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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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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
作为初践祚不久的雍和帝偏爱的宫殿之一,整座永安宫修建得并不十分富丽,只是别致闲适
之余带了几分难得的古拙大气。
帘帐低垂,淡淡的熏香味萦绕在鼻尖,身下的软榻柔软舒适,极易消磨人的心志。
苏俨昭坐在他平日里常坐的太师椅上,无意识的把玩着贴身佩着的手串,在殿中众人或明显或掩饰的目光注视下始终保持着令人窒息的缄默。
时值深夜,所有人都是被人从温柔乡中匆匆唤醒,鞍马劳顿的赶到宫中,还没歇口气,晴天霹雳就打了下来。
哭过闹过盘问过,眼瞧着夜色越来越深,几个人终究是慢慢收了泪,坐下来商议。
良久,终究是有人打破了沉默。
坐在右侧第二位的定国公苏俨敛不着痕迹的扫了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的兄长一眼,见苏俨昭并无半点开口的意愿,只得清了清嗓子,道:“大行皇帝驾崩的突然,御医诊断说是暴病而亡,事先并无预兆,遍寻宫室也未寻到立储的旨意。诸位议一议,哪位宗室子弟继承大统为妥。”
雍和帝谢旻登基不过一年有余,踩着尸山血海才上的位,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料得到会有无妄之灾,膝下只得一位公主,还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
有人打开话匣子,下面的人就放松的多,御史大夫陈晨率先出言赞同;“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要确立新帝,再由新帝住持祭奠,正式发丧。”
礼部尚书林协环顾四周,不禁皱眉:“此事,是否要请宗室决断?德王他……?”
雍和帝谢旻登基之时,其母荣宪皇后已然仙逝,睿宗后宫中所有妃嫔尽数殉葬,而谢旻登基日短年纪又轻,尚未正式册立中宫皇后,如今一朝崩逝,竟然连个能决断大事的妃嫔都寻不出来。
而依齐朝祖制,除太子外所有皇子一旦加冠必须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其子孙后辈亦是如此,故除却身上有睿宗特许的德王谢沛,金陵中再无一位成年的宗室。
一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苏俨昭终于抬起了头,他刚哭得狠了,双眼还是通红的,看向林协的眼神却冷,声音像带了冰渣:“德王辜负陛下信任,擅动权柄搜查怀恩寺,已被陛下下旨幽禁,林尚书不会是忘了吧?”
苏俨昭平日里与雍和帝感情甚笃,称一句贵倾朝野并不为过,满朝文武里唯独林协不惧他,听他冷言冷语非但未曾惧怕,反倒又露出了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打定主意只要苏俨昭不给个满意的答案就不算完。
“可京中并无别的成年宗室,即位人选如何决断?不会是苏相大人乾坤独断吧?”
“林协!”苏俨敛暴喝出声,手指已然下意识的按到平日里佩剑的腰侧,摸到一手空后才勉强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暗暗咬牙,凉嗖嗖的看着林协。
苏俨昭见状心头微暖,充斥于心中的郁结之气顿时消了不少,伸手按住苏俨敛躁动不安的手,轻拍了拍算作安抚,却没再看林协,只是轻描淡写的道;“适才定国公跟陈大人都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之事自然是办得越快越好。先帝无子,论起血脉最近的便是睿宗皇帝所出皇子,自然当从中选立。”
苏俨敛被兄长安抚下来,不再动怒,却偏过头不再说话。
陈晨生怕林协那个不开眼的又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急忙接过话头;“睿宗皇帝所出的九位皇子,除了大行皇帝之外,有两位早夭,有两位除籍,剩下的成王、瑞王远在封地鞭长莫及,留在金陵的只有还未加封的皇七子谢启和皇九子谢繗。”
“皇九子是端庆贵妃所出,昔年也是睿宗皇帝议过储的,承继大统再合宜不过。”
陈晨瞧不出来苏俨昭如何想,只得先仅着自个的心思挑了个合适的来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出言附和:“御史大夫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七皇子虽年长些,到底生母出身微贱,且长居于怀恩寺,未正式进学,恐怕难以担当大任。”
林协盯住苏俨昭。
苏俨昭依旧不看他。
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淡,瞧不出分毫野心的痕迹。
林协撤回眼神再次看向周围,见竟无人提出异议,嘴艰难的张了张,还是梗着脖子道;“九皇子如今不过六岁小儿,端庆贵妃又已随睿宗皇帝殉葬,若由他承继大统,可是苏相总理朝政?”
苏俨昭抬眸,对上了林协那张与记忆中相差无挤的脸,有些出戏。
他与雍和帝谢旻相识于总角,他助谢旻夺嫡掌权,谢旻予他功名富贵,虽是利益交换,到底情分还是有的。
谢旻暴毙,他伤心之余接过所有的重担,有总揽朝纲的欲望,却没有颠覆天下的野心。
皇七子谢启已经年满十六,皇九子谢繗却才六岁,立谁,并不十分难选。
上辈子他是铁了心想扶立谢繗的。
皇九子养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年纪又轻,几乎是一张仍人涂抹的白纸。
与之相反的则是谢启,受睿宗厌弃常年居于宫外,可塑性不强不说,市井闲言听多了,只怕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可惜彼时德王尚在,操着宗室元老的架子,就是想跟他对着干,再加上一个缺心眼的林协上赶着给人当枪使,只差没撞死在永安宫的石柱上……
两拨人吵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立了谢启,这件事在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苏俨昭视作生平之耻。
不过最后盘算一二,立谢启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亏。
这一次……
苏俨昭回望着满脸倔强的林协,不偏不倚的正对上他的目光。
“就算是皇七子承继大统,也未到加冠之年,朝中大事不由本相总理,难道由你林尚书总理?”
