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别时 ...
-
东方曦光已然透亮，北门外，清亮的晨色中，但见一片庄重肃穆，远远望去，万名精兵钉子似的立着纹丝不动，透着一种空寂肃杀的气氛。
顷刻间，鼓声大作，悠扬沉稳的钟鼓之声漫过重重宫楼琼宇，直传出北门来。
“皇上驾到！”
声声尖昂的传呼由太监们递送出了北门。
李珞冠冕黄袍加身，辉耀仿若神人般，从容迈步走到万名御林军之前，清朗有力的声音道：“冷将军！”
“臣在！”冷无回银盔银甲，身跨白马，遥立万军之前，英气逼人。
“使臣林侍郎！”
“臣在。”淡淡的语气，一袭黑袍随风，银冠束发，姿态轻慢傲然，黑眸如夜色般深沉幽冷，什么也倒映不出。
李珞接过侍从手中酒杯，一饮而下：“朕预祝你们此去黎国，一切顺利，早日功成归来！”
冷无回举起手中酒杯，仰头饮尽，银甲在阳关下闪闪生辉，他看着身后整齐排列的黑甲骑兵，眉宇间透露着无比的自信，林书也拿过琉璃盏，随意抿了口。
霎时钟鼓之声大作，从玉嘉桥一路至北门，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护卫，一骑黑马闲庭信步般慢慢跺来，甚是悠闲，马上女子身着蓝色紧身衣，腰别长剑，如黛青丝在脑后随意编了个辫子，她目光掠过整齐肃立的黑甲骑兵，细长的眉毛上挑，唇畔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平台之上，李珞遥望着那悠哉游哉的蓝衣女子，眼中薄怒激发，连站在身边的明喜都感觉到皇帝明显的不悦，他顺着皇帝的视线望去，就看见了马上的裴宁致，心里再次无奈的叹息，这位大人的心思果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冷无回从头到尾寒着张脸，见此情景更是皱起眉头。
林书眸中闪过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平静无波。
平台上的百官看着那一马一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丞相吹胡子瞪眼的冷哼道：“随行女官竟作此如此不伦不类打扮，走出去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随即就有人幸灾乐祸的小声附和：“对啊，御赐的宝车也不坐，简直是胆大妄为。”
走得近了，众人才看清她身后，华盖宝辇，侍女们分列两旁，浩浩荡荡的从北门出来，群臣皆奇，这人已经站在面前了，那华辇里坐的又是谁？
“裴宁致！”李珞愠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裴宁致疑惑的望过去，只见李珞清俊的容颜上带着冰封似的笑，眸中一点怒火，在瞬间爆裂开来：“你又搞什么？！”
她挺直了腰杆，昂着头，理直气壮的道：“皇上放心，我一定以此宝辇为您迎回黎国公主。”
“那是朕赐给你的，自然该你用，你在胡扯什么？”李珞几乎咬牙切齿的吼道，然而转瞬间他眉宇间的怒意一隐而没，语气舒缓柔和下来，从容道：“也罢，既然你情愿自讨苦吃，朕又何必拦你。”
他清楚的记得，从小到大她最不喜马身上的骚臭，每逢他们纵马出游，她也总是推脱不去，如今竟宁肯骑马也不愿上他专程为她准备的坐辇，还说要给别人用，很好，真是好极了，她一直就知道怎么把他气的失去理智，而他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李珞视线始终落在远远的蓝色身影上，深深吸了口气，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裴宁致不以为意的纵马来到冷无回身边，笑着打了招呼：“冷将军，好久不见。”其实南门那晚冷无回也在，可是当时情势复杂，李珞盛怒之下，她只好灰溜溜的回宫，压根就没注意到冷无回。
“你本来不必去的。”冷无回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黑压压的御林军，低喃道，“知道吗？你这是在找死。”
这一声平淡清漠，其中的森然和愠意，却令人为之一震。
忽地，银光一闪，裴宁致手中长剑已经横在了冷无回颈间，她挨近他，看着他终于有瓦解之势的冰块脸，笑得轻柔，“是什么让你认为我需要保护的？”
冷无回凝视着她，眸中晦暗不明，裴宁致也静静看着他，眉眼含笑，丝毫不愠。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声轻咳响起，林书慢悠悠跺近，轻讽道：“两位要打情骂俏，是不是也该看清楚场合。”
两人一愣，看向四周，果见已明显石化的文武百官，裴宁致很自觉的没有抬头去看当中那人的脸色，关键时刻，她也知道要识时务的。
