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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惊澜层叠起 ...

  •   话说两头,完颜磊的伤势虽然严重,然则隆兴帝谕旨在前,太医院众人竭力,加之苏玉壶亲自经手,不费多少时日便得以将伤势控制下来。苏玉壶亲自施了针、配了药,细细嘱咐过后,向隆兴帝回了话,继而不在宫中久留,也回转到令家门上,查探女儿的恢复如何。
      “唔……”后院客厢,苏玉壶细细切了苏沉薇的脉象,一番沉吟,轻轻捻了捻须,“凭你一己之力,能恢复至此,已经难得了……先把这丸子服下,待我再另配些对症的汤药来。虽然见效,但是毕竟元气大损,少说也须得静卧十天半月。”
      “女儿知道……”苏沉薇倚着身后靠枕,微微颔首,“只是还得劳烦爹爹挂念,女儿实在是心中有愧……”
      “唉……”苏玉壶收了脉枕,也不急着起身,仍是坐在床前椅子上,轻轻握了握苏沉薇的手,“有什么愧?左不过一朵花而已,不经用又有什么意思。”
      “女儿知道那是爹爹毕生的心血……何况,这优昙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种活,仍是未知之数……”苏沉薇垂了垂眸子,几分不忍道。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你令伯伯说过了。情势当前,医者之道,你只是做了应然之事。至于旁的……大概是天命不绝,咱们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那……令伯伯那里……爹爹可怎么说?”
      “傻孩子。”苏玉壶浅浅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软了几分声调道,“你的心思脾气,爹怎么会不知道?我已与那孩子打了照面,那样的人才,你的思量,爹自然是懂的。”
      “爹爹,我没有……”苏玉壶隐晦一语,让苏沉薇立时一惊,刚要辩驳,却不防脸上红霞骤起。
      “好了好了,爹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苏玉壶安抚了女儿一句,复而言道,“爹与你令伯伯,都不是不开通的人。如果只是因为救人的事,根本不需要两家做什么他谈。啸风待你的心意如何,爹和你都很清楚,所以,你的心意究竟如何,还是要自己好好考虑才是。”
      “爹爹,我……”不知怎的,苏玉壶与令镇威一番相商,竟然给出了如此开通的意思来,苏沉薇反倒自觉辜负长辈疼爱。从小就缠着令啸风跑跑跳跳,终身大事似乎从来不曾做过他想,可偏偏不知道为何,一朝遇上那个人,却让自己的心思魂魄,都再也难得从前的安宁。然而,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哪怕片刻。
      “好了,沉薇,爹和你令伯伯已经说妥了。关于婚约的事,这一回,就让你和啸风自己拿主意。不过,爹想要跟你说的,可不止这些。”
      苏玉壶突然将口气整肃了几分,让苏沉薇也不得不从自己的悲戚为难之中醒过神来,掖了掖眼角,道:“爹爹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不错。”苏玉壶思索一阵,点了点头,起身到桌旁,斟了一杯茶,递到苏沉薇手里,方开口道,“陛下特意嘱咐了叶云瀚中毒的事情……夙捕头大概与我说了其中情形,不过不甚详尽,你是接手之人,爹想听听你的诊断。”
      “那毒……很奇怪,很——生僻。”苏沉薇仔细回想了一番,方谨慎道。
      “怎么说?”
      “那种毒,初试平平无奇,然而却完全不似其他毒,越发作越猛烈,而是越发作越安静。女儿问过夙捕头,她也说这毒初起还能探到些边沿,越是功力追索就越是销声匿迹。女儿以金针探脉,虽然不能辨识经络深浅,然而一无所踪,也着实惊人了。”
      “嗯……”苏玉壶听得女儿细细描述,眉头不由得蹙起几分来,声音也渐渐沉了些,“你到场时,叶云瀚的气色如何?你将优昙种入他膻中穴上,又有何反应?”
