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曲径通幽处 ...

  •   “要说是吧,叶大哥怎么会只教自己徒弟轻功却不传其他招法;要说不是吧,这轻功简直是……邪门儿了。”令倾雪歪着脑袋,在堂中走来走去,来来回回打量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林小乙。
      “我说倾雪姑娘,”林小乙也歪着脑袋,对着看令倾雪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你这走来走去,倒是给个说法啊?说了半天竟是些没用的说辞,我都快恼了。”
      “怎么看都不像。”苏沉薇还是不肯服气地摇摇头,“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真是叶大哥的徒弟,怎么说也会受些影响,不见得谪仙之姿,至少也该脱俗些吧?”
      “你懂什么!”林小乙拧了拧头上的帽子,很不服气地一吸鼻子,“我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本少爷是因为天资过人,才被他老人家法眼选中,习得最高深的轻功招数,正所谓‘因材施教’。哪像你们这些俗人传功,恨不得一天喂个死饱。再说了,本少爷这叫‘大俗大雅’!也难怪你们这些俗人理解不了,唉,真是想念师父他老人家……”
      林小乙坐在堂中和苏沉薇扯皮,还时不时提他师父,老人家长老人家短的,也不知道叶云瀚年纪轻轻,却被人如此称呼,会作何感想。

      “白飞羽的工夫做得真是精细,竟然能瞒了这么久……”
      后院厢房之中,令家兄弟二人正将这些时日中,围绕江湖传闻的所谓宝物而发生的事情与得来的消息一一梳理。
      “的确。自从飞龙门发现了宝物之后,去一探究竟的不知多少。那群乌合之众,哪里能提防有心人特意潜入,直教来来往往的江湖客,一日不歇地去翻箱倒柜,何况还有满布周遭的暗哨盯着,若是真有什么诡秘举动,岂能瞒得过天下之人。”
      “如此说来,只怕这东西,多半是在白飞羽身上了。”令驰云一边听着大哥的发现,一边暗自思索着昨日得来的消息,“飞龙门向来多见些以讹传讹的风闻,本不足信,可是六王爷这儿却是确凿了此事,看来……”
      “多半是能使江湖甚至天下为之震荡的东西,倒也难怪各方势力都在枕戈待旦。”令啸风亦面色凝重,轻叹一声道,“对了,你先前去飞龙门总坛道贺,又去六王爷府上接镖,这其中可有什么能对得上的?”
      “六王爷托我走这一趟镖,原本是想引出欲夺之人,从而探知这所谓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可是不论是受命而来的金人,还是江湖闲散的宵小,似乎都没有确切的消息,看来也只是为了夺宝而夺宝,可能他们还以为咱们更知道底细呢……直到昨晚上那个所谓的主上的一番话,倒让我也起了疑心。”令驰云微微眯着眼,眼眸微转,“如果我这条线从起初就是明线,那么六王爷可能已经知道了紫玉麒麟所含的玄机,另外托了一人暗度陈仓……”
      “若即若离,出人意料,却能力保无虞。依我看,叶云瀚出现在江陵,若说只是帮你们清扫荆棘,兼躲避夙捕头,未免太过巧合。”令啸风顺着令驰云的推测,继续说下去,“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受命于端王,为什么又要特意与你会面,让人明白看着你与他有所往来?这岂不是自找麻烦吗?可若他也有意一探宝物深浅,传闻初起之时,他却居然不往飞龙门一观,真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云瀚若真有贪心,只消坐收渔利便可。明知镖局的人情并不值钱,他本是清白之身,又何必搅和进来。”令驰云哈哈一乐,心中并不怀疑叶云瀚,只道,“只是要给王爷回禀,这宝物的玄机究竟是什么,我却还没个头绪……”
      “话说回来,宝物的事情刚冒出来,白飞羽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广邀天下豪杰亲赴飞龙门总坛,既可以说是摆脱嫌疑,也可以说是金蝉脱壳。可若是联合你昨日所闻,这宴会倒还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样子。”
      “若是想趁乱转移,大宴群雄眼多手杂,实在太过冒险。除非……”令驰云一边咕哝,一边回想着宴会当日,飞龙门总舵上上下下一应人事物,尽力思索着有何不同。
      “我特意派人留意过,吃穿用度,进出物资,节会筹备,都没什么异样。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与宝物相关的,都莫名蒸发了不成。”
      “……不对!”