“真真是伤风败俗啊～”老丞相颤抖着声音，痛心疾首，“那女子也就罢了，将军是国之栋梁，怎也做出这般轻浮之举。”老丞相明显已经后悔当日力谏裴宁致出使黎国，礼节传统事小，冷无回那样的精英战将可不多得，要是毁在一女子手上，对凉国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损失啊。
裴宁致收手，还剑入鞘，若无其事的理理前襟，忽闻身边人云淡风清的声音：“我姑且相信你。”
裴宁致抬头望天，此时天际一线曙光，透着朦胧的光亮，她感受着凌空拂过的凉意，嘴角勾起抹浅笑。
转身回头，远远凝着高台中明黄色的身影，感觉那人也目光深深的朝这边看来，两人目光凝结纠缠，彼此凝望的眼中，过往青梅竹马的日子，如花瓣坠落，烟火消逝，一阵风吹过，便了无痕迹。
她一扯缰绳，高声喝道：“出发！”
晨光中，蓝衣黑马绝尘而去，身后银甲白马的少年紧紧跟着，千军万马奔驰尾随，阵阵马蹄声，犹如战鼓狂擂，震耳欲聋，带起滚滚烟尘，尘雾过后，已不见二人身影。
此去黎国，必经南凌，然而前阵子接连大雨，道路边的泥石滑落下来，堵了官道，尚未修复，他们便被迫取道山路，虽说是山路，好在平时有不少商队往来，尚算宽敞平坦，一行人快马加鞭，务必赶在天黑前抵达南凌。
正午时分，密林中，树影重重，繁茂青翠，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林中的宁静，马蹄声渐近，衣帛飞扬的风声，林中顿时喧嚣阵阵。
“停！”清冽的女声响起。
领前的黑马蓦地停下，身后冷无回猛地一扯缰绳，身下白马长嘶一声定住，他随即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军停下。
他把手中缰绳轻轻一扯，来到裴宁致身前，只见她正拿了块雪白锦帕，沿着黑马脖颈擦拭，一张脸顿时拉的老长，声音有些恼怒：“为何突然停下，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赶路？若天黑之前到不了南凌，全军就得露宿郊…”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递至眼前的锦帕打断了，素白的帕子上染了一块块深红浅红，裴宁致眉眼弯弯，笑得惬意，凑近瞧了瞧，语调轻扬的道：“你看，那太监没有骗我，当真是汗血宝马！”
原来，裴宁致临出发时，特意去了趟皇家马厩，轻描淡写的吩咐看守太监替她找匹不出汗的马，那太监闻言苦了脸，当场便想拒绝，无奈边上明喜总管狠瞪一眼，他只好领命而去，老半天，才见那太监去而复返，兴高采烈的牵了匹黑不溜秋的马，眉飞色舞的向他们解释，此马乃汗血宝马，不出汗只出血！
冷无回看眼那黑马，漆黑油亮的鬓毛中夹了小撮白，的确是宫里仅有的两匹汗血宝马之一，当年裴将军远赴边关，也仅赐了踏雪赤兔，而今竟将这汗血宝马轻而易举的给了她，皇上还真是舍得啊。
冷无回轻睨她眼，冷俊的面容，在炫目的日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就这样？”他冷声道。
裴宁致仿若未闻，翻身下马，把手中的锦帕和缰绳一并递给身边的侍从，仰头冲他神秘的一笑，声音拖着意味深长的余韵：“冷将军，行军最忌军心不振，你难道没发现将士们已经很疲累了吗？”
说完又转身淡淡嘱咐道：“记得多洗几遍，马和帕子都是。”那侍从便牵着马去了不远处的小溪。
冷无回目光淡淡扫过士兵们略带疲色的脸，沉吟片刻，扬手道：“全军休整，一刻钟后出发！”
士兵们顿时欢欣鼓舞，拿出随身干粮，大口嚼着，林中谈笑声渐起。
裴宁致拣了块阴凉地，仰头看着绿荫翠眩，日光照人，微感炽热，丝丝清风拂过，耳边士兵们的说笑声清晰传来，侍从递来块干净的大饼，她摇摇头，只拿过水囊喝了几口水。
抬头就见林书一个人静静站在对面树下，神色漠然，阳光在他脸上投射出丝丝变幻莫测的光影。
她伸手一指林书，又指指大饼，笑道：“给林大人送去吧。”
裴宁致眼瞅着那侍从走过去，林书淡淡瞥了眼，随即眼露嫌恶之色，挥退了侍从，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不禁让她莞尔。
日光越来越盛，林书看着远处的御林军，露出一丝微笑，使臣？可笑。
忽然头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入耳，他敛了笑容，眸中渐渐染上丝寒气，手轻轻抚上腰间的剑柄。
一道洁白箭羽，迅如闪电，直直射入他上方的树干。
树干微微颤动，几片树叶在空中飘荡盘旋，轻盈的落在林书肩头，他看也不看一眼，伸手拂去，遥望着不远处的树下，蓝衣女子抚着手中长弓，朝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别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