      “这就是更奇怪之处了。”苏沉薇说及此处,似也有些迷惑,娓娓道,“爹爹,这毒虽然极难探查,毒性如何难以揣摩,然而发作起来却是极广,在体内摧枯拉朽一般无以收束。不过……不过,也许是叶大哥他,功力高深,能多撑持一时,亦未可知,因为照常理来说,如此霸道的毒性,是不会避开经络、而只与气血交缠的……”
      “嗯?”苏玉壶听到此处,突然转回身来,看向苏沉薇,顿了片刻,方道,“此毒并未渗入经络,却是只与气血交缠……没有相融?”
      “我探脉之时,的确只是交缠,并未发觉有明显的相融。不过也许是叶大哥当时察觉有异,不及多想便先行以功力镇压,只是没有遏制住毒势蔓延……不过这就更怪了:这样见所未见的奇毒,能被发觉,能被迟滞,甚至还能与气血互为进退……不管这是什么,有这般异象,若非是下毒之人忽视了什么用药的禁忌,便是这毒……提炼得不得法吧。”
      “这……”苏玉壶眉头已然紧紧揪了起来,连女儿后来说了些什么也只听得个大概。探不到毒性和轨迹的毒,以他的见闻来说,已经罕见。可听苏沉薇后面所说的所谓异象,反倒让这位岐黄圣手更加紧张了起来。
      “前些日子,驰云过府来,特意问了我一些事……”苏玉壶喃喃道,手里不自觉地攥了攥,“难道——真的有人,仍存逆天之心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令家后院,夙月青一边接过令驰云抛来的果子,咬了一口,一边三两步摇晃上前,将胳膊肘搭在令倾雪的肩膀上,冲着令驰云挑了挑眉。
      “坏消息。”令驰云心头一紧,手上也停住了,睁着大眼看向夙月青。
      “坏消息是,”夙月青又啃了一口果子,叹了一口气道,“昨天晚上六王爷进宫觐见圣上,一顿饭的工夫,就让陛下动摇了。反正啊,多亏了九王爷那一幅《寻芳斗酒图》,可惹得老泰山不悦了。这么一个招惹桃花的罪名下来,叶云瀚要当驸马啊,估计也不那么顺理成章咯。”
      “这敢情好!”令驰云一听,喜上眉头,“蹭”地站了起来,“云瀚那个性子,要是入了朝,不是把自己委屈死,就是把旁人打得头破血流。既然他愿意来帮忙,如今金国一行人走了,事情也了了,找个理由把他逐出去不是正合适吗?嘿嘿,不愧是六王爷!”
      “还有个好消息呢?”夙月青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傻开心的令驰云道。
      “哦,你说,你说。”令驰云咧了咧嘴,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又乖乖坐回凳子上,等着夙月青的下文。
      “六王爷心里打鼓,又架不住陛下中意,这事儿啊,自然还有的纠缠呢。各退一步说,陛下给六王爷开了一个条件——既然说的是为公主选婿,圣旨下了,总不能不了了之吧?”
      “所以呢?”令倾雪耳朵一竖,气没喘顺,登时便又咳了起来,只是顾不得夙月青抚她后背,扭过头去,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道。
      “所以——”夙月青几分怜悯地点了点令倾雪的额头,又看向对面神情莫测的令驰云,干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陛下要下旨,把你扣在家里了吗?”
      “什么?”令驰云登时一阵寒颤,“这,这……”
      “更妙的是,六王爷对你印象很好呢!”夙月青没好气地笑了两声,上前半步,一手按在令驰云面前的桌案上,“按照比试的规矩,三场下来计算总分,完颜磊最后一场败北,且已经弃权;可是唯一胜了他的叶云瀚……文试没有成绩。所以算下来,还是你令二公子——终占鳌头呢!”
