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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奇鬼无声 ...

  •   〖七〗

      怪风忽起,天际的朝阳被乌压压的黑云遮去了踪迹,天色顿暗。
      粗粝风沙刮起陆小凤的衣袂,“杀死胡侠士的人精于易容而且熟悉崆峒武功,更是在我与花满楼来这里之前动的手,诸位现在还对花满楼有怀疑吗?”
      人群中不再有人冒头。却听客栈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走出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纱袍中的人。
      那人笑声尖利,邪异,诡谲,让人心神浮躁。黑纱袍宽大,只能看得出那人身材矮小,却不知是胖是瘦,是男是女。
      那黑袍人止了笑,众人以为会听到一种尖细、阴翳的声音,“陆大侠仅仅是一个推断,就将自己和花公子与这事撇得干干净净,在下实在是佩服。”
      场中人愕然,不只是因为他说出的话,更因为他的声音——那是陆小凤的声音!
      清脆铃声一响,如同凉凉清风拂过燥热的沙漠,将众人从惊愕中唤回。
      唐双婉收回腕,轻哼一声,“你是西方魔教左护法无声鬼!”
      无声鬼桀桀一笑,低垂的头微微抬起,黑纱帽兜之下却像是个看不到底的深渊,“唐四小姐好眼力。”
      唐双婉一听,顿时气得两颊飞红,“不许用我的声音!”
      黑纱帽兜下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唐双婉身上,“我是个无声的鬼,不用别人的声音就无法说话了。”
      唐双婉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被一条冰冷滑腻的蛇攀附着,“我管你有没有声音,反正不许用我的声音!”
      话音未落,只见她倩影一展已凌于众人头顶,纤手疾影般挥出,一片五毒砂已朝黑袍人笼罩了过去。
      铁砂在昏暗的日光之下泛着紫光,上面的剧毒纵然只沾到一点都是凶多吉少。更遑论唐双婉手法精妙,使得五毒砂密如渔网,快如飞箭,让人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间,无声鬼不躲不闪,反而迎头而上,宽大黑袍如翼翅般展开,看似缓慢如浓云积蓄,却将激射而至的五毒砂尽数接下了。剧毒的铁砂“笃笃”地打入了黑纱袍中,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动静。
      无声鬼收招站定,姿态与方才无二,没有丁点中毒受伤的迹象。
      陆小凤忽然唤道:“双儿,回来!”
      唐双婉本想继续,回头却看见陆小凤神情严肃,顿时明白过来现在不是可容她任性的时候。她腰肢一拧,向前之势便转为向后,又朝她来时的位置落了回去。
      无声鬼又用上了陆小凤的声音,“还要谢过陆大侠,让我免去了换家客栈的麻烦。”
      他说得轻松,似乎杀了身怀唐门嫡系真传的唐双婉不是件麻烦事,换家客栈才是。
      唐双婉更气,当即又要发作,却被陆小凤拦住了。
      陆小凤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也是浑身难受,“谢就不必了,这小妮子的声音不适合你,以后还是莫用了。”
      唐双婉叉起腰,吹了下额前碎发,朝无声鬼恨恨一哼。
      黑袍下又传来尖细的笑声,“唐四小姐的声音很是甜美,倒是与我不搭。”
      陆小凤道:“我先前虽是推断,但也是有理有据。阁下若是有其他推断,也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评判一番。”
      无声鬼道:“其他推断倒是没有,不过客栈这些天已无来客,大家都是相安无事。偏偏昨日刚来了两位新客人,就连死了两人。”
      他话中的意思已不止是怀疑胡天隼是他们所杀,更是将先前青鹭子的死也扣在了他们头上。
      众人听得心感骇然,院中立即有人顺势附和道:“不是说青鹭子的喉咙上有一个血洞吗?那可能是判官笔所伤,怎么不可能是手指所伤呢?”
      “对啊,要知道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指力非凡,在喉咙上戳个血洞也非难事啊!”
      陆小凤冷笑,又是无奈又是嘲讽。
      众人还要议论,却听花十七娘扬声道:“青鹭子咽喉上的伤口内窄外宽,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开棺看看。要弄出这般的伤,除非陆小凤手指是个楔子。”
      陆小凤摊开手晃了晃,“哎呀,老板娘,我的手指头可比楔子好多了吧?”
