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的法师 （《旅行》姊妹篇）》某狐

36、第六章 归来，冰霜之舞者

　　当冰霜巨龙载着灰袍法师降落在德沃夏克的王都时，正是日落时分。
　　金色的余晖落在龙鳞上，瀑布般的暮色流光宛如梦境。对那些拥挤着广场上翘首以待的人们来说，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神迹。或许有一小部分曾参与过那场战争的勇士们除外，可即便是他们，此刻也已经热泪盈眶。
　　年轻的亚瑟王站在露台上，眼中难掩热切。这固然会引起某位黑袍法师的不满，可谁在乎！是科斯特他们回来了！天知道他多想摘掉皇冠跳起来尽情欢呼！
　　庞大的冰霜巨龙将背上的灰袍法师小心翼翼地送到亚瑟王所在的露台上，随后也神奇地变成人类的模样。即使分别多年，两人的音容一如往昔。
　　亚瑟王强行按捺内心的激动，沉着地迈步上前。
　　“欢迎回来，科斯特。欢迎回来，法瑞恩。”
　　法瑞恩不记得他，不过从游吟诗人讲述的传说里听过对方的名字。这位年轻的亚瑟王，不仅是初代龙骑士佛莱德·德拉克洛瓦的后代，也是曾经一起在萨兰芬多战场并肩作战的圣骑士。在游吟诗人的描述中，圣骑士时代的亚瑟王具备一切圣殿所推崇的美德，神圣得近乎完美。
　　他曾想见他。只是，在亲眼见识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传说里不曾提到的秘密。
　　——那个年轻人停留在科斯特身上的目光似乎更久一点。
　　法瑞恩若有所思，侧过脸瞥见科斯特正摘下斗篷，轻轻一颔首，脸上依然神情淡漠。他一停，不觉自嘲地笑。
　　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呢。
　　法瑞恩仰起头，风把他的银灰色斗篷吹得猎猎，夕阳的余辉好似要将触目所及的世界燃烧。空气清新，鼻尖微痒，有一股熟悉的眷恋。
　　曾听过无数遍的传说，变成了现实——即使他不记得，可依旧存在。
　　这里，曾经是他守护一生的王国。
　　这里，长眠着让他第一次为之情系的男人。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语调温柔。
　　“我回来了。”