      令驰云彻底傻了。
      “所以啊……卑职以后的日子,保不齐还要指望驸马爷关照了。”夙月青直起身来,把吃剩的果核一甩,蹭了蹭手,几分懒洋洋地抱了抱拳道。
      一阵静默。令驰云喉头哽了几哽,几次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只见脸上表情越发扭曲纠结;旁边的令倾雪已是大睁着眼睛,不知是担忧还是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二哥,扁了扁嘴,也是发不出一个音儿来。
      就在这无声怪异的情形之中,紧挨着徊云堂的枕涛苑里,一连几天都是兴致恹恹的叶云瀚开门出来,只是这次,脸上的神色不知怎的,竟然宽松了不少。
      这边三个人一言不发,各自神思地盯着他看,刚出门来的叶云瀚也不得不一时驻足,几分不明就里地看回他们三个去。令驰云狠狠地抿了抿嘴,好容易顺了口气,刚准备叫住叶云瀚,却见院门外风风火火过来一个人——
      “驰云,跟我来。”
      令啸风眉关沉沉,口气冷冷,一脸肃然,止步不前,看来并不准备给令驰云考虑或者追问的机会。令驰云心下一沉,刚想着是不是宫里宣旨的来了,却见令啸风两边看了看,轻快一语道:“烦请二位暂时照看小妹。”便再不多说,扯着令驰云便快步向大堂去了。
      “怎么了?”夙月青本来大有追过去的意思,被叶云瀚拦下了,“我不过是先吓吓他,不会这么巧,刚说完就来圣旨了吧?”
      “八成是令家自己的事。”叶云瀚也看了看兄弟两个急匆匆赶去大堂的背影,一番思忖之后,又不知何意地瞟了瞟一头雾水的令倾雪。

      “啪!”
      一本赤红描金的书帖被狠狠摔在地砖上,令家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白日做梦!”令驰云双目通红,恨恨地咬着牙道,“白飞羽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来趁火打劫!”
      旁边坐着的令啸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关紧蹙,气息汹涌,牙关亦是紧紧合着,可见对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是气愤难平。
      堂上端坐的令镇威沉如静水,只将视线落在茶盏中微漾的水纹上。
      “爹,绝对不能答应!”令驰云一脚踢开了地上躺着的红色书帖,上前几步,“咱们家跟他飞龙门到底是如何干系,白飞羽自己怎么会不清楚?我们家不堵着他门上问罪就罢了,他居然还敢腆着脸来求亲!真是……厚颜无耻!无耻之尤!”
      “啸风,你怎么说。”令镇威未曾移开视线,只淡淡问了一旁的大儿子一句。
      令啸风沉了沉气,定了定神,起身回道:“爹,不能答应是肯定的。别说妹妹根本不可能愿意嫁到飞龙门去,若是令家真的跟飞龙门结了亲,白飞羽又是个并不善于约束手下之人,到时候飞龙门斑斑劣迹难以收拾,反而要牵连到一方镖局。况且,令家身处皇城脚下,虽说是江湖势力,如此堂而皇之地攀结姻亲,怎么会不为朝廷提防甚至忌惮?令家接受过不少朝廷的委托派遣,万一飞龙门想以此为捷径,一旦失了平衡,试问令家如何周全呢?”
      “大哥所言甚是!”令驰云赶紧点了点头,接着话头道,“孩儿记得当时红袖阁上,白飞羽在第十六重天上抽身折返。虽说当时飞龙门内生哗变,可是云瀚也曾经怀疑,他临别一番谦辞,听起来倒像是要给我们做个人情似的……还有皇城校场上,完颜和拓施手偷袭,他分明武功大进,却丝毫不关注场上变局,偏偏要南辕北辙地去抢小雪儿……爹,此人的用心到底几何,一定要深思熟虑啊!”