      花十七娘赏了他一个白眼,正要搭话,屋内便蹿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娘,这么多人,你们在干……”
      话未说完,他已绕过了十七娘,却被花满楼伸手轻轻一揽,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满天,我们先进去吧。”
      胡天隼狰狞泛白的尸身就在花满天身前不远,恰好被陆小凤挡住,花满天再走出一步就能看见。在场的都不是会被尸体吓住的人,但有花十七娘的规矩在,小孩在客栈长大的十许年里从没见过死人。这乍然一见,难免会被吓到。
      幸好花满楼及时捂住了他的眼睛。花十七娘眼含感激地看向花满楼,却才想起花满楼是看不见的。
      这样一个眼盲的人,看到的却比他们更多。
      花满天听出花满楼的声音,想掰开眼睛上束缚的手便松了,“楼哥哥,怎么了?”
      花满楼柔声道:“我们去屋里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花满天眼珠悄悄一转,乖巧应道:“好!我刚才看到陆大侠了,可不可以让陆大侠也进来?”
      陆小凤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等会儿就进来。”
      他目光落向花满楼时,花满楼如有所感,朝他点了点头,便带着花满天回屋内去了。
      花十七娘见儿子进了屋,这才回过头,脸上的慈和变作了冷硬,母性的光辉变作了逼人的气势,“诸位今日的戏也看够了吧?”
      最容易让一个母亲愤怒的办法就是威胁到她的孩子。若说平时的十七娘是朵带刺的花,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头龇牙的母兽。
      场中乍然一静,有人讪笑道:“老板娘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的薄唇弯得如同新月一般,锋利得几乎要划破人皮,“别以为老娘不知道,有人死了,有人被赶出去了,你们一个个儿的不知道有多高兴!毕竟黄金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分,你们兜里就少一份!”
      又有人恻恻道:“老板娘是说这些事儿是我们大伙儿搞出来的?”
      十七娘眼中露出凶光,令人不敢相视,“是不想与大伙儿分金子的人搞出来的!”
      场中略略骚动了一番。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触及那黑袍人影时却骤然一缩,只因那种被深渊回望的感觉摄住了她。这只无声之鬼恐怕就是这潭浑水里最危险、最可怕的毒蛇了。
      十七娘定下神,又道:“我今日将话说明白,此事祸首自己心里也清楚,纸包不住火,若是被查出来了,你要断大伙儿的财路,大伙儿就断了你的生路!”
      以常阎为首,与老板娘相识的人都附和了起来。
      常阎上前一步,拍了拍宽厚结实的胸膛,“十七娘,老子一定把那坏了你规矩的兔崽子揪出来宰了!”
      十七娘横他一眼,“用得着你宰?昨晚上我就让莫三儿报官去了。那臭小子怎么现在还没带着人回来?”
      有人惊道:“你报官了?”
      陆小凤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那惊叫的人的身份——这个精瘦如竹竿,皮肤蜡黄如土的男人,身佩两把薄如宣纸的轻刀,赫然就是前些年盘踞在官府通缉榜前五的“泥龙怪盗”倪隆。他的钻地功夫和地趟刀法皆是江湖一绝,更是凭这一身功夫盗走过不少奇珍异宝。当年他声明之盛,与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只差半筹。
      近几年来他几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若不是现在他又出现在了此处,陆小凤都要以为他早已经进了六扇门的天牢了。
      十七娘一笑,“小店做的是干净生意,出了人命当然要报官。”
      花十七娘的底子干净,这客栈里却有不少像倪隆一样在通缉榜上有名的人,他们的底子与“干净”二字连边儿都挨不上。更何况此次他们盯上的财宝可都是朝廷的,若是招惹了官府的人来此,他们这一趟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有人急了,要上前逼问,陆小凤和常阎等人却压前两步,将人群隔开。
      十七娘不紧不慢地娇笑两声,“各位莫急,我既然请得来人,自然就能让他们只管这人命案子。但若是再出些幺蛾子,与那沙底的东西扯上了关系,我可保证不了人家会不会插上两手……”
      陆小凤也笑了,暗赞了声这老板娘的好手段。不管下手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总归是冲着沙底宝藏而来,但要是惊动了官府的人,水就是被搅得再混他们也别想再摸到一条鱼。
      十七娘望了一眼天际浓重的墨色,素手纱袖轻挥了挥,“各位起这么早,怕是都还没用早饭吧,小店都已备好了,请吧。”
      院落中聚集的人听清了逐客令,各自都散了,有些去客栈大堂吃早饭,有些一大早就坐进了酒肆里。几个崆峒弟子与胡天鹫一起将胡天隼的尸身抬走安放。无声鬼无声地离开了,沙地上连脚印都未留下,就像刚才走过的真是个飘荡的鬼。
      陆小凤踩在炙热沙土上的脚顿时有些发凉。一个人要快而轻不难,难的是慢而轻。无声鬼慢得就像是在散步,似乎这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加快脚步。
      陆小凤笑了笑,跟着花十七娘进了屋。
      唐双婉看着陆小凤的背影嘴一撅,转身走了。
      常阎看着陆小凤的背影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些敌意,但旋即又大笑了两声,大步离开了。
      坐立难安的花满天一见进屋的花十七娘和陆小凤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娘!陆大侠!”
