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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004
      “你、你你你……!!”丁癸宗总管抖着他并不强壮的身躯,看着地上砸了一地碎片的酒瓶,又看着自砸碎后就倒地不起,没有半分反应的沐君颜。

      总管为人谨慎,做事稳重,他知道这些酒珍贵,自那些重骑兵去歇息后就命人小心翼翼地卸货。

      谁知还是出了岔子,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将搬运的杂役撞到,趁着装酒的箱子掉地,捡了一瓶就跑。

      这些酒重要,韩为先怕运送途中会磕破,每瓶酒外都多包了层羊皮,便是不小心掉地上也砸不破。可拿掉羊皮套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拆了套开了酒,往背上倒了半瓶后,就当着人面把瓶砸在了地上。

      “这人哪来的?怎么进来的?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个都没看见他吗?”总管剁着脚怒骂。

      众杂役都不敢吱声,只有个小班头颤抖着声音辩了句:“这、这人是前几天宗主丢出门外的,半死不活的,之前放在路边。后、后来臭了,就给挪到树丛里去了。”

      “半死不活?”总管指着酒瓶碎片,“他这样像半死不活吗?”

      “这、这……”小班头也不敢吱声了,他哪知道那家伙还能有力气跑出来,再说了现在人都不动了,哪像个活人?

      总管气急,冲过去就要查看沐君颜的情况,还没靠近,一股子难闻的腐烂味扑面而来。他差点吐了,臭确实是臭了,怎么就还能动弹呢?不管了……

      “打,给我狠狠的打,打碎了喂狗去。”总管怒令。

      跪着的杂役不敢耽搁,赶紧着爬起来,也不管有没有趁手的工具,更不顾那恶心的臭味,捏着鼻子围上去抬脚就要踹。

      就在此时,一股气劲自半空而来,围上去的杂役被悉数扫开,人向外跌去的同时还撞到余下的那些杂役,尤其是举着灯笼的那几个。

      一时灯影晃动,飘忽不定,让本就惶惶的人心更恐惧。

      “宗、宗主!”总管软了脚一跪就再也站不起来。

      杂役愈加恐惧,甚至有一人竟举不动长杆,灯笼跌落,正巧砸在沐君颜身侧。火光骤亮,将沐君颜背上那宛如枯骨的穿骨器照亮,投射到不远处,像极从罗刹地狱爬出来的枯骨神魔。

      “呵!”顾凛冷哼,不为所动,一步一印走向沐君颜,行至跟前还踩灭最后一缕烛火。

      可怕的投影立刻消失,顾凛抓起沐君颜的头发,将人提起。

      穿骨器的重心下坠,将本已无多少神智的沐君颜痛醒,发出无声的呻、吟。

      “本座心善,那一日留你一命,你便是如此报答本座的?”顾凛愠怒,沉声。

      沐君颜此刻几乎所有的神智都被痛占据,还因为头忽然被提起,眼前一阵花白什么都看不清,耳旁也是嗡嗡作响。

      但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偷酒瓶是他故意的,他的伤已经不能再拖,只能撩了顾凛的逆鳞,搏一线生机。

      便就着剧痛,勉强听清楚对方话语后,反讽:“天寒地冻之时,将一半死之人丢出门外,何来心善?”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若不是顾凛内力深厚,根本听不清:“你不过是鬼老头送于本座的祸害,未当场取你狗命便是本座心善。”

      “顾宗主此话差矣,我明明是你的保命符。”沐君颜反驳。

      “保命?”顾凛冷哼,毫不客气松开沐君颜的头发,将其丢回地面,负手藐视,“本座的命需你这等蝼蚁来保?”