      令啸风暗暗点了点头,手上却拉了拉情绪激动的弟弟,示意他一旁坐下,又向令镇威进言道:“驰云所言,不无道理。爹思量许久,不知对此事如何看待。”
      “嗯……”令镇威缓缓舒出一口气,看了看各有章法的两个儿子,几分会意地点了点头,意味幽深道,“眼下皇城大试的终选尚未定论,白飞羽此举,无非是想保个稳赚不赔……此次比试,于驰云和叶贤侄而言,是风口浪尖;而于白飞羽,却是正名的好机会。毕竟飞龙门经他一番铁血整肃,焕然一新与否难有定论,元气大伤却是不争……”
      “爹,白飞羽这一趟求亲,进城之时铺排甚众、声势浩大,要不为人所知也难。只不知……他这一番铺排,到底是想先声夺人、暗中迫使咱们家作出决断,还是……如果朝廷知道飞龙门有意与令家结亲,那么,这驸马的人选,究竟是给驰云加了码,还是添了堵呢?”令啸风一番沉吟之后,提出了一个更深的忧虑。显然,父亲先前所说的关于叶云瀚身上的迷局,他时时刻刻都不曾抛却脑后。
      一言落下,堂上父子三人,都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沉思之中。

      “朕与你说实话——朕的确很是相得中你。”
      博雅书楼之上,隆兴帝翻着手上卷帙,眼皮也不抬地对候在身旁的叶云瀚道。
      “叶云瀚惶恐。”
      “所以,即便六弟亲自来跟朕抱怨,说你什么桃花不断,择了这样的驸马、恐怕舒儿得要受不少气
      ;以及什么出身来历不足、不具备求尚公主之资,朕也都不能算是真的动摇。”隆兴帝轻咳了一声,飞快地瞥了一眼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叶云瀚,语气软了三分道,“舒儿是六弟唯一的女儿,朕这个做伯父的,怎么可能委屈了她。虽说你们之前并没有见过,但左右都还年轻,多相处相处也是等得及的。”
      “草民不敢忤逆圣意,只是身在江湖、漂泊已久,一身草莽习气实难收束。陛下虽然下诏说此次大试是为公主择
      婿,然而其中爱护看重之意,首重不使公主为人胁迫而远嫁敌国。大宋万民仰赖陛下恩泽,复土兴国有望,草民所做,也不过只是略尽绵薄,万不敢有任何狂妄之想。”
      “只怕这回,有狂妄之想的人不是你——而是朕呐。”
      “草民不敢!”叶云瀚登时一怔,立刻跪伏敬道。
      “叶云瀚,”隆兴帝将手上的书仔细合上,神色复杂地看了叶云瀚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许不知道,自朕登基以来,博雅书楼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外人进来过。”
      叶云瀚只低了低头,默然不语。
      “你的文试卷文,”隆兴帝看向窗外,似不在意道,“怎么想的。”
      “回禀陛下,其实多是在临安坊间、街头巷尾,听得往来人客议论。若说及谈经论道,叶云瀚实不能与众位英才力敌,故而只能借此机会,斗胆将百姓议论传与天听,期盼能于大局有所助益。”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没有入朝致仕之心,为何却要写成那么一篇通顺练达的官文呢?”隆兴帝将手里的书重又放回书架之上,兀自笑了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朕刚打开你的试卷,着实是吓了一跳。再细细读来,只觉得,你是奉了什么人的命,特地来给朕——上这一课的。”
      叶云瀚闻言,肩上一抖,刚要出言推辞,却是隆兴帝动作更快,亲自上前一步,将一直跪着的他搀了起来。
      “朕也年轻过,既有动心之时,亦曾奉旨成婚。如今虽然身为人父,倒也没有那般执拗。所以,你不愿意娶舒儿,不论你是看不上她,还是自觉配不上她,朕也都没打算勉强。”隆兴帝一边下楼,一边对跟在身后静默不语的叶云瀚说道,“这件事上,朕甚至都没有六弟坚决,何况舒儿似乎也没有一门心思非你不嫁。否则,朕不会给你这诸多空闲的。”
      “草民明白。”叶云瀚似乎能缓缓出了口气,但是眉头却比之前更紧了几分。
      “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朕没有拿圣旨来压你,你应当知道是为了什么。”下到中堂,隆兴帝寻着临窗一处精致茶座,也不拘束,便邀叶云瀚一并入座,两厢对着,但见除却清茶满盏,还有一副棋盘,“喏,说说看。”
      “这……”叶云瀚眼睫微动,然则隆兴帝全无刻意,只自己捻了一颗黑子,先行落下,而后便端起茶盏,一边喝着,一边等叶云瀚落子回话。
      “既然陛下吩咐,草民……便斗胆一言。”叶云瀚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话,而后捻起手边一颗白子,跟着落了一位,道,“陛下这一场皇城大试,最急的是退敌,然则,若是宗室朝臣能团结一致,为陛下担下名声,其实本来也不必要刻意铺排。再者,陛下虽然深居宫中,但是对江湖往来之事,也并非全无知悉。也许近些日子里的惊变,并非偶然为之,江湖庙堂,说通也可以通。故而,陛下这一场大试,既是因为火烧眉毛,也是一场破釜沉舟,更可以说……是一手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隆兴帝观视棋盘,见叶云瀚的白子已然有了几手先发制人的气势,脸上笑意渐深,“那你说,这一手,能制得住吗?”
