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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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通史沈国本纪》“西元三三零年，田破沈，沈王凡坠楼身亡。”
苍穹高远，繁星璀璨。
这里，矗立着一座与天际接壤的楼阁。它的历史，可追溯到三百年前。
殷朝末期，君王纣迎娶苏氏之女时立誓道：“无论苏女要什么，本王一定让她如愿以偿。”
苏女娇笑着，伸出玉手遥指苍穹：“我要那颗星星。”
次日，君王纣便下令征发全国壮丁，历时三年零六月，建造了座楼阁，取名摘星楼。因为，手可摘星。
在摘星楼上，他与王后过着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生活，日日歌舞，夜夜笙萧。直至饿殍遍野山河动荡，才惶然惊问左右，敌军是否已兵临城下。
西元四零年，即摘星楼建成后的第十年，姬王发摔军攻破城池。楼阁顶端的君王俯视江山，但见宫阙依旧、军甲全非。于是，带着无限的感慨和惋伤，他从那座万尺高楼上，一跃而下。
就这样，在一个女人遥指星辰的玉指之间，一个王朝覆灭了。
于是，三百年来，摘星楼一直被视为亡国之物。因此，虽然穷尽了人间奢华，但还是被历朝历代的君王遗弃在时间的角落，一任尘埃将其覆盖。
直至六年前，中原两大强国田、沈联盟，田国第一美女钟无袖远嫁沈国。钟无袖思念故土，终日以泪洗面。望着一病不起、日渐消瘦的美人，沈凡忧心如焚。垂死之时，钟无袖请求夫君，允许她登上正对宫殿的摘星楼，以便东望故土，死而无憾。
于是，沈凡挽着妻子，踩着死谏之臣的尸体，登上了传说中的楼阁。
意想不到的是，钟无袖的病居然迅速好转，不医而愈。
沈凡惊喜万分，令能工巧匠修葺此楼，与妻子迁居其上，从此不理国政，空留满朝叹息。
三百年前的殷，三百年后的沈，历史总是在唱轮回的歌。
这一年，西元三三零年，在沈国军备懈怠、内政荒淫，百姓因横征暴敛而苦不堪言时，田国发动了猛烈攻击，天下名将卫泉摔十万精兵，北上灭沈。
田军刚入沈境，沈国百姓便箪食壶浆，欢迎田军为他们铲除暴君。于是，田军秋风扫落叶般，四日之内攻下三十二座城池，直至所有弓矢戟箭统统对准了眼前的楼阁。各个楼层上，都有士兵把守，那是沈国的最后主力。
田军试图冲上楼阁，活捉沈凡，但两个多月了，屡试屡败。
此楼易守难攻，最后关头，却只能原地观望。
卫泉深锁愁眉。
“上将军，这有何难？”一旁的副将看出了他的心事，“一把火把它给烧了，不就得了？”
卫泉无奈摇头：“我也想过。只是大王明确交代，楼上之人须留活口。”
“上将军，小卒有一愚计，愿效左右。”一士兵闪身而出。漫天星光的映照下，但见他气宇轩昂，有如玉树临风。
“哦？说来听听。”卫泉打量着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揽须道。
士兵上前，贴近卫泉身侧，低声说出了四个字。
极低的声音，风吹即散。可在卫泉听来，却是振聋发聩。
那四个字便是，四面楚歌。
此典故源于一上古名著，相传由司马氏所著。书中记载，楚汉两国交战，楚国被逼至垓下。垓下易守难攻，汉军一连数十日都无法歼灭残兵。便思得一妙计，令全体士兵于夜半高唱楚歌。楚兵以为战友尽已降汉，心慌意乱不战自溃。
“是个主意。”夜幕下，卫泉负手而立，直视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回上将军，小卒姓白，单名一‘浪’字。”少年抿嘴一笑。
楼阁顶端，头戴玉冠、身披君袍的男子仰首望天。
繁星近在咫尺，可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摘不到。
“我要那颗星星。”穿越时空，耳畔再次响起了三百年前的那声娇笑。一时之间，怅然若失。
“大王。”有人自身后抱住他，隔着君袍，将脸颊温柔地贴在他的背脊上。
刹那之间，沈凡的内心，缠绵缱绻。
“无袖，你知道吗？自从第一眼见到你，孤便有个心愿，将那颗最亮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他伸出手，指向一颗摇摇欲坠的星。
身后传来游丝般的叹息。
“大王，您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声音是如此悲悯与苍凉。
男子凝望着征兆沈国国运的那颗星星，嘴角竟有丝笑意：“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但是，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一样的。”
