跺了跺，奶声奶气的冲玛瑙说：“你出去问问，珍珠又在哪儿受了气，我们院子里的人，虽然温吞，但也不是随意欺负的”

　　玛瑙应声，退了出去，苏晴好坐在床沿上，细心梳理着苏家的关系，时隔久远，但是苏家，依旧是苏晴好心中温暖的存在，哪怕当年那些带有些小毛病的亲人，此时想起来，也说不出的可爱。而现在自己，终于又能重新见到他们了。

　　苏家家底子浅，当年的老太爷不过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农夫，只因生了两个好儿子，一朝苏家大老爷得势，金榜题名，考上了探花，也算是一桩大事了，只因为京城没有门路，才被圣上不大不小的封了个官，遣到了泉州来，当了个知府。

　　现在的苏家大老爷，也就是苏晴好的爹，苏承文，字子渊，同时也是现任泉州知府，处理着泉州的民生大小事，如果没有什么变故，也就顶多往上升一升，做个知州，想回去京都当官，却是难于上青天了。

　　苏沐氏，苏老爹当年恩师的女儿，闺名冉秋，和苏老爹算的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成亲以后先生了长子苏瑞安，时隔10年，才有了小女儿苏晴好，温柔贤淑，处事公正，后来苏晴好当上星月楼主，见过各色人，都再也没有见到比自己娘亲更贤德的女人了，可以说，苏沐氏比京城的一些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

　　二伯苏承武，小苏老爹虚岁3，托着自己大哥的福，现在在泉州水军当个不大不小的夫长，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色，二伯娘蒋秋娘是个落魄书生的女儿，管不住，因此二伯院子的丫鬟，有几分姿色的，都被祸害了个遍，说起这个二伯，苏晴好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二房出自蒋秋娘肚子的，只有一个女儿，比晴好大那么3岁，取名诗乐，妾生子倒是有好几个，苏晴好对之倒是没什么印象，二房那么多年，直到后面家散，蒋秋娘也没说抱养，可见骨子里还是倔强，憋着一口气准备生个儿子。

　　思绪到这里，玛瑙也从外间回来了，低头，回话：“姑娘，是表小姐那边的丫头雪鸢儿，和珍珠因为一把簪子挣起来了，珍珠气不过，说了几句混话，刚好被赶来的表小姐听了一耳朵，表小姐训斥了她，正闹气呢。”

　　苏晴好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疼，是了，重生一世，差点忘了这个冤家了，表小姐陈香云，祖父当年30开外生了个小女儿，取名苏明珠，本身也像掌上明珠般捧着，娇宠着，因此忘记了教导人生险恶，等长到双十年华，竟然被一个浪荡子三言两语哄的与之私奔了去，气的祖父躺了一个多月床。

　　后来五年过去，苏明珠带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回来，也就是现在的陈香云，跪求祖父原谅，终究是血浓于水，祖父祖母将母子娘接入家门，因为常年累月的漂泊，苏明珠没多久就去了，临走时哭着认错，同时求祖父母好好对待香兰，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可想而知，对陈香兰又爱又恨，终究还是让她以表小姐的身份住了下来。

　　一般寄人篱下的女孩，多多少少都会怯弱，陈香兰却反其道而行，飞扬跋扈，骄横娇蛮，也不知是不是像了她那个未曾蒙面的爹，但是却极其讨祖母欢心，惯会在外面装样，从小到大，苏晴好不知在她手里吃了几次亏，但是此时想起来，不过是个失去双亲，寄人篱下的孩子罢了，自己和她计较什么呢。

　　想毕，唤来来玛瑙珍珠，三言两语训斥了珍珠一番，叫玛瑙从抽屉里拿来前段时间母亲给自己的一只翠玉簪子，带上珍珠一起送到陈香兰所住的香兰院去，就说是赔罪了。

　　珍珠还有些嘀嘀咕咕的不服气，被翡翠拉去角落悄悄说了好一阵子，回来的时候一脸服服帖帖，想必也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安分守己的随着玛瑙去了香兰院赔罪，倒是让苏晴好有些好奇翡翠是怎么说服她的。