      令驰云突然一睁眼,猛然想起了心中依稀记得的一件小事。
      “匾!匾换过了!”
      “你是说,飞龙门的花铁木匾?”令啸风思及此处,亦不免一怔。
      “本来十年大典,更换匾额亦无甚稀奇。可是当日众人到达飞龙门总舵之时,堂上所挂已经是一块新造的酸枝木匾,看起来色泽、材质都很相近,只一点木材酸涩之气,几乎难以察觉。若不留神,只以为是精心清洗过了而已。何况那老花铁木匾年久失修、不乏蛀洞,就算趁此机会换了,也不会引人怀疑。只是当时我还心有疑虑,以白飞羽好大喜功的性情,为何不等到群雄聚齐,当堂挂匾,来个锦上添花。现在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再怎么翻箱倒柜,也没有人会去留意摆在最显眼之处、动之则为打草惊蛇的门匾!更不用他白门主费心掩藏——一把废柴火,管教它人间蒸发!”
      “如此说来,倒也几分合情。”听得灵觉过人的二弟一番细述,回想自己前段日子如何排查皆是无功而返,加之白飞羽竟然不事声张的在大典之前更换了门匾,令啸风亦觉得抓住了此中关窍,“既如此,内中所藏,怕也八九不离十了。”
      “八成是藏宝图。如此,只消六王爷动动脑筋,也能大概联想出些端倪了。”令驰云想通了此中关窍,长出胸中一口闷气,“噌”地起身,“如此,事不宜迟,早些给王爷复命才是。”
      “若真是藏宝图,只怕紫玉麒麟和花铁木匾也不是全部。”令啸风却仍是坐着,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花铁木匾虽然年久,但当时也算是一件江湖名品,遑论六王爷亲自进献的贺寿麒麟……”
      “大哥的意思是……顺藤摸瓜?”令驰云眉毛轻挑。
      “你把镖结了,带队回临安复命。”令啸风点了点头,“我走一趟——臻古斋。”

      寻访天下奇珍异宝、鬼斧神工,臻古斋乃是不二之选。一个古玩铺子能历经数百年人世更迭而不泯于世,此中四通八达往来交易,自是远超众人之揣测。其中一条难得之处,便是这天底下但凡成一时之名的宝贝,即便不是出自臻古斋之手,但要追溯其来源背景,只要出得起价钱,便没有求不得的。
      而令啸风第一时间决定亲身前来,乃是因为数十年前的花铁木匾,就是出自臻古斋一位技艺超群的老匠师之手。若是于此间寻得紫玉麒麟的来由,再追铸造之人和成品时间,大致便可推断出其余有可能藏有部分藏宝图的古玩珍宝是为何物、藏身何处。要追索出这么多陈年秘辛,尤其涉及到宝物归属,并非想来容易。当年令家虽然曾在臻古斋淘来清澜玉,与臻古斋有宾主定契,有期来访便可为座上宾。可是这涉事的宝物并非令家所托铸造,若要探知,实有违臻古斋忠实物主的规矩。故而令啸风此来,一则备足了诚意,二则凭借一方镖局相助臻古斋护送古玩奇珍数十年的交情,欲勉力一借臻古斋百年铸造典册以观。

      臻古斋的买卖,开门时来的是常客,打烊后登门的方是主子。是夜,月色迷蒙,令啸风独自一人,绕至臻古斋背侧一条巷中,前行百二十步,四下打量无虞,方才轻轻敲了敲面前瓮青色的砖墙。不消片刻,只听得墙上一阵嗡嗡轻响,一道暗门从原本平整如一的墙壁上凹了下去。
      “贵客可是头次来?”