      “自是需要。”沐君颜的声音又低了半分,骤然砸向地面,让他的伤更重了一分,他艰难地将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脑门下,侧着头以便让他的说话声能传出去,“鬼魅老祖纠集天下魔门灭万剑山庄,丁癸宗作为魔门翘楚,只派了位江南分舵的舵主一道前往,鬼魅老祖甚是不悦。他此番是因私怨灭了一门,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会惧怕接下来正道对其的围剿。偏生顾宗主又不愿与他坐同一条船,便只得将我送来。”

      “照你这么说,你该是个祸害。本座将你丢出门外乃上策,你若死,那些自恃名门正派的家伙来了可以替你收尸;你若活着,他们可以把你带走。”顾凛道。

      “非也。宗主将我丢弃门外,我若侥幸活着,便是实证,是宗主残害万剑山庄余孤的铁证;我若是死了那就更好。”沐君颜顿了顿,努力抬头看向顾凛,一字一句道,“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实话的。”

      沐君颜抬头时,顾凛的视线正好与之对上,已然虚弱之极,单看形,沐君颜双眼的瞳孔已经发散;可是再看神,这副明明已类死鱼一样的眼里居然有着无法掩盖的光彩。

      如果恢复正常,这将是一双多么神采飞扬,见之忘俗的眼,饶是顾凛阅人无数,在他的记忆里也只有在一人身上见过。

      思及那人,顾凛的眼眸一沉,发散的思绪立刻回笼,冷哼:“一派胡言。照你这么说,本座留你命,你将来还会为本座说好话?”

      “有何不可?这天下武林门派无论正邪皆不是单纯立足一方,其身后都有依附。像玄阴教,处于蜀地与西南边境之间,进可控边陲十万大山,退可为蜀地护得一方安宁。是西南除青城山之外,西蜀王室最大的倚重,他若被灭等同斩断西蜀的一条胳膊。

      丁癸宗亦是如此!

      虽说宗门立在骊山,但实则据秦岭占汉中,挡西蜀大军与剑门之内,助镇西侯能一心据西域之敌。如此地位,若被武林门派围剿,无异是让关中平原南面的门户大开,大军长驱直入,可直捣大梁皇都汴州。

      关西平原乃我华夏龙兴之地,自六十年前,梁皇迁都后,历经战乱,百姓流离,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近些年方才得喘息机会,我沐君颜自知位卑言轻,但若得半刻辩解机会,定会为黎民百姓争一线生机。”

      此番话道完,现场静得可怕。

      明明说话之人已经命悬一线,言语时气息都稳不住,声音更是细弱蚊蝇。可话中之意却震撼了所有人,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又心怀天下,敢为身先。

      尤其是言关中百姓那一段,在场杂役几乎都是关中平原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苟活几年已是不易,若再遭大难实难想象将如何生存?杂役们竟有些为沐君颜动容之像。

      顾凛眼底一沉,心生疑惑。

      沐君颜以纨绔闻名天下,父母宠溺,流连秦楼楚馆,还奢靡挥霍,弄出过一个“西湖醋鱼”的笑话。这种人本该是个猪头烂脑子,怎么会论起天下事来头头是道?

      却不想沐君颜适时解释了句:“不奇怪,烟花之地,三教九流皆有,在温柔乡里什么话都敢说,我不过略懂一二。”

      “略懂?”顾凛冷哼,“你不仅敢揣测本座的心思,还巧舌如簧。此等能耐之人,还是死了更让本座放心。”

      顾凛抬手便是一掌,乃丁癸宗绝学之一,丁火掌。

      “丁癸”二字取自十天干,丁火与癸水,又创出两套武学,丁火掌和癸水剑,一属火,一属水,又分属两套不同内力功法。本来两者相生相杀,但丁癸宗创派祖师诡谲天地,竟能让两套功法同时运转,乃天下一绝,亦是丁癸宗得以立足武林之根本。

      此时顾凛只使了其一的丁火掌,威力已相当骇人,周身气劲出,压得沐君颜难以动弹,又有似烈火般热浪来,仿佛火灼一般。

      “你……”沐君颜自喉咙底发出垂死挣扎之声。

      就在此时,忽现一人持刀跃起凌空劈下,招式刚猛,遇丁火掌霸道气劲毫不退让。两道气劲若是生生相接,四周必然炸裂,周围之人非死即残,停于道中央载酒的车马必被毁坏。

      顾凛恼,只得撤去气劲,怒视出刀之人。

      那人也见机收到,还未落地,声音已传来:“诶诶诶,顾侄顾侄,别生气别生气。”