他松开了玉人的双手，转身，满目柔情。
猛然间，男子如野兽般撕扯着女子的衣裳，疯狂地吻向她。
黑夜将尘世包裹，繁星点点，照亮了人心上那道最温柔的伤。
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宁。
这时，空旷的四野，响起嘹亮的凯歌，沈音所唱。
传到守楼士兵的耳中，无异于最悲凉的送葬曲，将心搅得粉碎。
他们眺望楼下，但见夜幕之中，白色的招降旗上，有比夜色还要漆黑的字迹：不杀任一降卒。
路已经清楚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一只只长矛环着高楼倒下，直至苍穹。
红日东升时，曾经的王朝面目全非。
榻上的男子不断低唤至爱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躺在他身边的女子，只是毫不厌烦地重复着。
许久，男子披衣坐起，道：“孤快要死了。孤死后，回到田宣身边去，他会照顾你的。记住，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钟无袖的心被猛然撞击。
“原来……你知道。”她喃喃。
“六年前孤就知道了，孤既然可以称霸中原，就绝不是个白痴。”他瞥了她一眼，苦笑，“那年，田宣与孤结盟，表面示好，内地里却想消灭沈国，独霸中原。你是他最喜爱的姬妾，奉他之命嫁给孤，以扰乱沈国国政。你请求登上摘星楼，也不是什么思念故土，而是借助此亡国之物，可以轻易达到削弱沈国的目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日日思念田宣，希望登高眺望情郎的身影。”
他说得极其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把冰冷的剪刀，沿着钟无袖的经脉剪下去，一直剪到了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一时之间，她不知所措，只能怔怔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可是孤不后悔，无袖，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挽着心爱之人，告诉全天下，孤爱钟无袖，生生世世。只是幸福短暂，与你相依相守的时光这么快就过尽。不过孤依旧感谢上苍，六年，足够生生世世回想的了。孤替田宣感到可惜，有个无价之宝，他不懂得珍惜，却要拱手让人。其实，这辈子，孤最感谢的人，应该是田宣。”
泪水模糊了沈凡的双眼，所有瑰丽繁华，都成过眼云烟。
“不！”榻上女子泪涌如泉，声嘶力竭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沈凡，你脑子有问题吗？这样不值得的！你看清楚了，我只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是权利场中的尤物，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猛然，男子俯身，深深吻向妻子的红唇。
泪水滴落，润湿在唇边。
“什么都别说了，无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只想静静拥着至爱之人。因为黄泉路上，再深的眷恋也只是南柯美梦。
女子的眼泪仿佛决堤的长河，将他的君袍层层湿透。
脚步声传来，整齐而又凌乱，仿佛地狱的警钟敲击在人心上。
门，訇然中开，军甲如林。
“沈凡，念你也是一代国君，束手就擒吧，田国不会亏待你的。”卫泉执戟道。
紧拥的人儿依旧一动不动。惟有泪水，无声流淌。
“啊哈哈哈哈……”这声长笑气势如洪，士兵们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
一男子翩翩而入，高冠广袖。
走到军队最前列，望着相拥的男女，男子满身霸气顷刻涣散，温柔道：“无袖，过来，回到孤的身边。”
钟无袖拭干泪痕，起身正视那位令全中原闻风丧胆的男子，冷冷道：“大王，对不起，我不能回到您身边了。”
所有人不明所以。那个女子，荣华富贵向她招手她却不要，莫非要陪着那个亡国之君共赴黄泉？
“哦？为什么呢？”男子笑得醉人，凌厉的目光却布满杀气。
“因为，”钟无袖转向沈凡，笑靥盈盈，“我爱上他了。曾经，我做梦都没想过，普天之下有人会真心待我，甚至愿为我摘星星。我要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她猛然瞥向田宣，“谁也阻止不了！”
田宣紧握拳头，有骨骼断裂的声音在空寂中传响。