      “熟客。”狭窄昏暗的门厅内,令啸风简短一答,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握在手中,背向一搭,轻巧一合,递给了前来接引之人。
      “是风云双令,失敬了。宾主这边请——”

      依照臻古斋的规矩,携带了信物前来的令啸风,自然受到与真正的宾主令镇威等同的待遇:由四个金玉仆人引着,打一把“海棠欲眠”伞,进入臻古斋门面后的琳琅宝苑。行至其间,本不过是个颇为华贵的私家园子,亭台楼阁,花鸟鱼虫,虽为上佳,亦难免凡俗。只不知为何,明明布置陈设无甚缺漏,却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怪异之感。直到一阵曲径通幽之后,沿着眼前似无边际的蜿蜒回廊默然前行,令啸风方才渐有察觉,原来这园中引宾的道路看似不过是为了观景而层叠设置,却原来是在整体地势上缓缓下行,如漩涡一般卷入地下。如此,方是接引欲有所求的贵客沉入臻古斋看似寻常的平静水面,投身到不见天日的湍涌中去。
      走了好一阵,绕过最后一重假山,果然再不见天光,令啸风本人虽也是第一次登门,然而心知这才是进入了真正的臻古斋。环视四下,这真正的臻古斋,乃是建在一个四五十丈宽、近百丈深的巨大天坑之内。原本的岩面被细心削平,嵌入上好香樟木为架,描天南海北民俗风物于熏好的细制牛羊皮上,以开自地脉中的上品晶石封裱成墙。内中行路,参照蜀地栈道修筑之法,盘岩壁而修成环状廊梯,以金镶入木石,步步接引。四方连有腕子粗细的金银宝链,纵横交错,悬挂上千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雕花笼,盛放各式各样卷册奇宝以供往来。渐步入内,大略看去,此天坑内分为三层,每一层皆在廊梯内侧凿洞成室,作待客或贮藏用。只是越向下,灯火越薄,洞室越见稀疏,往来人迹亦减。令啸风一路向下,略一留心,甫踏入时,第一层中人客手中持一把“烟雨天青”伞,有两个金玉奴引路,往来却也稠密;相比之下,这许久一段路途,也不过只偶尔瞥见最底下一层晃过零星几把“野舟飘萍”伞,引路人虽只一个,可看样子,多半是掌柜一类的人物。再与先前得知的规矩默一合计,便知道了这臻古斋所谓“客主”“宾主”“恩主”的区分——三等慕名访客,二等珍财买主,一等订宝贵人。

      “不知大公子亲自登门,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第二层的一间宝室内,一位分账掌柜亲自前来,甫一进门便向着令啸风躬身作揖,一脸惯于行商、逢迎钱袋的恭敬笑意,端的是让人无气可提、无话可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臻古斋中人于此道,可称得上是宗师的级数。
      “掌柜客气。”同为在商之人,令啸风亦礼敬回道。
      “大公子请入座。”分账掌柜将令啸风让入座中,自己却不落座,恭立一旁,一个眼色吩咐身后奴仆呈上上佳的茶水点心,和气道,“说起来,一方镖局与咱们斋中的买卖,可是多年相帮。逢年逢节,常有互通往来,为此,咱们斋中上下,无不感怀令掌门待人宽厚。大公子今日虽是头次上门,自然也比旁的客人亲厚些。若有什么吩咐,还望大公子不需客气。”
      令啸风微微颔首知会,倒也不曾起身。
      “呵呵,上次令掌门亲自前来,也是成了一笔斋中不菲的好买卖呢。”分账掌柜知道令啸风性情如此,自不比令驰云会打哈哈,便又自己起了话头道,“说起来,不知道这清澜玉可还称心?如今运用可还无虞否?”
