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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恍然疑窦生 ...

  •   叶云瀚到江陵暂歇,本是要继续向西去的,故洈水湖一别,令家兄妹便继续押镖向兴元府,叶云瀚则先行一步,只身启程了。只是苏沉薇,虽然一同前往兴元府,只怕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令倾雪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由此明白苏沉薇的心事自此难解,又碍于令驰云在场不便说明,只暗中希望大哥令啸风能早日和苏家千金完婚,不要再横生事端。
      令驰云毫无反应,并非是注意不到,而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谋一个局。

      叶云瀚在还他驰云令时,给了他一枚画着奇怪符号的坠子。走镖多年,他知道这些文字该是异族所出,正应了端王的忧虑所在,便想冒着前番的盗贼之名,探一探这群金人的底细。只是需要借一个由头引出金人的埋伏,他才好趁机混入。于是他故意在路上铺排阵仗,更慢了两分脚程,只是想让暗中的金人误以为此时令家已经无所畏惧,放松了警惕,故意刺激他们。不管令驰云是否已经交付端王真正要押送的东西,兴元府一日近似一日,若是东西还拿不到手,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不过他可以如此从容,还多亏了叶云瀚为他寻了一个最佳的时机:侥幸遁走的那人并非一出门就被叶云瀚抬手毙掉,而是辗转了几十里,和联系他的人碰了面。也正是此时,叶云瀚才确定这个人从令驰云身上偷走的居然是驰云令。不过联系他的金人未收走驰云令,而是吩咐他先去疗伤,潜藏起来盯着镖箱伺机盗宝,到时候再凭借着坠子回返。这中间时间一错,故而让令驰云有了一个极佳的反间而入的机会。
      临行前他用火漆封了一卷《道德经》,秘密锁在箱中以备不测,现在终于能用上了。

      没过几日,江湖上传出一则惊破了天的消息:令驰云押送的端王镖箱虽未被劫,反倒被盗了,一应货物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不少值钱的东西不翼而飞。又有人说,岐黄圣手之女苏沉薇没来得及用毒便中了暗算,而令倾雪更是昏迷不醒。令驰云逃过一劫,立刻马不停蹄地追了下去。刚刚押完镖的令家大公子令啸风连回家结镖都没来得及,就紧急前往镖箱出事的地方主持大局。
      令啸风听说家中镖箱被盗,又得知未婚妻和妹妹中了暗算,自是心急如焚。不过作为令家的大公子,自然也有些过人之处。单说这武功,令啸风继所习“虎啸龙吟”心法,乃是脱胎于奔雷拳路数,加之以韬养内劲之法门。如此招数出手,除却奔雷拳中所蕴含的刚劲与迅猛,更兼驱使周身真气游走连绵平稳,使劲不绝,既能争一时之长短,亦可较纠缠之高下,实属四平八稳难寻掣肘之上乘武功。若论性子,令啸风为人比较冷淡,不曾狂喜亦不曾暴怒,不论生了什么变故,从面子上看不出任何过激反应,这与令驰云的恩怨分明重情重义大相径庭。不过身为下一任的令家家主,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倒也确实不可或缺。
      令倾雪和苏沉薇现在共处一室,由令啸风亲自守着,生怕再出了什么差池。尽管镖物已经被盗,但是令啸风仍然坚持以静制动,不敢放松警惕,一面紧紧追着令驰云的消息,一面操心照顾着两个丫头,连夜里也不敢睡踏实。

