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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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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紧内墙,弯曲膝盖,踮起脚跟半蹲。”
黑暗中响起清淡嗓音,与此同时,楼层按钮被自下而上摁亮。
说话的人是赵亦,摁按钮的人是柏钧研。
备用电源已经启动,预料中的下坠没有发生,照明却迟迟没能恢复,只有壁挂式液晶广告屏亮着,在电梯里投下微薄的光线。
二人对望一眼,惊诧于彼此的镇定。
尤其柏钧研。
见惯了害怕蟑螂的模特和女明星,头一回遇到这么冷静的小姑娘,回想刚刚落在怀里的娇小的一团,轻盈没什么重量,好像真的有点营养不良。
辍学打工?吃不饱穿不暖?
黑暗中,悲伤灰暗的人生故事不可避免在他脑中铺展。
赵亦并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已经成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典范。
遇事冷静是她一贯的标签,早年她在纽约做大宗商品交易,国际油价瞬息万变,多空对决厮杀惨烈,每秒上亿美元的盈亏,早早练就了绝好的心理素质。
电梯故障这种小事,若不是尊重公共秩序,她早就一把改锥撬开控制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按下紧急通话按钮,过了很久,总算传来保安的询问,懒洋洋不是很上心,表示这电梯经常坏,请他们耐心等待,维修人员很快就能上门。
赵亦低头看表,20点40分,情人节的晚高峰还没结束,所谓“很快”,可能需要一到两个小时。
她背靠着电梯内墙,给自己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
冷淡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角落里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投在身上的目光微微带刺,又一次让柏钧研想起自家那条尚未断奶的博美。
小家伙害怕的时候,也是这种微微炸毛的眼神。
这小姑娘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晓得害怕,想来刚才一派镇定,不过只是强作镇定。
柏钧研有些好笑,看着角落里小小一团沉默少女,不由自主弯下腰,视线尽量和她放平:“不用怕,应该不会有电梯事故发生。”
“不好说。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的地方,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小姑娘干巴巴开口,屏幕的微光映入她的瞳仁,清澈如同一双琉璃,哪里看得出半点害怕。
柏钧研诧异地将她端详,笑意渐渐上涌。
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还有点期待,对她露出了自己的脸。
清淡目光将他静静打量,陶瓷似的姑娘,琉璃似的眼,仍然不带半分表情。
“你不认识我?”柏钧研忍不住发问。
他很少会有这种虚荣心,可是面对这个不动如山的小姑娘,他居然忍不住开始想象,对方捂着嘴脸红尖叫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事实的发展,越来越无视他的虚荣心。
“我应该认识你?”
“倒也不是……”
“你是国家A类通缉犯?”
“……”
赵亦这时倒真有些警惕,手伸到背后,紧紧握住掉在地上的改锥。
按说不会这么倒霉,电梯有监控,他却坦然露出了脸,再说这典型的密室环境,就算杀人灭口,他也插翅难飞。
再说,此人相貌实在好得过分……
赵亦这样想着,头顶的广告屏忽然光芒大盛,清楚地照出黑衣男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试图回忆,对面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广告屏——
繁华散尽,红尘落定,柏钧研2017全国巡回演唱会。
海报上淡然微笑的男人,眉目俊拔恍如笔锋,不是此人还能是谁。
……
“哦。”
这便是赵亦唯一的回应。
当她发现和自己一同被关在故障电梯里的落难者,真实身份居然是一位超级偶像,从头到尾只给出了这样一句回应。
哦完她移开了目光,身体语言呈现出真正放松的姿态。
既然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加上被电梯一顿折腾,精力基本耗尽,实在没有力气进一步寒暄。
虽然她从对方眼中读到了进一步寒暄的愿望。
她把脑袋挪了挪,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意识一个朦胧,便放心地睡了。
赵亦在雪松气息的包围中醒来,浑身暖洋洋的,让她想起曾经某一年,在靠近极圈的小木屋里度过的圣诞节。恍惚了半天她才清醒,发现温暖来自身上披着的羊毛大衣。
羊毛大衣的主人在打电话,见她醒来,嘴角露出深切笑意。