      “这个嘛……”叶云瀚本来一直担心自己说的话有任何一字一句冒失,便教隆兴帝拿了他的破绽,可这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章法,叶云瀚纵是有心提防,也不得不顿生狐疑,“若是要答此问,请陛下恕草民斗胆,先问一事。”
      “讲。”隆兴帝毫无犹豫,按下一颗黑子,继续道。
      “就是……”叶云瀚捻起一颗白子,瞥了一眼隆兴帝神情,方才继续道,“陛下在演武场上,当着天下豪杰,说了要找草民单独说话,然后又在同时下了圣旨,将令家二公子扣在府中。草民斗胆,不知陛下是真如市井所言、让我与驰云之间总有一人得中,还是说……另有筹谋?”
      叶云瀚这一问,倒教一直平静的隆兴帝稍有波澜了:“嗯?难道,你就是赌朕另有筹谋,才如此大张旗鼓、出尽风头地来赴这一局吗?”
      “草民如此说了,还请陛下能恕妄言之罪。”隆兴帝这一问,恰恰好也切中了叶云瀚自己的盘算,故而,让他心头阴霾稍作消散,浅笑言道,“一方镖局与飞龙门不睦,而座中的叶云瀚,一边是从无瓜葛,另一边是不欢而散。也许落在江湖人眼里,会觉得陛下是想以驸马之位,挑起我们三个之争,进而对武林势力再行分崩。可是于陛下而言,只是想看看,如今武林这几个有分量的年轻一辈,到底是谁,最想出头罢了。”
      “便是知道了,又怎样呢?”隆兴帝按下手里黑子,双臂一抱,饶有兴致道。
      “最有可能被利用的,自然是最想出头的了。”叶云瀚莞尔,将手上白子顶在隆兴帝刚按下的那枚黑子之前,“从紫玉麒麟失窃一案起,陛下其实就一直怀疑,宫中有人勾结江湖势力。其实从这次金国来使看,不管是宫闱还是江湖,也都有可能与金人勾结。不过,金人目前还在为人所用,难以完全主导,亦算得一点好消息吧。”
      “此话怎讲?”
      “金人难以完全主导,说明不管是宫中还是江湖,有另外一股力量仍对他们看不过眼。宫中姓赵,江湖属汉,既然方略齐同,陛下也未必不可引而用之。”
      “可若是引狼入室,岂不是得不偿失?”
      “谁说用狼,就非得引入室了?”叶云瀚直起身来,统览一盘,方才悠悠道,“肉往哪儿丢,狼就往哪儿追,如此而已。”
      隆兴帝听得叶云瀚最后一句轻描淡写,不禁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半晌才发笑道:“所以,你知道朕手上缺这块肉,便自告奋勇了。”
      叶云瀚唇角微弯,不置可否。
      如此,两个人相对而坐,一边喝茶,一边观棋,一言不发,坐了半晌。
      “辛苦了。”清风徐来,隆兴帝轻声叹道。
      “但不知陛下——引出狼来了吗?”叶云瀚颔首莞尔,问道。

      “哎,你等等——”
      出了博雅书楼,行至御花园中,叶云瀚忽然听得身后熟悉声音,正是夙月青。见他停步,夙月青也不耽搁,三步两步跑上前来,一边与他一道前行,一边聊了起来。
      “怎么,陛下肯放过你了?”