      花满楼也抬首,“外面无事了?”
      陆小凤点头,摸了摸花满天的发髻,“十七娘,黑风暴是不是快来了?”
      花十七娘揽过孩子,轻叹了口气,“大漠的天气本是变化莫测的,但黑风暴的前兆却是太过明显。那些人恐怕就是得知了黑风暴将要来临的消息才动的手。”
      陆小凤道:“客栈如此危机四伏,你之前为何不将孩子送走?”
      花满天一听,连忙抱住了娘亲的腰,“我不走,我要陪着娘!”
      十七娘回搂住他,“你呀,怕是舍不得陆大侠和客栈里的这么多高手吧。”
      这孩子从小听多了走南闯北的镖师讲的江湖故事,做梦都想着要看那些故事里五花八门的武功,一睹侠客与大盗们的风采。这些天的客栈对于花满天,简直就像叫花子面前的满汉全席。
      花满天把头埋进她怀里,细细的胳膊使劲环住了她的腰,“但是最舍不得的是娘!”
      十七娘苦笑道:“我本以为自己能护得他周全,但现在看来倒是我高估了自己。”她这话是自责,也是说与陆小凤和花满楼听的,她的眼睛也望着他们,眼里是鲜少对外人流露的柔软。
      女人的柔软总是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尤其她还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陆小凤的软肋太多,而女人和孩子无疑是其中之二。
      陆小凤叹了口气,为何麻烦总能找上他,而且他还不得不接下?
      他转过头看向花满楼,这人已是笑得一脸了然,他便也笑了。怕是他还在为难的时候,花满楼就已知道他最后的决定了。
      十七娘的眼睛一亮,她已看懂了陆小凤与花满楼的意思。
      陆小凤走到十七娘面前,竖起一根食指,“要我保护花满天,你还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十七娘问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昨晚说书人找你,说了什么?”
      十七娘未加犹豫地开口:“说了你们来到这里之前的故事。”
      陆小凤道:“你知道我们并非为了争夺沙底宝藏而来,才会相信胡天隼真的不是我们杀的。”
      花满楼道:“也是因此,你才会想让我们保护满天?”
      十七娘点头,“正是。”
      她没有说谎,她只是未将话说完。
      陆小凤忽然想起一事,“十七娘,你真遣人去报官了?”
      十七娘道:“昨晚发现青鹭子之后我就让伙计去报官了,现在理应人已经回来了。若不是黑风暴今日就要到,我便要再叫人去看看了。”
      花满楼惊讶道:“黑风暴今日就要到?”他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躁动,却没料想到黑风暴的到来会如此迅速。
      十七娘面色略一凝重,“最迟今晚,黑风暴必至。莫三儿要是午时之前赶不回来,恐怕就回不来了。”
      陆小凤道:“官府的人若是到不了,你刚才的话也只能镇得住一些散客,到时候进了地穴,见了财宝,怕还是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陆小凤与花满楼在花十七娘那用过早饭后才回了房间,走之前,陆小凤拜托花十七娘将唐双婉的房间换到了他们的对面。
      花满楼听见了也是点头,“无声鬼此人难以捉摸,让唐姑娘住得近些方便照应。”
      花十七娘与陆小凤交换了个眼神,那双眼角上挑的凤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而陆小凤却有些笑不出来。他本该庆幸花满楼素来的通情达理,却反而期待起了花满楼的失态,期待他为自己……吃醋。
      不吃醋的原因无非两个,一是他不在乎你,二是他全然信任你。陆小凤当然知道花满楼属于后者。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觉得自己这番矛盾的心思纯属莫名其妙。
      陆小凤在前面推开了房门,就听见背后传来花满楼平静又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里的房间不好辨认,陆兄可不要误认,进错了门。”
      陆小凤心里的矛终于撞上了盾,一起烟消云散了去,“哈哈,花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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