　　*

　　贤者之塔派来的法师团在昨日午时先一步到达。倨傲如他们当然不可能参与迎接灰袍法师与龙的盛会，但当传说的主人公们出现在议事厅时，惊呼声还是此起彼伏。
　　法师团团长对此异常不满，因此在发言时，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异类的厌恶。
　　“经过调查，在埃维亚镇的废墟中，我们发现了残留的亡灵系魔法气息。毫无疑问，这是某个该死的人类叛徒干的！”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科斯特一眼，接着目光又落在漫不经心的雅戈身上，一字一顿，“而且他还残忍地杀死了我们的同袍！这种人类叛徒根本没有资格活在桑提亚是大陆之上！总之，这件事我们贤者之塔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对白袍们的强烈排挤态度习以为常的某灰袍法师没有抬眼，雅戈也依然悠闲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
　　倒是年轻的亚瑟王有点生气：“修伦斯大人，请对我的客人保持尊重。在德沃夏克，无论是黑袍还是灰袍，都拥有和白袍一样的尊严和自由。”
　　修伦斯闭嘴，勉强向国王陛下行了一礼，但白袍与非白袍法师之间的矛盾不会因此就消除。
　　两边都陷入了沉默，亚瑟头疼地皱了下眉头。法瑞恩注意到他的为难，但鉴于这个年轻人刚才存心向科斯特示好的行为让他有点不爽，于是坏心地装作没看见。
　　雅戈忽而一笑，慵懒地甩开绕在指尖的发丝，问：“请问修伦斯大人，那位该死的人类叛徒是谁，您查出来了吗？”
　　“当然。”修伦斯虽然不齿这个黑袍，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回答了问题，“我们将现场残留的魔法气息进行识别，并与桑提亚斯所有的灰袍做了比对鉴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有两个灰袍与这件事有关，其中一个在今天的现场。”
　　他的话虽然是对国王说的，可眼睛却始终盯着科斯特，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您错了，在现场的应该是两个人。我和科斯特都路过埃维亚镇，还与那对幸存的兄弟相处了几天。如果您想怀疑的话，最好别把我遗漏。”法瑞恩微笑着解释，只是嘴角的笑意在抵达眼睛之前就消失了。
　　“尊敬的法瑞恩大人，在您的丰功伟绩之下，任何怀疑都是失礼的。而且当地的村民是被死灵夺去生命的，与您无关。” 修伦斯不敢对传说中的冰霜巨龙表现任何不敬。事实上，他还是这位传奇龙的忠诚仰慕者，因此对科斯特成为法瑞恩的伴侣有着强烈的不满。
　　“不会是科斯特。我可以以我的荣誉起誓。”亚瑟王也站在科斯特一边。
　　“陛下，您如果不站在绝对公平的立场上，就没有判断的资格！” 来自中立魔法地带的白袍修伦斯根本不卖年轻国王的面子。作为一名长者，他活得比这个国王长久；作为一名绝对光明的信仰者，他更不喜欢这个离经叛道、下令让黑、白、灰三袍分享共同权力的北国之王。
　　亚瑟的眼睛里跳跃着火焰。
　　雅戈却勾勾手，笑嘻嘻地说：“如果说公平的话，在场的白袍有十一人，而作为邪恶派代表的黑袍灰袍各一人，无论是人数还是舆论，对我们来说都不公平。既然修伦斯大人建议国王要站在绝对公平的立场上，我提议白袍只能留下两个人，至于其他的人嘛……”他转向亚瑟，优雅躬身行礼，“尊敬的陛下，我可以召唤我的狗出来和大家玩吗？”
　　黑袍所说的狗，通常意义上是守护在地底深渊的地狱犬。
　　白袍修伦斯的脸色忽然变了。
　　亚瑟知道雅戈想维护自己，不过这家伙总是那么过激。他还不想过早跟贤者之塔的人决裂，更何况这些人虽然对自己的朋友们不善，却是认真在追查凶手的。
　　“继续讨论吧。”他严肃地转向一干神色各异的白袍们，“我想知道，除了科斯特，另一位灰袍又是谁？”
　　白袍们面面相觑。法师团副团长是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对非白袍的成见没那么深。此刻，他代替修伦斯站了出来：“尊敬的陛下，我们比对了世界上现存的所有的灰袍魔力，发现一个重大的秘密——制造这场惊人谋杀的人根本不在其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亚瑟错愕地望向对方，“如果那个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他的气息会忽然出现？”
　　“很明显，这只是说明一件事，有一位邪恶至极的灰袍已经重返人间。”
　　殿上一片抽气声。
　　“我们为此花了大量的时间寻找灰袍协会的年鉴，最终确定了一个人。”年轻的副团长站在全场中央，明亮的烛光中，他的金发熠熠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那个人残暴、狠毒、妄念，任意妄为，无视人间的任何法则。他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却也是那个时代的灾难，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消失了。”
　　“他是谁？”国王追问。
　　“夏洛伦佐·德·圣蒙斯蒂埃。不过人们通常称呼他——无心的夏佐。”
　　很多在场的人刷白了脸。尤其是年长的白袍们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谁都明白那个绰号代表的意义。
　　雅戈的眼中漾起微妙的涟漪。他勾起唇角，下意识地侧过脸，看见龙与科斯特的对视。
　　虽然知道夏佐的身份会被发现，不过没想到这么快。不过，究竟要到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小家伙恼羞成怒的样子呢？
　　真的很期待。他若无其事地笑着。

　　“但我和法瑞恩途径事发点是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一直沉默地坐在窗边的科斯特终于出声，“如果是夏洛伦佐·德·圣蒙斯蒂埃回来了，那么，接下来他去了哪里？”
　　“这正是我们所为之追寻的，科斯特阁下。” 年轻人报以友好的微笑。法瑞恩很自然地代替科斯特对他点一点头——在阵营分明的魔法界，这样坦然的魔法师已经不多见了。
　　“发生的这一切不幸都不是我们所希望遇见的。但幸运的是，在圣康斯坦尼亚，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些端倪。有数个村庄被摧毁，手法与埃维亚发生的一切很相似。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相似？”
　　“没错，同样都是忽然降临在村庄的噩耗，遍地的草木凋零，到处都是弥漫不去的死气，一夜之间无数的平民被夺去生命，触目惊心的白骨满地都是……”副团长的绿眸黯淡了，缓缓地从怀中取出印刻石——这种能保留印刻地环境的魔法石真实再现了他描述的人间地狱。当镜头定格在一具正在被秃鹫残忍啄食的尸体上时，很多人都默默地转过了头，不忍再看下去。
　　亚瑟的手紧紧握着王位的扶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他的眼睛里包含着泪水。
　　雅戈默不作声地睨了他一眼，接着抚摸手指的动作，悄然地施了一个小小的风系魔法。微风骤起，温柔地掠过年轻国王的金发，发丝轻扬，碰触着国王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进行着悄无声息地安抚。
　　只不过，他自然地完成之后，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尤其是当对面的法瑞恩露出理解的微笑，而科斯特也该死地注视着他时，这种百口难辩的挫败感使得微风迅速变成了狂风，并且形成风刃直击那两人而去！
　　“雅戈！你在做什么？！”
　　亚瑟一回神就看到让人心脏几乎停摆的这一幕，猛然站起来。
　　法瑞恩的水色长发向四面八方散开，风刃下一秒将至，可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科斯特跟前。
　　没有咒语，也没有魔法元素波动，因为这家伙根本连抵抗的打算都没有。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再反击已经来不及了。科斯特脸色一沉，迅速地从后方一把拽住传奇龙的头发，另一只手捏碎了瞬移卷轴。几乎是同时，风刃将坚固而奢华的皇家议事厅北墙轰出了一个巨大的洞。而科斯特和他的传奇龙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他们当然安然无恙，但并不是“毫发无损”。
　　“你真粗暴，我的伙伴。”伟大的传奇龙蹙眉，不悦地指控灰袍法师。
　　后者放开了揪住传奇龙长发的手：“在魔法国度，用身体而不是魔法抵挡的习法者，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尊敬对待！”
　　“但我是龙。”勾起的嘴角出卖了法瑞恩的心情，“龙的物理属性天然就高于法抗，尤其是我这种活过那么长年代的龙。科斯特，其实你对我……”
　　“你确定刚才不是在试验酒吧听来的那些的狗血计划？比如‘救美最好用苦肉计’什么的。”
　　“……”素来举止优雅的传奇龙沉默了。
　　“如果是，”科斯特神色平静地拍了拍手，几根水色短发从指间跌落地面，随风而去，“我也不会尊重你。”