      说话之人正是紧追顾凛而来的韩为先,此间对话他只听到一半,正巧是沐君颜论关西安危的那一段,韩为先觉此话甚有道理,眼见着顾凛不为所动要动杀机,抬手便一刀阻止。

      现在见顾凛怒,还摆着一张冷脸,赶紧过来顺气,左一声右一声“顾侄”的喊。

      顾凛的父亲叫顾一刀,是韩锋老将军的义子,韩为先是韩锋老来才得的独子,按辈分排,比韩为先还大上几岁的顾凛得尊称他一声“叔”。

      这层关系韩为先平时是不拿出来的,顾凛好歹是一宗之主,侄儿侄儿地喊有点跌价,顾凛也不喜人前如此称呼。

      可这会不一样,顾凛正在气头上,要杀沐君颜,韩为先只得转移矛盾,把顾凛的怒气转嫁到自己身上:“不就是一瓶酒吗?柳林里这里不远,两个时辰保管你给带回来瓶新的,绝不耽搁你的大事。”

      得嘞,还提酒,火上浇油!

      顾凛何尝不知韩为先的目的,冷着脸喝道:“你疯了?要袒护这种人?”

      “也不是袒护哈。”韩为先大大咧咧走近顾凛,一副哥俩好的样搭上顾凛的肩膀,“是喜欢。”

      顾凛顿时扫了韩为先一眼:“不仅疯,还瞎!”他意为沐君颜此刻已无人形,韩为先还能喜欢上?

      “你叔看人不看样貌,看实在。”韩为先反驳,还清了清嗓子,“这些年,你我两家守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地儿,又是劳心又是劳力,可朝中弹劾我们拥兵自重,心怀不轨的折子一天都没停消过。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他方才说的那种实诚话了。”

      韩为先指着沐君颜:“就凭这点,我今天也要保他。”

      “不过是巧舌之言,你若爱听,我找人天天变着法子念给你听。”顾凛无动于衷。

      “这不一样。”韩为先拒绝,“你的人是自己人,自己夸自己有什么好听的,要听外人夸才好。”

      他话里清晰将顾凛划为自己人,又清楚地将沐君颜划到外人堆里,也算是间接表明了立场,敌我他韩为先还分的,就是给个面子,饶人不死。

      顾凛也不好说什么,只甩开了韩为先搭着他肩膀的手。

      韩为先得了便宜,便不再纠缠顾凛,而是走到沐君颜跟前,笑说:“欸,他不留你,我留你,跟我走吧!”

      谁知看着都不像个活人的沐君颜,竟在闻言后,用虚弱的声音,坚定地拒绝了:“不!”

      “啊?”韩为先明显意外,活命的机会都要,那你之前说那么多做什么?

      “将军身系关中百姓安危,我乃灾祸之人,不能祸害将军。”沐君颜解释。

      韩为先愈加意外。

      顾凛则冷笑:“现在倒承认自己是祸害了,怎么?不能祸害他,可以祸害本座?”

      “江湖事江湖了,若牵涉朝堂,断不会只是正道名门围剿这么简单。我……沐君颜断不会……做此等不!仁!不!义!之事。”沐君颜说话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向顾凛。

      彼时地上烛火已灭,青烟残火却还在,透过青烟,在火星闪烁映照下,沐君颜宛如一浴火不屈的战士,虽粉骨碎身,但依旧铮铮铁骨不屈不挠。

      此情此景,在顾凛过往的记忆中也曾见过。

      那是一段他不愿回想,却时刻警醒着他的记忆,是最高贵,却又最残酷的记忆。沐君颜,一个纨绔,还是万剑山庄之人,流着楚婉婷的血,这世上最奸佞肮脏的血!

      这种人怎么会与他的记忆相重叠?他不配!

      顾凛不说一语,挥袖转身离去,与韩为先一道前来的郁紫珞立刻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使了个眼色给韩为先。

      韩为先会意,赶紧着先着人处理:“来来来,快快快,把人抬进去,你!去把郎中叫来,要擅长外伤的。”

      “不准取下穿骨器。”顾凛的声音自远处而来。

      韩为先听了不怒反乐,连声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沐君颜则在听到顾凛那句“不准取下穿骨器”后,彻底昏死了过去。虽然没有摆脱穿骨器,但起码离死又远了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顾凛:媳妇,本座错了,本座真的错了!
    沐君颜:罢了,命还是自己挣回来的踏实。
    顾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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