      “勉强算是吧。”叶云瀚自己盘算一阵,淡淡笑道。
      “我说,驸马事小,入朝事大。明眼人可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对你的中意,可远远不是一个驸马之位能尽言表的。何况陛下自登基以来,最最放不下的,便是广纳天下英才这件事。像你这么撞进来的,要想全身而退,大概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咯?”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说到底,陛下也不是苛刻之人。”
      “嗯,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嚼舌根了。”夙月青见叶云瀚这厢已经料理停当,故也知道适可而止,立时换了话题道,“我刚从临安府衙门过来。之前暗算你那档子事,有了些眉目,正想着什么时候跟你知会一声呢。”
      “哦?”叶云瀚稍一驻足,“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是有些意外了?”
      “也不全是。”夙月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说起来,完颜熙这个东西可真是不入流,你可知道原本他买通了宫人、要算计你的玩意儿,居然是……咳,堕神香。”
      说起这名字,夙月青饶是再镇定,也不免再面上有几丝羞怯之色。叶云瀚初听得这名字,似有些莫名,片刻间又突然明白,一双剑眉登时便扭到了一处,面色也沉了许多。可见,这完颜熙没什么出息不假,可这下作手段却也是有点心得。
      “呃,这个不是关窍,紧要的是,本来交代好的药,却在上茶之前,被人给换了。”夙月青咳了一声,脸色顿时严肃了不少,而后余光向两边扫了一遍,见没什么人凑上来,便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这药的厉害,远远超出人所想见。我跑了一趟令家,特意问了苏姑娘的诊断和苏神医的意见,当时我先用内力压制你体内毒性,但是却越见乏力,似乎这毒自己散了一般踪迹难寻;到苏姑娘为你诊脉,寻常法子已经难以见效,不得已用了金针截脉的法子,但是却仍然难得确凿……苏神医说,虽然他自己没有为你诊治,但当今世上,能让苏姑娘如此无能为力、继而只能动用云梦优昙的,绝不是一般可见的东西。”
      “苏神医可还有交代什么?”叶云瀚凝眉,思忖了好一阵工夫,才问道。
      “苏神医说,兹事体大,未得确凿,不可妄言。他希望你得空了去他那厢坐坐,一来给你诊诊脉,看看优昙入体之后你是否适应;二来,中毒之时的感觉与你的反应,他也很是关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夙月青似有些忧心,犹豫了片刻,像是在思量怎么把接下来这话说出来更合适些,“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下毒的人,到底是要铲除夺魁之人,还是要——杀你。”
      “你怀疑有人针对我?”
      “完颜熙要你出丑,不过是因为你有夺魁之能,而且后来他打出那枚毒梭子暗害驰云,也是出于如此考量。怎么看下来,他都没有杀人的盘算,毕竟在临安惹上人命官司,就算他是金国王室,大概也讨不了什么好,更何况完颜磊摆明了不会替他兜着。所以……”
      “你就直说,既然怀疑是大宋之人,顺藤摸瓜,可摸到了什么。”
      “这背后主使的,还真是个老道的家伙。不但涉事人等一个不留全杀了个干净,连痕迹都抹得平平整整,叫我连个脉络都串不出来。只不过,越是如此周密,这个人的身份,反而越会暴露地快。虽说后面详细还需要时日追究,不过嘛……百密一疏。”
      “哦?可捡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不敢说是铁证,也谈不太上什么确凿指向。”夙月青深吸一口气,脸色是一派肃穆警醒,对叶云瀚低声道,“涉案被杀的一共有八个人,全是一招致命,但是他们的刀口,却换了四种不同的兵器。”
      “若非是多人同时动作,便是有意遮掩身份。”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所有线上的人都杀了,说明是有备而来。虽是不敢多说,可那伤口,我倒还认得出来,卷皮开刃,交错难合,其中至少有一种是西北来的风吼刀,还有一种,疑似是百叶鞭。”
      “黄沙门,柳林坡……你的意思,飞龙门?”
