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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雷惊满楼风 ...

  •   宁惠宫主寿诞正日,辰时至,炁一殿前,谢宴备妥,群雄毕至。依照江湖规矩,左右首位分别留予飞龙门主白飞羽与代表一方镖局的令驰云,其余人物按照亲疏年纪等依次下座。宾客纷纷入席之后,殿上晨钟十二响,栖霞宫侍殿弟子分列两侧,护法弟子执幡立于云阶之上,栖霞宫宫主宁惠道长于云阶之上莲台之中端坐。
      众人起身循礼,敬贺寿仪。
      宁惠宫主谢仪毕,悠然言道:“方外之人,不济红尘俗事,是以亦不讲求什么寿仪。只是江湖之中诸位英雄豪杰如此热忱,盛意难却,故而贫道着山人弟子略备薄仪,乃是敬谢各位不辞劳苦来贺。舟车劳顿,诸位心意贫道领受,但受贺之说,实不敢妄领。栖霞宫自开宗以来,历代先师无不尊奉祖训,避世远尘不扰俗事,贫道忝居此位,不敢违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各位见谅。”
      一番清冷的场面话说下来,左列为首的白飞羽举杯道:“宁惠宫主客气了。飞龙门与栖霞宫互尊共荣数十载,自然也知晓栖霞宫从来的规矩。只是飞羽毕竟身为晚辈,借此行拜谒长辈,也是一全礼数。向来与会英雄大多也是仰慕宫主德高望重,故而真心敬贺,若是搅扰了栖霞宫、反添了麻烦,倒是我等礼数不周了。”
      飞龙门表了态,一方镖局自然不能不说话,是以令驰云也奉了盏道:“白门主所言在理。临行之际,家父特地嘱咐,此番拜山乃为恭贺,切不可有任何滋扰之举、坏了宝观清净。宫主允许我等进山拜贺,足见前辈仁厚,如今又蒙款待,驰云深感关怀。是以此厢代令家敬祝宫主年丰寿颐,修化通明。”
      而后,在场众人亦纷纷迎合,敬祝一番。
      “是啊,连朝廷都颁下了赏赐,嘉奖栖霞宫为皇城大试立了功呢!”
      安宁祥和的炁一殿前广场上,忽然来了这么一声听来不太悦耳、甚至夹杂着浓重口音的高声议论,一时间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见众人都看来,坐在左列靠后位置、身披猛兽皮毛的始作俑者倒也不怯,四下环视一周,径自起身,抱拳高声道:“各位英雄少见了,在下乃是川西虎狮会现任当家季雄,头一次涉足江南地界,也是多蒙栖霞宫不弃,也允许我这深山野人进得仙山。方才所言并无他意,只是来的路上听说,刚刚结束的皇城大试上,虽然没有栖霞宫门人下场,但似乎也在暗中帮助朝廷教训金人呢。这不,到了山上又听说,朝廷都派人给宫主送赏赐了,可见传闻足信呐。”
      四下一时无人出声,然片刻工夫,宁惠宫主悠远之音从云阶之上飘来:“贫道方才说过,此次所谓典仪,并无庆贺之私,只是为了答谢各位盛情。来者是客,那么不管是季当家也好,朝廷也罢,栖霞宫自当一视同仁。另,栖霞宫历来不涉俗事,遑论斗武兴兵,所谓赏赐之说,无从谈起。”
      “宁惠宫主这样说,那、在下有一事不解了——”季雄似乎已经想到会有如此回答,是以顺着开口,又道,“听说当日皇城校场之上,青衫一叶大显神威,一己之力硬撼金国一行数十人,一招一式如有神助,甚至凭一己之力开了阵……当时诸位英雄亲眼所见,大内之人曾经将一个包袱丢上校场、以作抗敌之用,是以在下斗胆,敢问那无形无迹、却又坚不可摧之物,是否就是贵派的宝物——冰蚕丝呢?”