      “清澜玉是天下罕见的上佳玉材,又有臻古斋信誉在前,自然是好东西。”令啸风淡淡然回了一句话,三分奉承不待落实,便自己先开了口,“这一趟专程前来,的确是想请臻古斋略施援手的。”
      “好说,这个自然,自然。”分账掌柜亦立刻会意,接下令啸风的话头后,不着痕迹地向身后摆了摆手,若干仆从便一声不吭、垂首退去,掩上了屋门。
      “大公子有何难事,不妨明言。”
      “实不相瞒,此来,是想寻访一个条目。”
      “条目?呵,只是臻古斋做的不过是古玩生意,论消息灵通,怎么敢跟贵镖局相比?”
      “消息灵通,也要有赖术业专攻。正因为知道臻古斋的生意,啸风才亲自前来。希望掌柜能行个方便,令家也决不会亏待了贵斋。”
      “这个……”分账掌柜轻笑了两声,缩了缩脖子,道,“大公子言重了。一方镖局的信誉,江湖上不敢有人置喙,何况大公子此番郑重,斋中怎会首开计较?只是大公子的事由,我还不甚明白,不妨请大公子详加叙说?”
      令啸风借端起茶杯的功夫,眼光一瞥,将分账掌柜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也不急着发作,仍平和道:“啸风不敢隐瞒。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得贵斋的百年铸造典册,借来一观。”
      “啊?”分账掌柜闻言,神色大变,一时竟也坐不住了,不掩惊诧地看向令啸风,“大公子,想要……查阅典册?”
      “正是。”令啸风仍是不疾不徐。
      “哎呀,这……”分账掌柜一拍大腿,神色微微恼丧道,“这,大公子初来乍到,只怕还不大清楚斋中的细碎事宜。说起来,这臻古斋能幸存至今,都是靠各位主顾赏脸而已。斋中衣食皆是各路英雄豪杰赏赐,故而我们这些下人,对客人的往来,可是万万不敢透露的……”
      分账掌柜一脸为难,却也小心翼翼地婉然回拒了一番,一番话也不知几分落进了这位冷口冷面的大公子耳中。直至他一席话毕,并无转圜余地给出,令啸风方搁下了手里茶杯,清清嗓道:“看来这么大的事,这位掌柜做不了主。那就烦请一位能主事的前来一叙吧,啸风乐意此间恭候。”
      分账掌柜一怔,却也不曾耽搁,恭敬揖礼告退,也未曾作何赘述。令啸风则是抱定了不肯罢休的姿态,神情平静地坐在这宝室里,一边等人,一边思忖着接下来作何进退。
      “大公子——久仰,久仰!”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门外进来一个约莫天命之年的胖掌柜,衣着举止皆是比之前来的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连连向令啸风抱拳道:“大公子初次登门,本来亲自前来相迎的。鄙姓盛,是臻古斋的掌盘掌柜,失礼,失礼了。”
      “盛掌柜客气了。”令啸风仍是语气淡淡,微微颔首致意。
      姓盛的掌柜点了点头,屏退了左右,坐在令啸风旁边的一把椅子里,和颜悦色道:“大公子的来意,方才已经听得大概了。既是大公子亲自开口,谅此事也非同小可,斋中本也应当尽力周旋。然则毕竟涉及各位贵客的交易往来,此间黑白斋中也难定论,所以一贯都是替客人着想为先的。”
      “盛掌柜,啸风虽然头次上门,但也不是对贵斋的规矩一无所知。此次求借的是贵斋的百年铸造典册,而非定契名册,与订做宝物之人并无干系,故而和其他心思相同的客人相比,令家其实已经在尽力保全臻古斋的名誉了。”
      盛掌柜点点头,无奈一笑:“唉,既然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那鄙人也就照实说了。近日斋中的确是来了不少为着消息专程前来的主顾,其中也不乏交情甚笃者。只是……若是别的时候倒还罢了,偏偏是这多事之秋,为此庄家还特意叮嘱,这段时日的规矩,只能紧,不能松啊。易地而处,想来大公子也能体谅吧?”
