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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雨中遇 -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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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碧涵转身,在大雨里慢慢向前走去。
“呵呵呵……”
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虽然是笑,却没有一点快乐的味道。殷碧涵虽然听得出来那是谁的声音却没有停下脚步。
“哈哈哈——”
笑声渐渐转响,笑声里的凄苦惨烈也越来越浓厚。殷碧涵皱起了眉,却仍是没有停下脚步。
一步。
两步。
她叹气,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转身。
果然,那个应该很美丽的伎子坐在地上,在大雨里笑着,笑得脸色发白,笑得浑身颤抖,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殷碧涵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耳边隐隐约约地也响起某个人的笑声。
那是一个名叫水蓼的人,在坠落官道又被野狼追逐后的笑声。
两个人的笑声渐渐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时,殷碧涵终于向荼靡的方向走去。
她停在他的身边,将伞移过去,虽然在这样大的风雨里,伞根本就起不了多少作用。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将伞撑在她和他的中间,既不动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荼靡似乎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殷碧涵。只是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以往白里透着淡粉的肌肤苍白一片,原本潋滟明媚的眼睛眼神涣散毫无神采。唇上清晰的齿痕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下巴上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落在衣服的前襟上。
殷碧涵没有说话,只是向他伸出了手。
荼靡呆呆地看向她的手,目光只停滞了一会后,慢慢地抬头看着殷碧涵的脸。他似乎不仅不认识站在他身边的人,连那个人为什么要向他伸手也不明白。
殷碧涵的手一直没动,虽然没有收回,也没有伸过去扶他的意思。
她只能做到这里了。
她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却不代表她要强迫别人接受。就像她可以主动伸手,却不能把他拉起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荼靡似乎终于对她失去了兴趣,慢慢低下头去。
殷碧涵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终于把手慢慢收了回来。
原来,是她多事了。
转身,正想要离开的时候,殷碧涵似乎觉得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
低着头的荼靡举起了手,甚至比她还冰凉的手指尖碰到了她手掌的边缘。他似乎不敢再向前进一样,只是将手停在那里,与她的手似触非触。
于是,不由得唇角上勾了一点点。
她将他的手握在手里,然后用力把他拉了起来。荼靡一时收势不住,猛地扑到她身上。她只是顺手地放开他的手,然后揽上他的腰。于是,这个不知道被多少人抱过的伎子竟然手足无措了。
“送你回去。”她附耳过去,对他说。
“不要。”荼靡靠在她身上,声音低沉却很坚定。
“去哪里?”
“我不回去。”荼靡重复,为了明确他的意思,还用力摇了摇头。
殷碧涵拉着荼靡到了处没有躲雨的屋檐下,然后去雇了马车,将荼靡带回到自己的住处。
自从涂正被赶出皇子府之后,这个小院子便只有殷碧涵一个在用了。平日里绝少有人进这个院子,虽然冷清,也清净。
殷碧涵拉着荼靡走进房间里。他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进了房间也不知道要寻地方坐下来。身上的衣衫滴滴答答地流着水,不一会脚底下已经积了一大滩了。
殷碧涵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后自己先换了。待换好,回头见荼靡还是呆呆地站着不懂。她走到荼靡身边,捧起他的脸说:“我去厨房弄些热水。回来的时候我要看见你换好衣服,坐在床上。”
荼靡低着头,没答话。
“如果你不会,就等我回来帮你。”殷碧涵放开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她的语调似乎与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听在别人的耳朵却似乎多了些什么。荼靡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轻轻点了头。
得到回应的殷碧涵满意地点点头,放开手去了厨房。
待她回来的时候,见他虽然已经穿着她的衣服,却仍是站着。
殷碧涵把荼靡拉到椅子上,将刚煮好的姜汤塞到荼靡手里,然后站在他背后将他的头发全解开来,然后拿了布慢慢擦干。她只是静静地替他擦着头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房间里,陷入一片安静。
“那个人,她是我的……她跟我有婚约……”
荼靡突然开口,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简单得,让殷碧涵甚至连叹息都不能的故事。
荼靡家原是间卖豆腐的小铺子,母父姐姐一家四口人不能说多富贵,却是很安乐。
荼靡在街上遇见的女人秦复是他家的邻居。秦母早亡后,秦复寡父孤女两个日子过得艰辛。他家时常接济秦家,而荼靡对那个邻家的姐姐是自小倾心非君不嫁。
荼靡十四岁那年,秦父带着女儿登门求亲。言谈中说起他寻到关系可以为秦复入仕打通关窍,可惜需要大笔的银两。荼靡当时躲在门外偷听,他记得那人说,“反正是要结亲的。不如现在就让复儿和令郎把亲事定下来。待此事解决令郎也差不多及笄,再把亲事办一办就行了。”
简直喜从天降。所以荼靡没想过为什么一向不怎么喜欢他的秦父肯提亲,也没有看到他娘和姐姐脸上的难色,整日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
荼靡不知道,家里搜尽了积蓄也凑不齐那笔银子。无奈之下,他娘和姐姐便去了矿山做工。没多久就出了事。矿山塌方将两人压在下面。荼靡的母亲没能救出来,姐姐被抬回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而荼靡的父亲在听到妻主过身,女儿重伤的消息时就倒了下去。
这个时候,秦氏父女早已前往安阳。寻不到人依靠的荼靡只好自己苦撑。
父亲和姐姐的命,靠着很贵的药才勉强维持着。但是荼靡家里的积蓄已经被秦氏父女带走了。在卖完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之后,荼靡把自己也卖了。
只是这样,也只不过替他的父亲和姐姐多延了几个月的命而已。
荼靡一边说,一边身体在发抖。说完之后,他抬起手想把已经凉掉的姜汤凑到嘴边,手却一直颤着怎么也做不到。
殷碧涵一直站在他背后替他擦着头发,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她伸手,从背后抱紧他。
“好孩子。”她虽然没看他的脸,还是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做得很好……”
不停的耳语之后,不知哪里来的水珠终于滴落。
一滴,两滴,落在殷碧涵的袖子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