      场中一阵窃窃。
      “冰蚕丝确实是我栖霞宫惯用的防身之物,然而却并非只有栖霞宫独占独有。天下之大,造物之奇,旁人寻得此物,料也可能,何况天家。”宁惠宫主淡然应道,“贫道虽然不通兵刃材质,然神筑山庄韦庄主既然也列席此间,想来最是明白,不知可否一解?”
      右侧第四席的韦天工闻言,亦应声道:“宫主所言极是。冰蚕产地,据韦某所知,方今天下大略有四五处,若是以产量估算,栖霞宫用度当也无法尽数消耗,是以必有另流。”
      “哦?如此说来,朝廷并不是想要感谢栖霞宫襄助?那就更奇了,无功而赏,真是注重仁孝嘛,还是有心拉拢呢?”
      “季当家的千里远来,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利的?”语出挑衅,令驰云立时出言震慑道,“知道的是阁下大开眼界一时激动、把不住说话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阁下不辞劳苦、是专程来给栖霞宫上眼药的呢。”
      “呵,不过是道听途说,想求个知解而已,怎么令二公子还急了呢。”季雄倒是不当回事,摆了摆手,“是,在下知道令家素来急公好义,如今又圣眷正浓,朝堂江湖,恐怕谁也不敢不长眼地得罪一方镖局。既然是二公子不爱听,在下没什么家业、武功也平平,自然遵命、不敢再开口了。”
      “讨巧卖乖倒是有一手。可惜了,一方镖局最不怕的,就是上门讹人的官司。在座乐意长脑子的,自然听得懂这含沙射影意欲何为;若是瞪着眼睛装傻的,恐怕都用不着阁下张这个嘴。”令驰云不屑地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这挑事的。
      “二位息怒,难得一聚,无谓两句话伤了和气。”白飞羽这时候张嘴来做和事佬,温言道,“季当家的,既然千里远来是为贺寿,无谓让旁的杂事拂了兴致诚心;以飞羽愚见,二公子出言提点也不是为了恐吓阁下,毕竟事涉天家,咱们在座的都是江湖中人,自然肝胆相照,可万一隔墙有耳呢?这也是为了季当家、乃至整个川西虎狮会着想啊。”
      “原来如此。还是白门主心明眼亮,如此,季某人多谢白门主提点了。”
      一唱一和,作态尽显。令驰云冷哼一笑,堂皇不避白眼以应。
      “看来二公子不大领情呢。”这会儿,白飞羽座后的一个五短身材的莽汉一眼窥见令驰云的不屑一顾,阴恻恻笑了两声,又道,“二公子,我们门主这么说,也是为了阁下好。毕竟是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么些年的江湖同道,也不忍心看这偌大家业、泥足深陷不是。”
      令驰云冷了脸,眼珠一滚,盯上那个嬉皮笑脸的莽汉道:“自顾不暇,还议论旁人。”
      “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瞧不起我们飞龙门?”那莽汉高了些声。
      “我哪里敢啊。”令驰云笑道,“这普天之下,谁敢瞧不起飞龙门呐?既然大家伙儿总是念叨这皇城大试,想来也该知道,飞龙门可是位列当时朝廷颁旨、诏令进京参选的第一批江湖门派。驰云有幸在校场之上得见白门主风采,为国扬威也称得上殚精竭虑,一时以为匡国栋梁。只是想不到,这才过了几日啊,一时隔墙有耳,一时伴君如伴虎,驰云只觉这人不出门呐、果然白驹过隙,不知世情已经轮转过了几番呢。”
      “令驰云!你敢小觑我们门主!”