      “既然盛掌柜看得如此明白,啸风也不再绕弯子了。”令啸风接下话头,却并未停顿,将茶杯往案上一摁,对上姓盛的胖掌柜道,“消息既然已经传遍了,臻古斋这时候还想着左右逢源,未免已经晚了些。自古行走江湖,首要的便是固守退路,目下事情还未发作开来,贵斋还有时机可以下注。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在知名不具的秘宝,和钱货两清的匠人之间,主顾们会如何偏选——贵斋既然知道我一方镖局消息灵通,啸风说的话有几分真假,盛掌柜亦是个明白人。”
      “嗯……”胖掌柜虽然是一副恭顺聆听的样子,然而就凭这几句话,似乎也不足以说服臻古斋为令家开这个头。
      “许多事情,本来简单,偏偏是办事的人,越办越见复杂。”令啸风稍稍一顿,口风立转,“盛掌柜忠人之事,无可厚非。可令家虽然不敢托大,对身外之物倒也是能看得开的。此次求助,不过是信得过贵斋,想求鉴一位手艺可靠的匠师,请到府中置办些不菲的玩意儿。”
      “嘿嘿,大公子说笑了。”胖掌柜双手握了握,堆上一脸笑容,回应道,“大公子体恤之意,斋中心领了。贵镖局见多识广,天下间任是什么值钱宝物,怕也动摇不了令家的心思,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呵,大公子勿要见怪,只是天下皆知,令弟二公子可谓当世鉴宝之名家。如此,即便斋中承情,这一点眉目……怕也瞒不过贵镖局的手段。”
      “盛掌柜之意,啸风明白。臻古斋的规矩,令家不敢轻慢。故而这一趟不但带来了相当的诚意,更是不惜携带信物前来,希望贵斋能看在两家多年相帮相扶的交情上略施通融。至于盛掌柜所担心之事……这一趟既然是啸风亲自前来,那么即便舍弟有什么议论,也是决计出不了令家大门的。”
      “斋中并无猜忌之心,大公子此言重了。”盛掌柜立刻起身,向令啸风深躬一礼,“大公子既开尊口,又是相熟的老主顾,我自然没有多话之处。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斋中长久以来的规矩,代代吩咐,不敢有违罢了……”
      “我有一言,请盛掌柜一听。”
      “大公子请示下。”
      “时移世易,臻古斋如今已是烈火烹油。为今之计,与其计较这规矩会不会被破,倒不如好好筹谋筹谋这规矩当是为何人所破、以何种代价所破才是。”
      一言毕,掷地有声。令啸风亦不再多言,又端起案上茶杯自饮起来。姓盛的掌柜浸润商事多年,又岂会不知此中利害,当即也不再多言久留,起身礼敬道:“大公子既然有相助之意,臻古斋又岂敢不识抬举?烦请大公子稍待,容我向大掌柜回禀利害,再来答复。”
      “有劳。”

      “大公子,臻古斋自开张之日起,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宾主,能有这般的准许。”
      “贵斋倚重之意,啸风明白。”
      天坑深处,狭长幽深的昏暗甬道之中,令啸风身披一袭浓墨大氅,跟在一身华贵凝重的大掌柜身后,一深一浅地向臻古斋珍藏各色典册的巨大厢房走去。一路上,大掌柜一再叮嘱令啸风,三层洞室之下的天坑深处满布各类机关暗器,休说闯入,即便是一丝内劲激发都会触发,招致反噬,故而须得小心敛息静气,万万不可动用任何功力。
      “臻古斋虽说答应了大公子请求,但也无法将整部铸造典册全数交到大公子手上。进了藏书厢房,烦请大公子在门口稍候,由我取出典册,翻至记载大公子所求之物的一页,再请大公子一阅。只是毕竟往来繁杂,一篇难尽也是有的。臻古斋破例,却也只能做到此处,至于看到的能不能解大公子疑惑……恕斋中无能为力。”
      “如此便好。”令啸风低声回道。
