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平行世界的我们（五） ...
-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璀璨的水晶吊灯在玻璃上留下斑驳光影。
起居室的电视屏幕闪烁两下复又亮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熟悉的混搭风大教堂里，流星街的观众们座无虚席，从广播内容能推断，他们正期待着每周一次的定期集会上播放《清扫战队》配音版。
后台，小库洛洛等旅团众人却在面带焦灼地讨论着迟迟不到的富兰克林、信长和萨拉萨。和总是卡点到的两个男生不同，最小的女孩萨拉萨一般不会迟到，这种反常令人不安。
小库听着外面会场中传来的喧闹声，咬着嘴唇沉思一瞬，决定出去寻找萨拉萨。带着发卡的席拉喊住他，表示库洛洛应该不认识萨拉萨那边的奶妈，她也一起去。
画面转到破败的街道，潦草陈旧的棚屋前，或坐或站的居民收拾着眼前粗糙的食物，虽衣着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
这一幕莫名熟悉。“和九到十二区有点像呢。”侠客说。
小库他们找到了萨拉萨的收养人，却得知她从昨天起就不见人影。芬克斯推断萨拉萨在昨天的旅团活动解散后，没有回村子，而是一个人去了外面。窝金根据她昨天的话猜测，萨拉萨很可能去找更多的录像带了！
【怎么办？库洛洛……】
孩子们围成一圈，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注向站在中间的库洛洛，这个看起来比大多数同伴都更瘦弱稚气的男孩，实质上已成为绝对的领导者。他们期待着他创造又一个奇迹，找回消失的萨拉萨。
库洛洛拿着麦克风，登上会场的舞台。迎着全场流星街观众热切的目光，他有些艰难却镇定地举起话筒，先礼貌地感谢了观众们的支持，继而遗憾表示演出中止，原因是给橙色战士配音的萨拉萨从昨天开始下落不明。
【想必大家也知道，最近在流星街，儿童诱拐和失踪的事件频频发生，】他空着的手紧张地揪住了短裤的裤脚，清澈的童音条理清晰却隐带颤抖，充满自责，【对于这种危险的状况，我们没有及时作出应对……而是就那么让她一个人回去了……这都是我的责任。】
“呜呜，别说了！”莉迪亚蜷在沙发上，紧紧咬住指节，“好心疼！可怜的小库！这又不是他的错——”
“别咬。”库洛洛把她的手指从贝齿间解救出来，淡淡道：“应该想到却没有做出防范，当然是他的责任。”
“毕竟萨拉萨只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女孩。”侠客也说。他们当然比平行世界的自己都更早、更深刻地想到了这背后可能发生的恐怖。
“但是小库也只是个孩子啊！”莉迪亚大声反驳。“他们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她想说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
画面中，观众们纷纷动员起来，表示要帮忙寻找萨拉萨。窝金洪亮的声音号召大家回去动员村民，和自己的奶妈打好招呼，再拜托工厂厂主取得男性群众的帮助……只要报红色战士（库洛洛）的名字就没有人会拒绝！
不知不觉，这个男孩已经在流星街拥有了如此人望——他是否也把整个流星街背在了自己的肩头？
芬克斯把自己的摩托车钥匙扔给窝金，让他和库洛洛一起出发。
【库洛洛！不要哭！我们会找到她的！】窝金大声安慰两眼包泪、泫然欲泣的库洛洛，【她肯定只是在外面受伤了，没法回来而已！】
“只怕未必如你所愿哩。”飞坦冷冷地道，“最坏的可能，才会是现实。”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反驳。
大家唯有沉默。
只有泪汪汪的莉迪亚焦灼地在沙发上跪直身体，恨不得把双手伸进屏幕去拥抱那个双手紧握麦克风、死死咬着嘴唇、无助又恐惧的小孩，最后却只能把身边端坐的青年库洛洛紧紧搂进了怀里。
库洛洛身子一歪，黑发被勒得乱七八糟翘起，就着被迫埋胸的姿势无声叹气：被当成代餐了啊……
紧张的搜寻展开。大雨倾盆而下，笼罩整齐的农田，蒸腾着灰白雾气的世界广袤得令人心悸。
他们最后找到森林中，默立在雨幕中的黑色森林。
一个黑色垃圾袋静静悬挂在树梢。
库洛洛站在伙伴们的最前面，从他空洞失焦的双眼可以看出，这个早熟敏锐的男孩已经预判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结局。
许是他早在聪慧的头脑中推演了无数遍，不到最后一刻不愿直面的可能。
窝金面孔扭曲，艰难地说着要去确认一下的话，派克已经无助地捂住了嘴泪流满面。
【我去，确认。】小库近乎空洞的声音说道。
他们割断了悬挂树梢的绳索，黑色垃圾袋沉甸甸落入库洛洛张开的怀抱。他打开了它——
里面是萨拉萨被肢解的尸体。
在她的额头上，残忍地钉着一张写满外文的纸条。
直面这一幕的小库和窝金的表情表明，他们直面了人类深不见底的恶意。
窝金目眦欲裂地质问库洛洛纸条上写的什么。
库洛洛拒不回答。
窝金咆哮着揪起库洛洛的衣领：【快说！那些杀了萨拉萨的混蛋！到底写了什么？！！】
小库失去了高光的眼神如黑不见底的空洞，语气执拗：【就算要死，我也绝对不会……把那种话说出口……】
“这是一条流浪狗，发现的人可以随意处理。”
屏幕外，库洛洛平淡的声音如一条静静流淌的冰河。
当然，当然，比起需要保护的幼小心灵，这边的他们已经足以直面任何残酷的真相。
可是，为什么起居室里这么安静，灯光暖黄，却连空气都仿佛瞬间冻结？
该说是毫不意外的结局、毫不陌生的场面、毫不稀奇的留言吗？