      “单佐领。”白飞羽及时开口,抬手一挥,“退下。”
      纵是不忿,然而门主开口,这姓单的佐领也只得遵命,抱拳一应,恨恨回座。
      吵了这么半晌,还是在栖霞宫的地界上,终归有些冒昧。见情势以至,叶云瀚也悄悄招呼了令驰云一声,他便也不再继续了。场中终于又安静下来之后,宁惠宫主作为主家,重又开口道:“青年才俊,切磋较量,本是常事,相学相长,各有助益。然,各位如今身处栖霞福地,还请屈尊守我山门清规,心平气和,恭敬顺应为上。如此,燥气消减、静气萌生,于心性更有助益。”
      “是,门下多有言过了,望请见谅。”白飞羽抱拳道,“既然宫主三令五申,言及栖霞宫绝不沾染俗务,想来门下弟子自然尊奉不贷。如此,若是有人冒充贵派身份插手俗事、使障眼法混淆视听,便不只是玷污栖霞宫清誉,更是存心搅扰江湖安宁,是以我辈中人,当断则断,绝不能允许此等恶祸为害武林。”
      这句话如同将刀刃贴着栖霞宫的门槛插了下去,敲山震虎,用意深沉。
      然而同时,令驰云却是目光炯炯,盯着以息事宁人之名、行以退为进之实的白飞羽细细打量。虽说他今日前来,装束模样与以往江湖场合所见并无什么不同,但整个人的状态乃至气韵——是的,不管是叶云瀚、夙月青、还是他自己,都隐隐有所感觉到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的气韵。如今座中的白飞羽,与红袖阁上相比,与皇城校场相比,气韵都大不相同、甚至是大有进益。
      进益得让令驰云心下,隐隐升起一股撞了鬼的不安。
      心念一动,令驰云先回转头去,看了叶云瀚一眼。叶云瀚虽然半晌不曾开口,然则眼神一交,知道令驰云心下打算,略一思索,并没有阻拦之意。
      心里有谱,令驰云便换了话头,开朗道:“宫主说得是。年轻人切磋较量,相学相长,自然是好事。驰云身为晚辈,断不敢在宫主面前造次,然则提到此处,倒教驰云一时想起,在皇城校场之上,白门主曾经展露过一种高妙身法,一跃腾云、轻盈如意,事后每每回想,还是不由得深为叹服呢。”
      “讨巧而已,不值一哂,二公子过誉了。”白飞羽敛袖道,“白某是什么能耐,江湖自有公议,故而从不敢与二公子撄锋。若论身法,更是贻笑大方了——叶大侠就在此处安坐,校场一战惊艳万方,白某又焉有胆量自夸呢。”
      “哎,武学之道博大精深,分寸之间、境界亦是天渊之别,白门主又何以过谦呢。”令驰云显然不准备让这个话题就这么被揭过去,便继续加温道,“前些日子江湖传言,说是飞龙门下生了叛乱,彼时家里事繁,心想无力分神帮手,伤了两家交情事小,危及门派乃至江湖安定可就不好了。然不出一月工夫,便听闻白门主一己之力雷霆手段,很快便平定了。飞龙门如此庞然大物,根系繁杂,即便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未见得理得透彻,却在白门主手上正本清源,大见成效。想来这背后,除了人望,更得有实打实的本领攒底啊。”
      白飞羽并未急于回应,而是先定定打量了明显意有它指的令驰云一眼,而后亦淡淡扫过一旁沉静不语的叶云瀚一眼,方笑道:“当真如此了得,恐怕根本不会有叛乱之说。说到底,是飞羽年幼识浅、难孚众望。好在门下兄弟不弃,武林同道亦诸多帮衬,方渡此劫。”
      令驰云玩味一笑:“若是这么说,连令驰云都要为白门主打抱不平了。虽说平日往来大多是处理江湖杂事,但每一次得见门主,总是令驰云生出耳目一新之感。远的不说,当年红袖阁上,白门主一路过关斩将、威势无两,若非事出突然,恐怕问鼎魁首也未可知。这一次皇城大试,除却功力大进招法更深,连笔墨文章、手谈对弈,阁下亦处之泰然。有这样的掌门坐镇,若还说不负众望,恐怕武林同道也难以苟同吧。”
      “二公子如此抬举,是否意有所指呢?”
      “礼贤思齐,虚心求教而已。”
      “令兄令友珠玉在前,何必舍近求远?”