      默然行了不知多久,直至前路似乎已经断绝,伸手难见五指之处,大掌柜方才停步,原地拍掌三下,渐渐的,从立身两侧亮起一盏一盏的悬灯。借由灯光,令啸风抬头望去,从黑暗之中凭空耸出两扇厚重大门。这两扇巨门本身便是由沉铁灌注,不知分量几何,加之门上飞转的各色齿轮鳞次栉比,将一张玄妙而繁复的古卦图呈现完全,只消一眼,便觉晦涩高深,使人晕眩。令啸风上下打量间,已稍事盘算,竟然发觉依照如今的占卜之法,此门上的大卦竟无一处可通,遑论这卦图自然轮转,一时一刻解法便可大为迥异,不由心下更是啧啧称奇。一边如此思索着,只见大掌柜取出三把构造繁复迥异的钥匙,琢磨一阵,才在旋转之中的卦图上寻着几个方位,以三把钥匙分别拧了三圈,方听得“铿铿”一震,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如洪荒巨兽张口,深不可测。
      进门之后,令啸风依照吩咐,止步门旁,等候大掌柜前去取来铸造典册一观。四下探看,因着光亮有限,厢房又高深,只隐隐约约看到些两人多高的巨大书架,陈列了密密麻麻不知岁月的各色卷帙。
      正当踌躇疑问之时,突然听得前面深远的漆黑之中,传出一阵惊呼。
      “啊!”
      “大掌柜?”令啸风眉头一紧,本要行动,又忆起之前交待,谨防着神出鬼没的机关,不便动作。须臾,虽无人答话,却是突来亮光,整个浩大的厢房立时完完全全地显露在来客面前。令啸风方撤开衣袖,尚不及好好端详一眼面前景象,却见大掌柜手中端着一个约有一臂见方的木盒,亡魂皆冒地向他立身处急急奔来。
      “完了……全完了……”大掌柜方才四平八稳不为所动的神态,只这眨眼功夫便荡然无存,张口结舌地指着面前的木盒,对令啸风言道,“典册……典册……全都,都成了这个,这个样子……”
      令啸风低头看去,只见敞开的木盒中,一本标明了年月的铸造典册安然存放。只是令啸风刚一翻开看似无虞的封面,却见内中所存的,不是平平整整的书页纸张,而是一捧劫灰。
      “怎会如此。”令啸风一时大惊,“所有写明记载紫玉麒麟和花铁木匾的相关典册,都被化成了灰烬?”
      “是……”大掌柜木然应声,手上却止不住地打摆子。
      “这三层洞室之下,不是满布机关暗器么?难道竟无一人察觉?”
      “并,并无异常……一旦有人闯入,机关启动,立时示警,连天坑都会被封住穹顶,怎么会……不可能的……机关丝毫无恙,不可能的……”大掌柜讷讷道。
      “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臻古斋秘藏多年的典册,还如此着意……”令啸风细细思量着期间来龙去脉,又打量着大掌柜魂不附体的神色,心思此人一不肯盗走典册,二又不肯尽数毁掉藏书之处,甚至连涉事典册的封面都完整保存着,当不是存了过河拆桥之心,而是为了警告臻古斋与其他有意窥探之人,紫玉麒麟和花铁木匾所涉秘宝一事,不要再生插手之心。
      “我,我这就去拉响警铃,通知上下,严查来往……”大掌柜似乎勉强回过来一点神,顾不得多想,便要去警示臻古斋上下,只不料被令啸风抢先一步按住了。
      “大掌柜,依啸风之见,此事万不可声张。”
      “啊?”大掌柜六神无主,一脸茫然地看着令啸风。
      “臻古斋中人多眼杂,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入藏书厢房,且没有触发任何机关暗器。即便说是江湖上何等绝顶好手,要在臻古斋数百年防卫之下全身而退,恐怕也是夸张。可如果真是外神通内鬼,一旦这消息传扬开来,臻古斋立刻便没了利用价值。休说不会有江湖名流再涉身其中,那使意毁去典册的幕后之人,恐怕也不会留下臻古斋这个后患。”
      “这……”惊魂未定的大掌柜,被出离冷静的令啸风只言片语一劝,立时便没了主意,连连拱手哀求道,“大公子久涉江湖之事,如今臻古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一步不当便是灭顶之灾。还望大公子能为斋中上下指一条明路!”