明明见惯了血腥、见惯了生死、见惯了人性的残忍和丑恶，但为什么心中还是充满了几欲喷薄的杀意和怒火，那么深那么刻骨的愤恨和不甘，仿佛从上辈子开始就缠绕在心脏周围……
悲痛欲绝的哭嚎从电视里传出，此世的旅团却安安静静，连最咋咋呼呼的莉迪亚都只是瞪大了眼睛，盛着眼泪沉默。
他们是否想起了那个也曾肆意哭嚎的自己呢？
萨拉萨的遗体被恢复成生前的模样，年幼的女孩头戴花环，双手交握在胸前，安静沉睡在小小的棺木中，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神态祥和，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好梦。
帮助处理尸体的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黑帽女人，被称为莲子。小玛奇睁着美丽执拗的大眼睛，追上即将离开的女人，请求学习缝合遗体的技术。在点破自己能够看见念气后，玛奇得到了一张通往【切里莫利谷】的神秘末班车票。一张通往念的世界的车票。
安葬萨拉萨后，小库洛洛喊住了打算离开的窝金，请他等待三年：
【我要在14岁到来之前，用自己的力量整顿流星街。】小库如是说。
面对迫不及待复仇的窝金，这个11岁的小少年用堪称可怕的轻巧语气，阐述了他惊人的复仇计划——
三年，他要利用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信息技术革命，利用流星街游离在监管之外的空白地带特质，在信息网络中布下天罗地网，捕捉残害了萨拉萨并拍摄了犯罪影像的犯人，利用那些人渣忍不住公开自己“作品”的欲望……
就像蜘蛛，在虚拟的通信世界，织出一张灰色巨网，静待猎物上门！
“真是可怕的计划，”侠客看着画面中童言稚语的库洛洛，再看看身边同伴那张等比例放大的清俊面庞，忍不住避开他那平静脸上毫无动容的幽黑双眸，感慨，“真是可怕的家伙。”
才十一岁，就精准把握了科技的力量，预测到时代的变革，捕捉人类社会的漏洞，体察并利用人性的幽微，以成年人都鲜少能及的耐心和气魄，把整个世界拖入他的宏大棋盘，鲸吞蚕食，冷静布局，看似疯狂迂回、实则精准锁定目标，誓要万无一失地达成他的目的。
这样的家伙放出去，整个世界都要被他摆弄到瑟瑟发抖吧！
这样想着，侠客在平行世界缺了颗门牙的自己兴高采烈地为小伙伴做注解并要求加入的背景音中，目光状若无意地扫向正与他们这个库洛洛偎依在一处的莉迪亚。
接近犯人时需要的知识与道具，找到犯人后需要的力量与技术……小库洛洛在列举他们三年中要做的准备，其中，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却是——【为了让流星街不再出现萨拉萨她们这样的牺牲者，而奉献自己人生的觉悟！】
库洛洛转头看向莉迪亚。他动作不算大，但对于正有意无意以余光观察他的其他所有人来说，却足够突然醒目。莉迪亚同样悚然一惊，却显然不是为他，而是因为画面里小库那平淡中透着决绝的誓言。
【三年之后，我会杀掉很多人。】
那小少年轻轻地说，风从他身旁吹过，发丝拂过他清秀于近乎温顺的脸，他用温柔到濒临破碎的声音提到他的朋友——他知道萨拉萨一定不希望他这么做，如果有机会重逢，他愿意向她道歉无数次——但同时他又用绝对的清醒冷酷剖着自己的心，告诉自己也告诉他的同伴们：
这个宇宙并不存在会让他们与故友重逢的系统，而他也绝不会放过那些恶人。当他笃定那些人不会在现行法律体系的约束下反省并悔改——他早熟到甚至无法靠欺骗自己而推诿——他已下定决心，将作为恶人渡过接下来的余生，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他战栗！*
如果宇宙不存在奇迹，而世界不能给我以公道，那我就放弃幻想，自己去要一个公道！
【我要彻底改造流星街，改造我自己，让坏人再也不敢接近这里！】
那个十一岁的男孩就这样以笃定的语气说出殉道者的台词，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自己往后的余生，把自己也毫不吝惜地当作一件工具来改造使用……
“我不要这样！”莉迪亚尖叫一声。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一只受惊的鹭鸶，转眼跳过沙发背冲出了基地，甚至没回头看她身边的库洛洛一眼。
“莉迪亚！”库洛洛当然很惊讶——但绝没他应该有的那么多——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那两人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冲进了旅团基地外的夜色中，把还在播放的录像远远抛在了后面。
录像当然还在继续播放，但也接近了尾声。
小库洛洛发出邀请——邀请窝金和他一起领导旅团。
窝金的表情显示出罕见的沉思和动容，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拒绝了。
【库洛洛你才是老大。而我会，誓死追随你。】
温柔而疯狂的小少年面前，八只手宣誓般高高举起——窝金、玛奇、信长、富兰克林、侠客、芬克斯、飞坦、派克。
画面拉远，定格，熄灭。
电视前，同样面容的八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誓死效忠的老大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3章 平行世界的我们（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