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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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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六月底,天气变得特别闷热,何春生待在家里照顾爸爸,已经十几天没有去学校了。他家离学校非常远,整个自然村里都没有人装电话,最近的电话在村尾村的圩上,有三四里地。虽然他偶尔去圩上,却也没有给班主任打电话,现在算旷课了十几天,大概都被开除了吧?
爸爸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不再吐血了,何春生用那十几块钱买了几天鱼,做成鱼茸粥给爸爸吃了,他觉得爸爸的肚子也要小一点了。
那天近午,何春生在厨房里,打开米缸看了看,米又见底了,上回在圩上买了五斤米,爸爸这几天精神好了,吃得多了些,很快就吃完了。
他手头只剩三块钱了。到底要怎么办?爸爸好是好些了,坐在床头问何春生之前剩在新楼里那些布是不是卖出去了?换了多少钱?何春生扯了个谎说是,卖了不少钱。
傍晚,何春生绕过青石晒谷坪,到坡下的新楼里,从他房间的门缝往里看,一捆蓝布静静地躺在屋子里,屋里没有窗,只有屋顶上有两片透光的玻璃瓦片。天还是亮的,光线透过高高小小的玻璃瓦片照下,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形成两条飞舞着细尘的光束,照在蓝色的布底上,可以见到布面上各种各样细致的白花。
那是爸爸和妈妈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花模留下的花,哪怕不值钱了,它还是美的。
爸爸才刚有好转,何春生不能走开,如果去陈老大那里干活,爸爸的一日三餐根本顾不上。他到底要怎么才能得到钱?他想起去城里打工的姑姑以前带过他去深山里采过红菇,那种菇特别值钱,晒干了,一斤可以卖到十几块钱。
头天晚上,何春生告诉爸爸他第二天一早要去摘红菇,爸爸这两天可以稍微起身走走,何春生在早上三点把粥熬好放在锅里,让他起床了自己吃。他想早一点去,能赶在中午前回来做午饭。
红菇生长在老林子里,离何厝村很远,何春生记得姑姑带他去时,去时走了四个小时,回来走了四个小时。生红菇的地方在一片斜坡上,大树的根土里。姑姑说过,生红菇的地方年年都是在那里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
那时何春生上小学四年级,爸爸妈妈都还能挣钱,他和表姐跟着姑姑去采菇,就是图个好玩。
四周都是一片黑的。山里的夜特别黑,除了星星,一点光线也没有。何春生扒了几口粥,背起竹背篓,里面放了一铝壶水,带上手电筒,穿上爸爸的解放鞋—这鞋平时根本不敢穿去学校,但走山路是很好的。
爸爸个子矮,只有一米六五,何春生已经一米六八了,还在往上长,所幸鞋子还是合适的。
出了房门,穿过走廊,何春生从偏门出了大土宅子。外村三处大土宅子,十几户人家都住在一个建筑群里,厨房邻着厨房,房间挨着房间,十代以前是一户人家,过去几年,大家都没出去打工时,还是很热闹的。
即使白天热了,深夜的乡下还是凉的,大概只有十几度。何春生穿着爸爸的蓝布短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他去年的短袖已经不能再穿了,爸爸的旧衣服全是家里的浆染蓝布制的,和大家身上穿的都不一样,他也不敢穿到城里去。眼看初一入学时,特意买大了两码的秋冬校服也要不能穿了。
但是还管校服做什么?他大概已经失学了。
漫天的星光,清凉的山风,含在口中微微发苦。他听大人窃窃私语,说他命不好,克了妈妈,还要克走爸爸。他们家本来是村里条件最好的,过去亲戚朋友上门借钱,爸爸都是很慷慨的,但是前两年妈妈生病时,却怎么也讨不回以前借出去的债。等到去年爸爸病了,那更别说了,何春生都不知他们在城里哪个地方打工。
翻山越岭,何春生凭着模糊的印象到了红菇生长的老林,看日头已经早上七点过了。何春生循着记忆走到原处,那片斜坡十分陡峭,斜坡下稍微有个平坎,往下又是一个斜坡。从上往下攀爬的话,很可能一不留神就滑下去了。
他从上面看见壁上分布着几簇红菇,数目还真不少,他心下欢喜,顾不得那么多,顺着岩石往下爬,挑拣了个大饱满的菇,从泥里拔出来,丢进背篓里。
他把最高那个斜坡上的红菇采得差不多了,心想好不容易跋涉到这里,不如去下面看看还有没有。
一念之差,何春生没有爬回坡顶,而是往下探了。越过那道坎,他发现下面的斜坡更斜,高度更高,他粗略看了看,似乎并没有发现有红菇生长——万一有呢?
在这个想法之下,他把脚伸向了那块突出来的小石头。石头开始是稳的,在他松手去抓下一块石头时,脚下忽然松动了。
何春生整个人滚了下去。
他滚了几圈,连抓带扯,好不容易扯住了一枝矮树,往下一看,越发陡峭的山坡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伸入谷底,他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往下爬了。
可是当何春生千辛万苦爬回坡顶,坐着喘气时,他想起了背篓里的红菇。
他放下竹篓,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个红菇了,其余的全都撒落谷底了。
太阳大了,也许已经八/九点了。何春生抹了一把脸上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打开铝壶,喝了一口水。
水好凉好凉,还带着夜的温度。
再晚点回去,爸爸该饿了。爸爸虽能走出来盛饭,但再多的力气却没有了。怎么烧得了柴?他的肚子好大,连腰都弯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