“不急,我可以等……不,不寂寞,我不是一个人……对,旁边还有一个小美女。”
他的语调只是调侃,并不轻佻,奈何赵亦就是觉得自己被冒犯到。她站起来,将大衣丢还给对方,连一句谢都没有。
没办法,职业病。
赵亦的职业身份,金融圈叫风头,影视圈叫资方,圈内圈外还有个专属她的花名,名曰“迈达斯”——Midas,希腊神话中那个著名的“金手指”。
这位常春藤毕业的投资人眼光毒辣、风格凶猛,出道虽然不久,但是只要她看上的项目,没有抢不到的本子,没有约不上的导演,没有签不到的明星,没有卖不动的票房,堪称点石成金。
在任何领域,资本都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赵亦身为圈内大鳄,更是站上了金字塔的塔尖。
她自认不善交际,因而总躲在师兄兼合伙人周铭诚的背后,让他代表自己出门应酬。
有时候她架不住别人三请四邀,偶尔也会到酒会上露个脸,却每每落荒而逃——数不尽的美男投怀送抱,这个圈子太多纸醉金迷,若有意迷失,大可以将神魂都抛却不要。
某次她不胜酒力醉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酒店奢华的房间,身边躺了个新出道的小明星。
香薰蜡烛堪堪点上,小帅哥摆出任君采撷的姿态,伸手嘟嘴要给她“最神魂颠倒的一千零一夜”。
她返身操起台灯,送他去医院躺了一千零一夜。
娱乐圈水深,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情感,就是不谈情感。
她想此人未必知道她的身份,即使知道,如今她败走麦城,实在也没什么可供贪图。
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仍然让她心怀警惕,尤其柏钧研和颜悦色,亲切得简直令人生疑。
正常来说,两个成年人说话应该是这种状态吗?
蹲在她面前,弯着腰,让她下意识想往后躲,总觉得不躲会被他伸手摸头。
“睡醒了?饿不饿?”
说饿你能给我叫外卖吗,赵亦翻了个白眼。
“工程师到楼下了,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出去。”
我们很熟吗,谁跟你“咱们”。
“你家人在不在北京?要不要借你手机?这么晚不回家,他们会不会担心?”
不,我就是失踪一年我爸都不会担心。
“你还在读书吗?是放寒假才出来打工?”
“我毕业了。”赵亦站起身,听见外面传来人声,淡淡提醒,“修理人员来了,你不用戴上口罩吗?大明星。”
……
安迪在驾驶座,试图从后视镜观察柏钧研的脸,无果。
这世上最难的阅读理解,就是通过阅读表情来理解他家钧哥的内心。
影视屏幕上不是他,访谈节目中不是他,真人秀里不是他,社交媒体上也不是他。
他是他的贴身助理,然而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于是安迪决定直接问。
“钧哥,你是不是看上那妞了?”
老实说,电梯打开的瞬间,安迪饱受惊吓——柏钧研正往一个保洁小妹手里塞纸条,叮嘱说那是他助理的号码,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这个电话找到他。
塞完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怕,他家钧哥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更可怕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打听到那个保洁小妹的名字。
那姑娘就这样直接走了,连谢谢都没有多说一句,安迪有种感觉,小妹没有当面把纸条扔掉,已经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可是,怎么会有姑娘对钧哥不感兴趣?
他那国民老公的称号可不是花钱跟水军买的,微博底下的热评整齐划一,一水儿嚷嚷要给他生猴子。
何况那姑娘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最多也就皮肤白,眉眼精致,身材根本没看头。
“钧哥,她要是真打电话来,我跟人说啥啊?你该不会存心要睡她吧?人家成年没有啊,这可真的犯法啊。”
柏钧研闭目靠在后座,听到这句方睁开眼,笑骂了句“滚”。
“武志强,你那嘴里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
“哥,别叫我那村货名儿成不,让我在圈里怎么混。My name is Andy Wu.”
“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
“嗯,皮肤也不错,原来你喜欢年龄小的啊?”
“……不龌龊行吗。”
“嘿嘿,不龌龊我还能叫安迪·污吗?”
“小小年纪不能读书,有点可惜。要是她打过来,把助学基金的联系方式给她。”
柏钧研说完,重新闭上了眼。安迪愣住,又从后视镜看了柏钧研一眼。
男人眉目修长,眼线的末梢微微上挑,是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派。到国外参加颁奖礼,讲一口流利英文,比母语还母语,采访他的台湾主持人误以为他是华裔。
谁会想到,他曾是个在工地上搬砖的辍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