      “博采众长,熔冶一炉。有道是艺多不压身,谁又会嫌自己懂得多呢?”令驰云豪迈依然,向众人道,“白门主身为一方巨擘,想来于指点后进上也不会吝惜。如今各路英雄俱在场中,若是能一睹门主渊博风采,想也不虚此行,即便于飞龙门而言,也是一张威名啊。”
      所以时势这个东西,实在狡猾。上一刻还为情势所逼之人,下一刻未必就不能挟时势之重反推回去。此中深浅,全在拿捏而已。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飞羽自然也明白,推三阻四下去,休说是降了豪侠名头,飞龙门招揽江湖势力的进展恐怕也会有所迟滞。
      “承蒙二公子青眼,再推三阻四,恐怕就是不识好歹了。”白飞羽唇角稍稍一挂,陡然增了三分生冷不忌的意味,“只是宫主有言在先,斗武兴兵非栖霞宫所允,是以恐怕会让二公子——以及诸位看客,难免不够尽兴。”
      “兴起而至,兴尽而归。所谓雅兴,点到即止,方显意趣。”令驰云坦然道。
      “如此,恐怕少不得要劳动阁下相陪了。”
      “与有荣焉,敢不从命。”
      于是乎,二人起身来到场中,使得这一场从开始就透着被动的寿宴,渐而走向了两大势力正面切磋。对于二人的功力,外人不知深浅,只觉得皆是修为高深的当世高手;而叶云瀚素来知道令驰云的能耐,对白飞羽也算有些了解,自然知道令驰云于功力上当更胜一筹。然则听得他前番论调,并无争胜报复,更多还是试探深浅,不会失据,便也安心。
      “不伤和气,点到即止。白某提议,不如二公子与我各自运功、对上三掌,一来不坏仙山清规,二来回馈在座英豪。”白飞羽负手身后,从容矜贵更添一丝沉着,提议道。
      “此法甚好,多谢白门主不吝赐教。”令驰云亦神采奕奕,振奋敬道。
      言至此处,再无多话。双方抱拳礼毕,各自运气凝神。场中众人多是头一次见二人直接过招,一时间满眼期待,又更加好奇二位翘楚当是何人更胜一筹,偌大的殿前广场立时归于静谧,只闻鸟雀风幡,鼓动耳息。
      双强会招第一掌,令驰云起“风卷残云”第三式“擎风跃云”,运气贯通双臂,一步撤下,左臂抱圆守中,右掌凝劲横揽;白飞羽则以拳术起势,成搏虎之姿,长振双臂,排掌一挥。两下劲力直冲而出,但闻洪钟嗡鸣,劲风拂面,烟尘散开,二人面色各自凝重。
      两不分说,各自收拢运化,第二掌交手已在间不容砺。令驰云警铃大作,心下一横,直接满贯内力遍走周身,催动“风卷残云”第七式“云奔雨骤”,双掌开合之间勾动方圆劲力,雄浑气魄喷薄而出;而白飞羽定而后动,引臂向天做鹤鸣状,后旋身敛气,周身劲力孕于四肢百骸,起拔山之势,擂拳轰出。这一掌对过,如闷雷轰响、惊动四野,余力张扬之下,周遭陈设摇晃不支,距离稍近处的宾客,能为稍弱者险险被掀翻在地,遑论杯盘碗盏尽皆遭殃。
      说时迟那时快,被生生震退两步的令驰云大惊失色,猛提内劲之下,惊觉左肩一阵尖锐刺痛。然这一刻迟疑,场中情势陡增巨变,但见白飞羽全然没有收势,直接连贯上一招劲力,肩臂大开,一揽一拂之间竟似拨动无形道韵,周身运气极尽舒展,却在区区不过三动之后,掌指交叠,凝于中丹,劈空一震,当门一掌浑似天师伏魔,展灭障天罚——
      “轰隆——”
      浓重烟尘升腾而起,外面众人惊闻一声炸雷响过,而后便是场中石台接连不断的碎裂崩散。一时惊惧一时惊讶之中,但听得“啪啪”几声袖风振开,尘埃落定之后,白飞羽与令驰云仍然相隔二十步外相向而对,却不料何时,二者中间已然站上了一个沉冷肃穆的叶云瀚。
      愣怔之下,令驰云左拳攥起,微微拧了拧肩关;白飞羽负手回袖,指尖狠狠掐着手心。
      “叶云瀚!我家门主与二公子切磋会武,你如何出手搅扰!”