　　在科斯特与他的龙“友好沟通”时，亚瑟神色俱厉地质问着雅戈。
　　“请你对你刚才的行为作出解释，雅戈·舒尔曼！”
　　国王如此生气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自己在威严的皇家议事厅出手，更因为自己试图谋杀国王的客人……或许说仰慕对象更合适一点。
　　虽然是自己一时冲动，也不打算伤害亲爱的老对手，但想到此刻亚瑟的心情，雅戈不打算真心道歉。
　　“哦，抱歉。”他嬉笑着挥了一下手，被摧毁大半的墙壁在众人眼前轰然倾倒，“也请您体谅我的心情。看到那些残忍的画面，想到那个该死的杀人凶手，看到灰袍难免会有迁怒的冲动。即使对方是亲爱的科斯特。”
　　他转过来：“亲爱的老朋友，可以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吗？”
　　科斯特完全不信他见鬼的说辞。
　　先前言语攻击了灰袍的白袍法师团团长脸色并不好看。他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注意：“国王陛下，现在可以开始讨论如何抓捕那名杀人凶手了吗？”
　　亚瑟板着脸，内心显然还没对对雅戈的冒犯释怀。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定了一下心神，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当然。阁下可以任意提出要求，德沃夏克不会因为事不关己而吝啬。”
　　“感谢您的慷慨，尊敬的陛下。在我们之后，贤者之塔还会继续派出最优秀的法师协会成员，我希望您能提供给我们一切魔法材料以及相应的护卫。同时，我们还需要贵国一流法师以及圣骑士的协助。‘无心的夏佐’不仅残暴，更有难以想象的法力，唯有合作才有可能把他彻底杀死……”
　　“你们真的肯定那个人就在你们说的那个位置？”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忽然发问的灰袍法师。
　　鉴于灰袍法师对龙的无礼，法师团团长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亚瑟提出要求。最后还是副团长出来打圆场，等团长的话结束之后，他微笑着表示：
　　“如果阁下不信，可以与我们同行。我们也热切欢迎法瑞恩阁下。”
　　仅仅简单的两句，就得到了一个灰袍界的顶级法师与一位举世罕有的传奇龙，这个年轻人的未来简直光明无限。
　　科斯特看了法瑞恩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理由很简单。毫无疑问，只有他们才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以夏佐的脾气，既然他坚持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就绝对不会轻易离开那名无辜的少年。而且，在普通村庄制造亡灵事件对灰袍来说，并没有任何有利之处。亡灵法师只需要强者的灵魂——这是灰袍们的共识。
　　既然如此，法师团发现的“夏佐”是谁？

　　与其同时，雅戈慵懒的声音也悠然飘至：“算上我。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可不想错过。”
　　他笑嘻嘻地手指绕着发梢，半真半假地抱怨，“一直当反派可是压力很大呢，偶尔也想被无聊的吟游诗人们传唱啊，就像科斯特那样~~~”
　　紧接着，他转向满脸黑线的国王：“啊，对了对了，小亚瑟，你也想去吗？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你去哦，只要你看我一声雅戈哥哥~~~~”
　　“……滚。”
　　哐当！国王的权杖狠狠砸响恶劣的黑袍法师。
　　第一次，举止礼仪堪称贵族典范的亚瑟王长年苦心维持的完美面具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