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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戏里戏外是浮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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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一下子静了下来。
北邙山头,狂风浩浩,人走声散之时,万籁俱静得连山野似都在两人沉默中消失不见,赵德昭一身明黄衣裳染血,神色古怪的盯着秋玉骨。
“玉骨……”赵德昭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话,话到嘴边这位从来都是从容淡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人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么,还能够说些什么,只得叹息一般的喊了他一声。
秋玉骨孑然站在这肃杀的风中,一言不发,一头青如黑瀑的发丝在凌乱的四散飞扬,隔了许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径直转身而走。
“玉……”骨……
赵德昭一愣,慢慢扬起嘴角,越发笑得无可奈何的跟在秋玉骨后面,看着秋玉骨红衣杳然的背影,只觉这人分明与他相隔不过几步距离,却似是永远无法看清的遥不可及。
就像今日这场突变,任他赵德昭再如何聪明,如何心思缜密步步经营,仍旧未有猜到自己会输在自己人的手里。
就似他从未有想到这个从来说一不二,他亦从来就猜不到心思的秋水为姿玉为骨,会在最危急的关头突然出现,救他于水火。
就像那原本以为会是一场生死相拼,却在秋玉骨的淡定的谈笑中,几句话便嘎然而止。
……
林野小道,两人默默的走,赵德昭心底十分可笑又分外无聊的踩着他的影子数着步子,他身上受伤甚重,肩上的伤口还滴着血,明黄色的衣裳上被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大半,逐渐干涸成诡异的血色。
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平复一场足以引起滔天骇浪的纷争,这是要何等剔透的心思和睿智……赵德昭凝神而专注的数着脚下的步子,平日里攻于心计的心在此刻却是平静得出奇,一千三百二十五步之后,秋玉骨霍地停了下来,赵德昭蓦地抬头,面上一喜,“玉骨……”
“阿昭……”秋玉骨复杂赵德昭的脸色,道:“阿昭,已经下山了。”
秋玉骨一句话说出,却似硬生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一般,脑中蓦地一片清明,“你要走了!”赵德昭急切脱口,秋玉骨淡淡的“恩”了一声,看着他肩上的血流如注,面色亦因失血过多,连嘴唇都开始苍白起来。
秋玉骨幽幽叹了一口气,指尖一抖点了他肩上各处大穴:“阿昭,下山了,我走之后,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 赵德昭眸光瞬间变得凌厉而阴狠,明黄大袖一挥,旋起一串血滴,口气森然的道:“赵德昭发誓从今以后不涉足江湖,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我做了皇帝,这万里如画江山,哪一个地方不是我的?!”对上秋玉骨惊心动魄的面容,眼神蓦地一软,赵德昭突地一把搂住秋玉骨的腰,气力之大似要将面前之人硬生生的勒紧自己的体内,“玉骨,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不准你走,我放了你一次,既然你自己回来了,我便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秋玉骨被他箍在怀里,亦不挣扎,只是抬手撕下自己一截袖子,静静的替他包扎,那红色的不料被血色一浸越发显得鲜红欲滴。
“阿昭,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秋玉骨牙齿微露,是要咬唇,却是翘起眼睫幽幽的看着他。
赵德昭心里一跳,道:“什么故事?”
秋玉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亦是出奇的平淡:“从前有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后不久,她的男人又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在那个男人再娶当夜,那女人杀了她的男人和正在拜堂的小妾,然后,她在那奄奄一息的男人面前悲愤自尽,临死前,女人问男人,‘为何只见新人欢笑不见旧人哭?’”赵德昭道:“玉骨,这个故事你已经说过了。”
秋玉骨静静的盯着赵德昭,脸上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神色复杂莫测,“其实,这个故事尚未结束……很多年以后,一个少年将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告诉老和尚,少年问和尚:都说因缘天定,众生多情,女人因‘爱’而杀人,男人却因‘不爱’抛弃了女人却又因‘爱’而害死了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若是苍天在上,佛祖当前,阎王宣判,男人和女人,究竟是应该下地狱还是应升入天界,那老和尚却是双手合十,转过头去对着那宝相庄严,一手指天,一手朝地的如来佛祖神像一拜,道:‘无欲则刚,多情者堕!’”
话一落,带了内劲的手遂然向后一推,赵赵德昭身子一晃,秋玉骨转瞬飘出了面前的人的怀抱,兔起鹘落的瞬间纤指带风点了赵德昭身上数处大穴,慢慢的踱了开去。
赵德昭遂不及防被他点住,怔怔的看着秋玉骨走得极慢,而绝然的背影,看着面前的一点红一分一分渐渐变小,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秋玉骨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从此以后,黄泉碧落,天涯两端,他再也不会让自己知晓他在何处……再也不会让他找到。
从此以后,秋玉骨,是永永远远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心中一痛,从未有过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张大了嘴巴开口欲叫,秋玉骨却是点住了他的哑穴,分明不准让他再说一言片语,只得僵直着背脊站在风里,如那高山上的望夫石,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晚来风,只叹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