      “难不成江湖传言为年青一代之中第一人的令二公子,竟不是白门主的对手,还需要旁人搭救、才能挽回颜面不成?”
      “前番青衫一叶红袖夺魁,后来皇城校场力压群雄,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哼,方才挑衅之时不见动静,关键时候又出来逞什么英雄。”
      “倒是这位白门主,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竟然看不出已经有这般手段,与令家绝学硬撼而能不落下风,果然不可小觑!”
      “刚才那一掌,难道是叶云瀚接下的?”
      “可恶,刚才都没看清楚,究竟是二力合一,还是一对一。”
      “算了吧,就你那点内力,敢乱窜上去,别说受创,恐怕经脉都会不保!”
      “所以,方才那一招究竟是什么高深武功?以前竟似毫无听闻。”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殿前广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局,登时如冷水入热油,炸了个噼里啪啦。然而,不论周遭如何议论,拦在二人之间的叶云瀚全然不为所动,只一双冷眼透射寒芒,紧紧盯着面色隐清、一动不动的白飞羽。
      “叶大侠怎也有心赐教了。”白飞羽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意,道,“只是事有先来后到,即便叶大侠也有雅兴,何妨容白某先与二公子了了此局呢?”
      “白门主方才这一招,是从何处得来?”
      白飞羽面色不由得一僵,未料素来和煦得体的青衫一叶,这回却全然没给他半点颜面,甚至连寒暄都懒得应付,直接便是劈上门面的一问。
      “哦?倒是难得,叶大侠也会对白飞羽的粗浅工夫好奇。”白飞羽微微颔首,缓和了些气氛,又道,“不过是白某近日来参悟典籍,略有心得,草创的招数。”
      “草创?”叶云瀚捏着这两个字,着意重复了一遍,追问道,“白门主前两掌出手已是堪称精妙,而这第三掌运化之精、行气之巧、威力之巨,简直匪夷所思。竟不知天下间何来如此神妙典籍,敢请白门主不吝指点,一解在下疑惑。”
      “哈哈,叶大侠言重了。以白某见识,哪里谈得上什么匪夷所思。不过是闲来无事,将飞龙门历代先辈传下的典籍翻了几页,初有成效而已,何当谬赞。”
      “飞龙门祖上是出过天师么?对开坛布道、驱邪捉鬼也有兴趣?”叶云瀚毫不退让,一路揪着招数根源不放,不容白飞羽有任何推诿闪避。
      “这,”白飞羽眸色一闪,又道,“正如令二公子所说,飞龙门根系庞杂,白某也只是在整饬门内事务之时才偶然发现这些藏书,内中不乏先辈之高深见解,据此修习事半功倍。至于叶大侠所说,呵,或许先辈的确也有涉猎此道者,动了熔融之心,白某又如何得知。”
      “那倒奇了。”叶云瀚轻笑一声,“如此非凡悟性,没有渡世大愿,亦当窥破红尘;却不料甘心埋没草莽,沉湎于邪招恶法?”
      “叶大侠这话会否有些刻薄了?”白飞羽脸色亦不太好看。
      “这叫刻薄?”叶云瀚眉关阴云密布,惯常的凉意如今已是一片森冷,见白飞羽显露不悦,不但不予理会,反而厉声斥道,“那,后人良莠不分,将旁门左道奉为圭臬,不惜己身不恤人道,甚至意欲据此扬名立万,又当何论呢?”
      令驰云登时一愣,急忙上前一步,将叶云瀚拉下:“冷静。”
      白飞羽闻言,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磋磨,亦横心道:“听叶大侠口气,想是全不将白某人放在眼内。只是轻慢一人便罢,此事毕竟涉及我飞龙门先辈,若是叶大侠执意蛮横若斯,白飞羽不才,只好竭力讨教阁下高招了!”
      “雕虫小技!”
      叶云瀚冷肃一拧,立时挣开了令驰云拉在他胳膊上的手。从未见过叶云瀚如此怒气升腾的令驰云再顾不得许多,直接追扑上去,双臂环抱将他圈住,连连劝解道:“栖霞宫地头,不可乱来!戒急用忍,戒急用忍!”