“什么？孤没听错吧？哈哈哈……”田宣笑声中满是鄙夷，“无袖，别再天真了。现在就过来，刚才的话孤一概不究，今后依旧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大王，您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引以为傲的吗？”钟无袖浅笑，“是容貌。”
她抽出枕下匕首，毫不迟疑地，在如花容颜上划下一道又一道。
“我连容貌都不要了，还会在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泪与水相混，一起流下。
所有人怔住了。
壮士断腕只为知己。如今，那个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居然为一亡国之君而自毁容颜。这令多少壮士都扼腕感慨啊。
面对那个满脸鲜血的女子，田宣如坠深渊。
原来，在这个世间，有比权位、功业更震撼人心千百倍的东西。
那个女人，曾经为他朝朝相思暮暮牵挂，为他泪流满面眼枯见骨，而他却是不屑一顾。因为在他心中，再美的女人也比不上江山的繁华，再痴的情意也敌不过举世的臣服。
如今，千军万马也无法为她夺回一个女人远去的芳心，万里河山也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缺和失落。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憔悴。
沈凡揽妻子入怀，语声甘醇如美酒：“无袖，天上人间，我的无袖永远是第一美人。”
钟无袖抚摸着丈夫的脸：“凡，现在，我们都一无所有了。”
沈凡点头。两人同时笑了。
是啊，褪去所有浮华，自今后，我便是你的锦绣江山，你便是我的倾国容颜。
田宣的内心，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身后的万千军甲，他的满城江山，刹那之间宛如虚恍。那是怎样的感觉啊？就像千辛万苦攀登天际，终于，满天繁星就在身侧了，可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摘不到。
此时的他，倾尽全力，却抓不住一丝慰藉。
所有人都在沉默，惟有时间，悄然流逝。
……又是一夜，星斗漫天。
“无袖，你知道这楼的由来吗？”沈凡凝视怀中人儿，满目缱绻。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君王纣为苏女建造的楼阁。他梦想着，沿着高楼一直走下去，最终定能实现最初的诺言。可惜没有成功，并且受万世唾骂。”钟无袖眼中含着泪光。
“是啊，再高的建筑也有它不可企及的高度。”沈凡的声音充斥着悲凉，“其实，地上的人又怎能奢求摘到天上的星星？”
钟无袖抹去丈夫脸上的泪水：“一切都已不重要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算荒漠亦如天堂，有没有星星又有何区别？”
漫天星斗中，沈凡含笑点头：“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亏欠沈国百姓的，也该偿还了。无袖，你怕不怕？”
“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她柔声道。
沈凡抱着妻子，一步又一步，走向高台。然后，纵身跃下。
流星陨落，在天地间划下了道灿烂的伤痕。
这一刻，沧海桑田……
苍穹下，又一个王朝覆灭了。
然而，称霸了天下的胜利者却是怅然若失。
那个狼狈萧瑟的亡国之君，那样甘醇的语声、那样醉人的笑意，今生今世，他是只可瞻仰而不可企及了。
他默然转身，穿过层层军甲，沿着漫长的阶梯走下楼阁。
万千将士跟着折身返回，不敢有丝毫懈怠。
伫立在空寂的大地上，他仰首望天，一星如月……看多时。
那颗星位于东南方，光芒璀璨，以至漫天星斗都被遮盖。
他的内心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生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国土上空的星星悄然划落。
伸出手想要承接住什么，然而，惟有冰冷的风划过指间。
许久许久，他的视线转回身侧的摘星楼。望着极尽人间奢华的玉宇琼楼，他冷冷下令：“点火。”
火光灼天，轮回了三百年的历史与传奇，很快便湮没于烈焰之中。
繁华悄然过眼，锦绣终将成灰……
《刘氏通史田本纪》：“西元三三零年，田伐沈，火烧摘星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