      “此事目前除了大掌柜与行事之人,应该还没有旁人发觉。大掌柜莫不如隐而不发,一切如常,只教那人以为臻古斋尚有后手,不便发难。只要稍过些时日,江湖中人的视线得以转开,臻古斋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话虽如此,只是……唉。”大掌柜顺着想了想,却又重重一叹,“行事之人能潜入藏书厢房,想来也是我斋中品级不低之人,万一以我之能压他不得,反被他揭了开我失职至此,又当如何?何况要想转移江湖中人的视线,又谈何容易啊……”
      “办法是有,不过需得大掌柜合作。”令啸风放开了摁着大掌柜肩上的手。
      “真有此法?恭请大公子赐教!”大掌柜一听,登时一躬到地。
      “典册虽毁,可大掌柜仍在。两件宝贝的追索之事闹了这么许久,难道身为堂堂臻古斋的一位大掌柜——真无半点好奇心么?”
      “啊?大公子,你是要……”大掌柜立时脸色一白,膝盖一软。
      “啸风以大局为重,不会为难大掌柜。”令啸风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手抄住了大掌柜的衣领,“大掌柜在臻古斋操劳一生,铸造技艺首屈一指的匠人,总是再熟悉不过吧?如今,一个名字便可解了你乃至整个臻古斋的大难,大掌柜若是信得过一方镖局的能为,还犹豫些什么呢?”
      “这……我……”大掌柜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拔了舌头一般,一时间有口难辩。眼前这个看来不过二十六七的年轻人,反倒比他这操劳半百的生意人更让人无从下手、不知应对。除却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恰如其分的言辞之外,不过转瞬之间之反应,其人看似谦和、实则暗施威压的手段,不仅让人猝不及防,更令人不敢造次。
      “呃,闻名不如见面,大公子——果然不愧一方镖局之威名。只是如此行事,不怕被人扣上趁火打劫的帽子否?”
      “大掌柜说笑了。啸风今日前来,不过是请臻古斋推荐一位信得过的匠师,帮家中打制些不菲玩物,从不知有起火,更谈不上打劫了。”
      “你——”大掌柜牙关不由得一磨,可是又不敢当真冒犯,只好勉力稳住脚下,战战兢兢地挣了挣衣袖,神情复杂地看了令啸风一眼,慎之又慎地拱手一礼,“既然如此——还请大公子谨念两家多年交情,一荣俱荣自是最好不过了。”
      “这个当然。”令啸风微微垂眸,敛去神色,这才轻还一礼。

      三天前。
      “许久不见贵人登门了。这些后进之人少知往事,多有怠慢少迎,我这厢赔罪了。”
      “总掌言重了,不必客气。”
      “细想这买卖,已是十多年之前了。时值多事之秋,本想应当是避之不及,不成想还真的等到了您,来申领这纸恩主契。”
      “臻古斋的买卖,当然得领。这是信物,烦请验过。”
      昏黄灯烛之中,年近耄耋的总掌柜只见掌中一只墨玉制成的古朴戒指,细一端详,雕琢的竟是一只精致无匹、如有生气的狼头,尤其是一双狼眼,分明是两颗年岁久远、却不失光华烁烁的苍色宝石,紧盯着迎面之人,使人不由胆寒……

      “错不了!”
      临安城,一方镖局令家后堂之上,在一堆行镖账目之中,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的令驰云,猛地将手中卷本一合,“蹭”地起身,自信满满地看向父兄:
      “就是那绣球——红袖阁的鎏金绣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