　　陈香兰的丫鬟雪鸢儿远远的看着玛瑙和珍珠朝香兰院走来，咋咋呼呼的跑去内院呼唤自家姑娘，陈香兰也吓了一跳，心里几番周转，带着笑出来迎接，但是听明来意，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竟都有几分不明所以，但是面子还是要做的，客套几句送走了玛瑙珍珠，陈香兰带着雪鸢进了卧室，细细锁好了门，打开盒子，竟然真的是一只通透泛着绿意的翠玉簪子，这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把盒子放在梳妆台上，蹙着眉，陈香兰开口“你说，我这表妹今儿怎么转性子了，怕不是有什么后招吧，比如说我偷拿簪子什么的。”

　　但是陈香兰仔细一想，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今天院子里还有好些下人呢，再说苏晴好一个大小姐，也用不着这些下作手段，仔细一想，倒是奇了。问雪鸢儿，雪鸢儿摇着头不得而知，于是主仆两人呆呆的看着梳妆台上的盒子，竟是发愁起来。

　　这边厢苏晴好却不知道自己一个好心的道歉为自己前世的冤家添了那么多烦恼，此时她正愁云满面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深蓝衫裙梳着已婚妇人发髻的人，也是这几天因为重生的事有很多要忙活，再加上记忆久远，倒差点把这位给忘了。

　　梁妈妈，自己母亲的贴身丫头之一，后来放出去嫁了一个姓梁的掌柜，没过多久又被母亲请回来教导自己规矩礼仪，想想自己在梁妈妈手下受的罪，写下来都能成一本血泪史，可见是有多么悲凉凄惨，可是母亲派来的人又不能遣回去，只能欢欢喜喜的将梁妈妈迎入院中，吩咐琥珀去给梁妈妈安排住宿，将隔壁那间空置的小厢房收拾出来，命令还没发布下去，就被强势打断了。

　　梁妈妈不过四十出头，看起来却比古稀的老妇人看起来更加暮气沉沉，她耷拉着眼皮，语调沉沉：“小小姐不用麻烦了，我只每天卯时过来，晚上院门落锁之前走，不在院里休息，只希望小小姐今后，好好跟着我学规矩，莫要像今天这样大呼小叫，坏了品性。”苏晴好一哽，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可以预见今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大好过了。

　　何止是不好过，简直就是地狱，每天早上卯时起床，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完安，回来开始去学堂上早课，午休一会，下午开始学琴，一天到晚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苏晴好本来想仗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准备去自家娘亲那里腻歪一会，自己都学会了，干嘛还要再学一次干脆免了吧。

　　没想到苏沐氏却没有懂这些门道，只以为女儿贪玩不好学，倒是把苏晴好好生责骂了一番，道自家的姑娘，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是好歹要懂，免得以后宴客，和别人一点交流的余地都没有，无端受人嘲笑讥讽。苏晴好看母亲说的愤恨，显然深有体会，于是幸幸然的闭上了嘴，安心接受梁妈妈的安排。

　　世间上最痛苦的是就是明明自己什么都已经学会了，却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一切重头学起。

　　为了假装自己是初学者，苏晴好可是搅尽脑汁，教苏晴好琴的是一个久负盛名的女夫子，为了装初学者，学了三天终于让女夫子忍无可忍的怒斥苏晴好没有天分，巷子里拉木锯的都比她弹的好听，为了不使自己被女夫子一怒之下赶出师门，苏晴好只好一天一天的进步着，倒是因此被女夫子称赞一声，天分不足刻苦有余，对比上辈子的评价天资卓越，真是大相捷径。

　　学堂夫子是统一请的一位老先生，苏晴好为了不被识破，只能用左手写字，时间久了，左手也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