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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清洲 ...

  •   上官府里的三个凉亭风格各异,既可观景又自成一景,算是府中的特色。与东亭不同,西亭静谧清幽,除了山兰盛开的二三月去的人还算多些,一年里的其他十个月几乎都没什么人去。
      所以,那里几乎成了上官牧独用的地方。
      上官牧正坐在凉亭里的石桌边,抬手拨动了一下琴弦。回应的琴声轻悠甘醇,在寂静得几乎凝成固体的空气里慢慢扩散,消失。
      她……
      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上官牧低垂下眼睛,手指轻轻抚过琴弦。
      礼、乐、射、御、书、数,为官必先精通六艺。而她别说精通,就是能算得上“通”的也不多。
      学《赤月礼》时,老师赞小慕才思敏捷,而同胞同胎的她用了几倍的时间,却仍是背得结结巴巴。术数课上,就算她背烂了书上的内容,实际运算时却是做三错两,不像小慕一直都是全对。至于驾御一道,上官牧撇了撇嘴角对自己冷笑了一下,自从幼年落马之后,她就对马有了难以消除的恐惧。射、书倒是不错,可惜在小慕的出色面前,连“不错”都是一种错。
      上官牧随手调弦,起调,信手便是《幽兰》。
      她知道母亲的失望。原本期望她能继承上官家业再过科考,但是如今以她的才学来看,只怕三十年都考不上。
      她也知道小慕恨她。事事不如他,却只因为身为女子就夺走了所有的宠爱和希望。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她希望自己能聪明些就好了。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花多少时间却仍是做不到学不会,这是谁的错?
      她也曾经希望过小慕才是女儿身,可是这世上有谁能够决定自己是男是女?
      这样的她,是不是只有这琴才不会恼她怨她?
      如果这世上,只有她和她的琴多好……
      “太阳出来了。”
      温和的声音却像铁耙一样,扯烂柔嫩无形的外衣冲进上官牧的世界里,寒意又蜂拥进来。上官牧脸色一沉,睁开眼睛看向说话的人。
      是水蓼。
      她仍旧穿着那身白色棉衣,远远地站在开败的兰花丛里看着她。同样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同样是花残叶落的地方,但是这个人的身上却莫名地多了些清爽透明的味道。
      上官牧有些意外。纵然她无心去管,府里的事也零零散散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比如水蓼失忆,又比如她与上官慕过从甚密。之前在闵氏房里是见过她,但是上官牧对她还是印象淡薄。只是看到她就不由想到上官慕,一时间心情又差了起来,当下冷下脸不打算理她。
      “怎么不弹了?”水蓼显然没明白上官牧不出声的逐客令,反而开口问道。
      上官牧没想到她开口便说琴,有些意外。水蓼笑吟吟的样子让她不好意思开口赶人,于是只能站起来走到凉亭里另外一张案几边,背对着水蓼佯做提笔画画的样子。
      但是这么明显的动作却依然对水蓼不适用。
      “这个是……清辉嘛。”水蓼不知何时走进凉亭站在上官牧背后突然说,声音里满是高兴。
      以为水蓼已经离开,思绪已经沉浸入画的上官牧惊得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画纸上。
      即将完成的画作已毁,但是上官牧的注意力却全不在画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蓼手指的地方,怔怔的,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水蓼,提高声音说:“你说,这是谁?”
      上官牧的画,画的是两个坐在案边写字的孩子。两个孩子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样,只不过一个专心致志,另一个却看着窗外的蝴蝶。
      而水蓼,指的却是那个看着窗外的孩子。
      “清辉啊。”水蓼抬头研究似的仔细看了看上官牧的脸,然后又低头看画,“你小时候和清辉长得真像,现在倒不太一样了。”
      “……为什么觉得这个才是小慕?”上官牧难以置信地看着水蓼,连自己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都没意识到,“另外一个更专心才应该是小慕……不是吗?”上官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
      她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
      上官家的女儿仗着母亲得势所以游手好闲,也所以竟然会被个男人超了过去……
      从来都是这样,亲近的人只会叹气,而其他人只会指责。上官牧想着,晦暗侵袭上她的眼睛。
      “为什么……”水蓼答得简单,“清辉看书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看停停的。”
      就是……这么简单?
      上官牧难以置信地看向水蓼。
      水蓼琥珀色的眼睛清透得一丝阴霾也没有。在那双眼睛前,这世界彷佛没有复杂困难,也不会有沮丧懊恼。
      水蓼的眼里,是看不到烦恼的。
      上官牧一瞬间便明白一心读书的弟弟为何会容许她一直留在身边。
      “我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失望。我不会驾车,书也背得不好。”没来由的,上官牧说出了这句话。她甚至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着水蓼说。
      “但是你的琴听着很舒服啊。”水蓼瞪圆了眼睛讶然道,“画得也很漂亮,为什么要失望?”
      “琴好画好有什么用?”上官牧反驳,“琴不过六艺之一,画画更是末技,全与科考无益。”
      “你很喜欢做官?”水蓼反问。
      这是上官牧第一次被人问起她是否喜欢,一怔之后,才缓缓地摇摇头。
      “不喜欢?”水蓼诧异,“那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做那些做不来的事情?”
      “因为……”因为她周围人都这样希望。祖父也好,母亲也好,甚至是素不相识的学子也好,都认为上官家的女儿就该读书,科考,然后为官。
      原来……那些都是别人的希望。
      第一次发现,那些“竟然”都不是她的期望。
      每次都是身边的人告诉她,她应该做什么,她将要做什么。原来每次,都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所以,才那么辛苦吗?
      那么她想要的……
      隐约的,上官牧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松开了。
      “上官小姐……”水蓼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愣神许久的上官牧,轻声叫她。
      “……叫我清洲。不用那么客气。”上官牧终于回过神来,言语中亲近不少。
      水蓼眨眨眼,见上官牧不再发呆,放下心来。她转念又想到其他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说:“清洲,能不能弹琴给我听?”
      “弹琴?”看着那闪动着希冀的眼神,上官牧反问,“水蓼喜欢我的琴?”
      “好不容易听到太阳出来了……”水蓼脸上写着懊恼,“不该说话打断你的。”
      太阳?
      那曲《幽兰》里,哪来的太阳?
      对了。上官牧想起来,水蓼出声的时候,正是她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
      所以“太阳出来了”?
      “好啊。”上官牧欣然,走到琴边坐下,手指再度抚上琴弦。
      于是这一次,不再幽暗晦涩。

      远处的回廊下,上官慕看着凉亭里的两人慢慢冷下了脸,阴暗顺着阴影慢慢渗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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