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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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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佑今日似乎醒得格外早,娄穆清与童元轻着手脚入殿时,一转头便瞧见他伫立在窗前,衣着单薄,窗户却敞开着一扇。
“爷诶,您这样吹怎么受得住……”
童元急忙将手里添火的炭盆放下,眼看就要到衣架处取外衣,娄穆清却抢先了一步。
“我来。”娄穆清朝没多少火星的金丝炭炉看了一眼,“劳烦公公先把火添上吧。”
“诶……对对对!”童元讪讪地收回手,“瞧我这记性。”
说着,他便转身回去端炭盆,娄穆清则抱着厚重的外披朝淳于佑走了过去。
今日天亮些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淅淅沥沥的小雪愈下愈大,现下已将外头满满覆盖了一层,不少的雪粒随风顺着窗口卷了进来,沾染了淳于佑的脸和黑发。
娄穆清为他披上外披,严丝合缝系牢了,又将大开的窗子合拢,道,“殿下,狂风暴雪才刚刚来临,您可得保重身子。”
她的意有所指,淳于佑不会不明白。
“瑞王去守了城门,你做得很好。”他侧身面向娄穆清,整个人都冒着寒冬的冷气,眼角眉梢都沾着没化开的细雪。
娄穆清神色未变,清冷的声音如雪水划过肌肤,“未负殿下所托已是万幸,哪敢承上一句赞赏。”
她取了腰间的手绢为淳于佑擦拭雪渍,仿佛真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她的身上带着梅花的清香与寒雪的冷冽,仿佛举手投足之间便会扑面而来。淳于佑与她面对面站着,方才未能明显感受到的香气,现下不过几瞬便将他环绕了。
清冽、幽寒,却又孤傲。
淳于佑一时竟然说不清这到底是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她本人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与宗秉文连成一线,又怎么愿意主动迈入这个旋涡……
“殿下,您拿着这个。”童元拿了烫好的暖手炉过来,双手捧到了太子的面前。
淳于佑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可他自己恍若未觉,倒是童元心疼的不行,一张尚有青紫的脸焦灼不已,“殿下,您快拿着暖暖手啊……您就是身子再强健也不能这样糟蹋啊!”
淳于佑依旧没动,娄穆清看了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当机立断抓了暖手炉塞进了他的手里。
童元:“娄掌事,这……”
“嗯?怎么?”手炉灼热的气息让淳于佑猛地回了神,他看了看娄穆清又看了看童元,问:“什么事?”
童元堪堪将“不妥”二字吞进肚子里,露了个笑脸,“奴才是想着和娄掌事给您送些早食来。”
“您可有想吃的?”娄穆清道,“尚膳局今儿一大早就送来两条鲫鱼,小厨房里已经熬着了,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刚刚好,您吹了好半天的冷风,不如喝一小碗暖暖身子?”
“鲫鱼汤?”
淳于佑终于挪动了步子,娄穆清便暗暗地把他朝桌子的方向引。炭炉放得离桌子近,那边也更暖和一些,她怕冷,能离火近一点便最好了。
淳于佑没有多想,顺着娄穆清就朝桌子的方向走,她一暖和了便暗自开心了些,说话间也带上了些温度,甚至愉悦。
“和着嫩豆腐一起熬的,这个天气吃着最好。”
“今早臣去小厨房的时候呀,还瞧见了灌汤包、芋泥小馒头、红豆奶糕和黄金蛋羹,您要不要每一样都尝尝?”
童元已经把茶热好了,一边给淳于佑盛了一盏,一边笑着附和道,“都是新鲜出炉的,殿下不妨都尝个鲜。”
“你们倒是一唱一和。”淳于佑喝了口茶,“罢了,本宫要是不吃点东西,你俩怕是能再念叨半晌。”
“就鲫鱼汤盛一碗来吧。”
童元正要应下,就听娄穆清说:“这才是早上,鲫鱼汤不管饱,不如您再吃点别的。”
“这天儿这么冷,吃得好才会暖和。”
娄穆清去小厨房时就听见里头的人说想让太子尝尝今儿新做的菜点,如今美食做好了,她也不想让他们的想法落空。
“娄……娄掌事……”童元极力压低声音,一边悄悄扯了扯她的衣带。
娄穆清没有动,只直勾勾地看着淳于佑,她不是没懂童元的暗示,只是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淳于佑不至于借此大发雷霆。
就是发了脾气,娄穆清也没在怕的,娄家好歹在那立着呢,太子又不蠢,总不会以此为由乱开刀。
淳于佑与娄穆清一眼不眨地对视半晌,终是他先败下了阵,他闭了眼揉着眉心,“掌事心细,就一样备上一份吧。”
童元知道太子最近情绪不佳,往常能多劝的那两句话近日都不说了,生怕触了他的霉头。他忧心淳于佑的身子却不敢多说,原本想着多少吃一点是一点,如今有个人帮他开了口,太子没发怒还应下了,他的一颗心也是放下了。
“奴才这就去准备。”
童元走后,娄穆清行了个礼,也准备先行退下,“那臣去唤人,为您梳洗。”
淳于佑近身的穿衣梳发有专门的几个宫人负责,娄穆清作为掌事本也应贴身伺候,但她过来后都是帮着搭个手,从不担大头。淳于佑看在了眼里,却也从未提醒或指责过她,长久下去便由着娄穆清去了。
“去吧。”淳于佑先点了头,又在娄穆清转身后叫住她,“用完早膳跟着本宫去见一个人吧。”
娄穆清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人很大可能是淳于绥,她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语气平和道,“可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唔……”淳于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那个芋泥小馒头和红豆奶糕装一些吧。”
“只要这些吗?”