“可……”
林协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一腔反驳之辞被打断,只听苏俨昭续道:“不过林尚书适才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皇九子年幼且生母已随睿宗皇帝殉葬,国赖长君,确非合适人选。”
“皇七子生母已逝,睿宗后宫中多的不是身份尊贵的后妃,名册誊录一二罢了,不必担心殿下因此受人诟病。”
苏俨昭无视着林协近乎呆滞的震惊表情,看向剩下几人:“几位如何说?”
几个人本就唯苏俨昭马首是瞻,除却苏俨敛放不下方才之事讽刺了林协几句,均无异议。
人选定下来了,后续就多了不少事情要办,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不消人叮嘱,各自抱了卷宗出门,办要办的事情去了。
独林协一人拧着眉头站起身来,看着一脸头痛正揉着额角的苏俨昭,神色复杂。
苏俨昭注意到他,放下揉着额头的手,疑惑道;“林尚书还有事?”
却见那人十足纠结的盯了他半响,终究大踏步走过来,长长一揖,口中道:“今日之事,是林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苏相莫怪。”
言罢,竟然略羞赧的低下了头,也不等苏俨昭反应过来,又是风风火火的大踏步出了殿门。
苏俨昭愣住了,片刻后方才笑起来。
君子吗?
怀恩寺。
天还未完全放亮,晨课的钟声却已响彻整座寺院,不少僧侣睡眼惺忪的起身,脚步匆匆的来往于伙房跟禅房之间。
云亦身着一身跟四周众人迥异的浅灰色长袍,手上提着食盒,从一座完全独立的小院里走出。
小院地处偏僻少见人影,他疾步走过一条细长的小道,再拐过两个拐角,熟悉的场景才出现在眼前。
正是用早饭的时候,偌大的庭院中人来人往,显出佛门清净之地少有的烟火气象。
与相熟的僧人打过招呼,从负责分发饭食的伙夫手中接过填满了的食盒,云亦转了身就要走。
“你就是自幼跟在七殿下身边,叫云亦的是不是?”
成年男子的声音格外清朗,带着点常年尊养的闲适,听来如春风入耳,清淡动听。
跟在自家主子身边从小长大到,云亦甚少听到人如此认真的称呼“七殿下”这个称谓,近乎僵直的转过身。
出声之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正紫色的外袍,宽袖广身,上绣的锦纹十足
繁复,内里是白色的内衬,腰环玉带,身长玉立,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风姿气度无可置喙。再近了些细瞧,眼前人的眉眼生的十足精致,鼻梁挺立,唇色极淡,完完全全一种笔墨难就的俊美出挑,又带了几分纯粹的出尘之姿。
只抬首打量了这一眼,云亦心头大惊,一面忙低下头应是,一面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只觉手脚发凉,一股莫名的凉气萦绕了全身。
眼前的人他从未见过,但不代表他不认识那身衣服。
当朝大员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又问他家殿下做什么?
心头不由得想起雍和帝谢旻残杀兄弟的传言,赐鸩这事也不是陛下第一次干……
打住!
不能吧主子什么也没干啊,存在感几近于无了。
那这位到底是来干嘛的?
苏俨昭全然不知眼前的小童已然被自己的脑补内容吓得懵了,本着与未来帝王身边人好好相处的原则,温和笑道;“我奉上令有要事与七殿下商议,烦请带路。”
他笑的温和,身后又只跟了个两手空空的侍从,全然不像带着旨意来找茬的模样,云亦就稍稍放松了些,只是两腿依旧颤颤,只低低应了声诺,就迫不及待的转过身,避开了苏俨昭的注视。
此处离谢启的小院算不得远,片刻也就到了,云亦想了一路也没想着提前通知自家主子的办法,干脆放弃了,只将推门的动作奋力做的粗暴些,权且泄愤。
“今儿怎么晚了些?”
谢启正纳闷着云亦久久不归,听见推门声就信步走了出来,正巧瞧见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人。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映着门外太阳的光线,像是眼底有了星星。
谢启一瞬间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好像……
他们见过。
“殿下,殿下!”片刻前还担心谢启安危的云亦此刻觉得自家主子分外丢脸。
是是是,眼前这位生的是十足好看不假,连他都想有机会多偷看上几眼,可你也不能直接看得呆了啊?
谢启好容易在自家小童的帮助下找回神智,脸上瞬间浮上几缕不自然的红,低低咳了几声,再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出声询问;“不知阁下是……”
苏俨昭偏过头,看了看此刻身量比自己稍矮的谢启,好像又回到了前一世。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
同样的表现。
回忆自脑海中流淌过一遍,苏俨昭眼帘微垂,终究是勾了勾嘴角:“臣右相苏俨昭,来请殿下回宫……。”
“承继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