      “住手!”
      正在气氛烘至顶点、眼看便要一场磅礴大战时,冷眼旁观、置身事外许久的宁惠宫主一声清喝自云阶而下,如穹顶降旨,上方显谕。当世登临绝巅的一方高手亲自开口,满座之中自然无感拂逆,这一桩箭在弦上的险情方告一段落。
      “……此次大开山门,本来是为了答谢诸位善意,却不料反而造下更多业债。是贫道浅薄了。看来避世之人,但凡沾染俗尘,无论是非曲直,皆必遭反噬。贫道并无意愿为诸位多增烦扰,但也请诸位勿要再惊扰我栖霞福地清宁。既然话不投机,请恕贫道怠慢。诸位贺礼,栖霞宫全数退还、分文不沾。各位若是感念旧识,日后往来一应无碍;若是觉得栖霞宫自矜身份,日后自也不必纠缠。清音,静方——开山门,送客。”

      子夜时分,当得知师父直接在寿宴上下了逐客令的林小乙,尚在因为这番罕见的决绝与愤怒而深为不安时,师父却亲自前来,传她去炁一殿后一叙。
      盈虚顶上,夜色沉沉,笼盖四野,铺天盖地的昏暗之下,宁惠宫主手执一盏昏灯,隐隐照见身旁敬跪受训的关门弟子不安的神情。
      林小乙心下打鼓,只不知是不是在山下胡闹的事被师父得知,正要算账。满心忐忑之中,却不见宁惠宫主有任何动静,只双目空空地凝望着眼前一片晦暗入深渊的云海。
      其实眼看着令驰云有意激白飞羽,她并没有阻拦,正是因为前番所说,她也需要找个机会,探一探这些个年轻人的底。深为三大势力之一的栖霞宫宫主,她既不能得罪任意一方,也不能偏袒任意一方,是以只秉承一如既往的冷淡态度,不置可否。总之三方都在场,就算是估计颜面与日后,料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但她错了——不是漏算,而是错算、失算、乃至大大地低估了事情的凶险。
      第三招——在场中人几乎没怎么看到动静的第三招,她看得很清楚。是以,不论是震惊、错愕、愠怒、乃至失去常性的意气之争,她也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挂在心里。
      执掌山门数十载的老宫主,此刻忽感狂风暴雨,已经抵上了这动荡江湖的城垣。
      “师父……师父……”
      恍惚间,似乎听得一道微弱的呼唤,轻飘飘的,从悠远的尘埃与血腥之外传来。
      “师父……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弟子,切莫气坏了身子。”林小乙扁了扁嘴,别扭地几乎要落泪,整个人乖顺地伏在宁惠宫主脚边,哀切道。
      恍然回神的宁惠宫主,缓缓低头,看向这个让她心情复杂的关门弟子。
      良久,暗夜莽莽,天光如晦。
      “小乙,师父问你,你要下山么?”
      “师父,弟子不会背出山门的!小乙是您的弟子,小乙答应过您,只要您还要我,我、我一定会留在您身边,做您的弟子的……”
      “为师是说,有生之年——不做掌门,不受拘束,你、还要不要下山。”
      林小乙愣住了,片刻之后,又垂下了头,愁肠百结,再难言语。
      “为师当年是要你在祖师神位前发过誓,可,你是怎么说的,自己应当不会忘记吧。”
      “……弟子,没忘。”
      “所以……你还是,不放弃。”
      “……”
      “不管还等不等得到,都不放弃……”
      “……我等。”
      “你还能等多久?一辈子?”
      “师父,徒儿背负的誓言,不只与师父这一则……若是有朝一日,天时予命,徒儿、若弃根脉、枉生为人!”
      “那我也告诉你——十年八年,为师恐怕管不到那个时候;三年五年,也许咱们师徒还能心平气和相商一番;若是一年半载、乃至眼下——为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决不允许你踏出山门一步!”
      “师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雷惊满楼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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