“只要这些。”淳于佑突然勾起了嘴角,笑得又苦又涩,“这些就够了……”
娄穆清对他这反应有些讶异,一时思绪万千,但却也自觉没多问什么,只轻声应了个“好”。
宫里的公主未出嫁前要么是与自己的母亲同住一宫,要么是住在专门为公主们修建的百花阁。永平为嫡长女,身份尊贵,又深受宠爱,从小便是与皇后同住凤仪宫。
淳于绥这次回来是暗地里的,皇后被蒙在鼓里,全然不明白什么情况,淳于佑上门后她也只当是例行问安。
直到太子说要把偏殿收拾一下时,皇后矜持高贵的脸才瞬间破裂了。
娄穆清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与皇后的接触不少也不多,记忆里她就是一个异常优雅温柔的女子,面容上总带着怡人的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皇后沉下了脸,失了分寸。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为什么要回来?”皇后从凤椅猛地站起,来回踱步,妆容精致的脸布满愁容,双手交握绞紧。
“你怎么能叫她回来?”
皇后抬手指着淳于佑,头上的金饰随着她的动作大幅度晃动,质问道,“你姐姐为了你才落得这么个破败身子,你竟还要将她拖回来!”
淳于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似是对皇后的控诉毫不在意,“儿臣拦不住的,您也不是不知道皇姐的性子。”
“就是拦住了她的人,也拦不住她的心。”他手中的新茶热气已经散尽,淡黄的水面映出了淳于佑紧绷的下颚,“张先生说了,皇姐如今最忌心虑忧结,儿臣……顺着都来不及,怎么又敢强行将人扣住。”
皇后呼吸一窒,撑着扶手缓缓地坐倒在凤椅上,“你……不可胡言乱语。”
她的眼神飘忽着,仿佛须臾间便憔悴苍老了。
“本宫去偏殿候着皇姐,也好监督着宫人用心打理。”淳于佑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裳,理顺了上面的褶皱,“母后好好调一调精神,别等皇姐回来看着担心。”
皇后轻哼了一声,摆着手俨然一副赶人的样子,“兔崽子,快走。”
凤仪宫为皇后所居,即使偏殿也应该装饰豪华,但淳于绥这屋子简洁得可怕,点缀摆饰上完全不似一个受宠公主的样子。
娄穆清本以为是屋里长期没人住了才这样,可看着宫人来来往往打扫整理完,却也只多端了些花草进来。
淳于佑见娄穆清盯着红木的书架若有所思,便说:“皇姐不喜奢华,屋里的摆饰也是一切从简。”
“长公主真是令人敬佩。”
娄穆清浅浅地笑着,一边将书架上摊开吹晾的书向后翻了一页。那是一本《诗经》,泛黄的书页已摸出了毛边,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墨迹深浅不一却都有了褪色的痕迹,想来淳于绥曾经也悉心捧读、爱不释手吧。
娄穆清也爱读《诗经》,以前在将军府时她也总捧着这本书看,一页又一页,一遍又一遍。蒋齐琛回府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只要遇见她在读《诗经》时就会不自觉地停一停脚步。
她嘴角的笑淡得快要消失不见,一切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她一叶障目,自我麻痹罢了。
娄穆清其实是不恨淳于绥的,长公主又有什么错呢,她也只是这场斗争中摔落的棋子。
就像娄穆清自己一样。
她曾经求而不得时羡慕、也嫉妒淳于绥,可如今有了淳于承,凡尘众人与她皆无关。
淳于绥过来时已近午时,淳于佑在屋里小憩,娄穆清则准备去小厨房查看之前送过去加热的糕点,一出门就与长公主迎面撞上了。
淳于绥搭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里头的衣裳也是素白一片。她的长发不算黑,单单用了一支白玉钗绾起,垂落下的几缕虚虚贴着脸庞,随风轻轻荡着。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但却是一个刚过了她腰半头的小姑娘扶着……或者说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上。
娄穆清站在台阶上,淳于绥则立与台阶下,抬眼之间,四目相对。
淳于绥微眯了下眼,这才看清楚了台阶上那人的模样,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你……是哪个宫的姑娘?”
她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弱柳扶风的味道,又低又软,令娄穆清不自觉就钉在了原地。
淳于绥柳眉凤眼,鼻梁高挺,嘴角微翘似是总带着笑,本是艳丽无双的长相。可她身上那股子娇柔的气场却又生生抹去了艳丽气息,即使略施粉黛也是个病弱美人。
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