      “能在京中布下人手盯梢,何况还冗杂了各路江湖门派和绿林草莽,主要是筹谋策划的工夫……也许是我多心,毕竟之前紫玉麒麟的事,飞龙门算是在我手上记过一笔。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白飞羽出头,似乎也出得太猛了些。江湖大宴、入宫盗宝、红袖赴会、铁血清洗、一直到这次皇城比试,甚至……”
      话至此处,夙月青突然收了声,像是提到了一个很敏感也很不情愿的话题。
      “你说的不错。”默然听了半晌的叶云瀚,这时才开口道,“白飞羽亦完全不避讳,似是恨不得把整个江湖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不只是他,一方镖局,我,陛下和六王爷,所有人都不能不随之起舞……”
      “此情此景,我倒是很想小瞧那白门主一番,坚持说他没这个脑子。”夙月青两臂一抱,兀自苦笑两声道,“可是,就算这位白门主再怎么英才盖世,我也决计想不通,他这个时候着急着上令家提亲,是打什么算盘。别说飞龙门和一方镖局早就多生龃龉,现在驸马爷这事儿还悬而未决,白门主也不怕江湖上议论他别有用心么?”
      夙月青的担忧,与令家、甚至知道此事而同样莫名的端王赵慎大致同样。休说白飞羽如何好意思拉下颜面来如此攀附一方镖局,这样的用意,到底是为了拉拢谁制衡谁,的确很是耐人寻味,甚至给目前仍然悬在隆兴帝手中的驸马之选,算是来了一记先手。
      飞龙门如此大张旗鼓,甚至远远超出往常的喧闹,到底是何用意?
      “你有没有觉得,来临安赴会的白飞羽——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叶云瀚似乎并没有多想夙月青所说的那些朝堂江湖的勾连运作,而是专心致志地回想着白飞羽这个人——他的神情、举止、气度、做派、甚至这一系列看似荒唐的昏招,继而回溯到最最浅显了然的、当日皇城校场上,为了搭救令倾雪,两人的一次照面、几招过手。
      叶云瀚隐隐感觉,从离开红袖阁之后,到来临安之前,白飞羽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秘不可宣但又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行。这里头的东西实在太过混乱,凭他一人所见所闻,实在不能复原全局。也许接下来得空,跟令驰云一同将消息梳理一番,才能窥得些端倪。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除了令驰云到底会不会当上驸马,还有便是白飞羽求娶令倾雪。想必此时此刻,最头疼的应该是令镇威了。
      “令家门上如今正值是非。虽说驰云在陛下面前给你讨了保,不过你要是继续在令家待下去,免不了也要被卷入其中。”夙月青沉默片刻,开口道。
      “我如今的情形,就算跑到天边去,怕也难逃干系。毕竟细说起来,这盘拉拢抗衡、大数未定的局,青衫一叶亦是其中一角。”叶云瀚轻叹,苦笑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我都不曾缺席,这个时候临阵脱逃,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唉,我也知道你会这么想。”夙月青亦笑笑,“只不过,你们几个风口浪尖上的人,都挤在一处……我总是会有些担心,毕竟还有深浅难测的人在,甚至此局之外……”
      “我明白。”叶云瀚略一点头,算是暂时打消了夙月青的担忧,“我在明,敌在暗,何况错综复杂,面上都易生变。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除了兵来将挡,我一时也没什么上算的好法子。”
      “唉,那也只能如此了。索性天子脚下,任是什么人,也不敢为所欲为。”夙月青耸耸肩,呼出一口长气,拍了拍叶云瀚肩头算是宽慰,“至少还有我这么个公门中人。”
      “话说到这儿,我还要提醒你。”叶云瀚着意盯了夙月青拍自己肩头那只手一眼,见她立时抽了回去,便也笑笑,复而严肃道,“一者,六王爷那里,你算是一道防身的关,切不可晃了神,顾此失彼;二者,目前要说哪里还安宁,也就唯有栖霞宫了,你可万万不要引火烧回师门去;三者,关于我中毒一事,你查到的线索,暂时不要告诉令家、尤其是……”
      “尤其是令二公子。他对白飞羽成见那么深,不少这一件,免得他当场炸了。这个,不消你说。”夙月青心里早就明白,抢白下来,虽是摆摆手,神色却也认真,“既然如此,以后我明面上自然少登门为妙。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不如也先知会我一声?”
      “我么……”夙月青这么一问,叶云瀚倒也不得不凝神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惊澜层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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