      “谁!”
      夜半时分,黑暗之中,令啸风鼻息一动,猛地向前一探,果然擒住了什么东西。
      “放手,疼死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武功是拿来对付自己人的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令啸风立刻松手,这时,一盏明明灭灭的小灯亮了起来,苏沉薇和令倾雪正坐在他身边,一脸活泼相,哪里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令啸风顿时觉得事情不对。
      “大哥,你别着急,这是二哥布的一个局。”令倾雪把灯放在令啸风的床头,轻声解释道。而一旁的苏沉薇正满脸怨念地摇着手腕,想想令啸风以拳法闻名于世,刚才那一下子估计力道不轻。
      “二哥找到了反间进入那些来劫镖的金人的方法,这次务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令倾雪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他这局,是不是只有你们三人知晓?”令啸风神色不变,眼眸里的平静多了些冷冽。
      “大哥,对不起了,为了让那群狡猾的劫镖贼上当,只能委屈一下其他人,陪我们演这么一出戏。”令倾雪眼神乖巧,看着她平日都不怎么敢亲近的威严凛冽的大哥,生怕他一怒之下,回家去向爹告兄妹两个的刁状。
      “臭小子。”令啸风吐出这三个字,分不清是夸奖还是责怪,“下到坊间,上至朝堂,全天下都被他折腾得不得安宁,倒真有些胆魄。”
      “所以,大哥,咱们现在就是要老老实实呆着,帮二哥设好这个局。”令倾雪虽是一心想着为她二哥辩护,但是又不敢惹得大哥生气,只好轻轻推了推一旁的苏沉薇。
      “啊,是啊……驰云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有机会转明为暗,无论如何也要助他……”苏沉薇的分量到底是不一般,只消一开口,令啸风便不再数落了。
      “走镖在明,劫镖在暗,他怎么反间?”过了一会儿,令啸风才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个容易。叶大哥已经出了先手,二哥可以借信物假冒成劫镖的人……”令倾雪说得眉飞色舞,根本没发现令啸风神色已变,直到苏沉薇一声轻咳才止住了她。
      “谁?”令啸风蹙眉道。走镖的人纵横天下,四处结交,但最不希望的就是欠人情。
      “青衫一叶。偶然遇见,他出手帮了我们,就连你好兄弟的驰云令,还是多亏了他才找回来的。不然,整个一方镖局麻烦都大了。”苏沉薇见令倾雪都不敢说话,只好自己开口。
      “叶云瀚居然在这儿现身……”令啸风碍于苏沉薇出面阻止,不便细问,但是却露出了一种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话说两头,令驰云往南追了一段,待所有人都以为他去追偷镖贼之后,他又偷偷折回,按照叶云瀚先前告诉他的法子,在江陵城南不足百里的一个名叫“孤雁镇”的小地方,找到了一处“望月楼”,这便是叶云瀚暗中跟了三十里的那人应来赴会的地方。

      “主上可在此地?有要事相报。”令驰云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全然是一副盗贼打扮,向接引他的人问道。
      “你此番立了大功,弄得令家上下鸡犬不宁,主上派了使者来嘉奖你。有什么事就跟他说吧。”接引者说着,撬开了望月楼的地砖,引着令驰云沿着黑漆漆的走廊钻入了地下暗道。这暗道看起来像是刚刚挖成不久,无甚光亮,气息潮腐,勉强够一人高,令驰云一边微微猫着腰前行,一边发动过人灵觉,探听四下。
      “东西带来了没有?”走在地道里,前方的接引使突然问道。
      “带来了。”令驰云答道,却没立刻取出。
      “主上吩咐,立此大功——你便可圆满了。”说着突然折返身子,一指向令驰云眉心点来,真气溢出指外,令人汗毛倒竖。令驰云心中一惊,却没乱了阵脚,一闪而过。本想直接一拳结果了此人,但无奈地道狭窄,若施展“风卷残云”,只怕自己也会被埋在里面,便用一些腾闪挪移的功法回击,顺便掩盖身份。
      “这是何意!”令驰云一个闪身绕开那人攻来的一式,“我尚有要事禀报,若有耽搁,误了大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主上交待,事成之后,第一个便先除你!三脚猫的功夫,困兽之斗,岂能得逞!”
      “若真是主上要杀我,又何妨等到我将事情禀报?即便到那时,主上要处置我,我也认了,你又为何要把这官司揽在自己头上不可!”
      “少得聒噪!”接引使不再回应令驰云的质疑,直接便是一记虎爪,探向令驰云心怀。
      “你……”令驰云横截一掌出去,架住接引使虎爪,道,“哈!好自私的心肠!”
      不待回应,二人立刻又卷入到缠斗之中。拳掌交磨中,接引使恶狠狠说道:“既是死士,功成身死本就无二话可说。你不肯就死,更欲反扑,究竟有何隐瞒!”
      “功成身死自然是死士之志,但我身死于此,千般万般的话便都是由你说。如若这功劳被你冒领了去,我岂不是冤死九泉之下?何况事情有变,我还要转告主上,容不得你阻拦。”说着令驰云兜身而回,反手一掌,学着当日在聚贤客栈里叶云瀚的那一掌横扫而出,掌锋上些许内力只一激荡,便震得那人连连后退。
      “只道你们这些盗术起家的人,腿脚功夫和手上功法了得,需要提防,未曾想到内力居然也如此可怕,看来今日当真留你不得!”
      “就凭你想取我性命,倒不如我提着你的头去见主上!”令驰云一听这伙过河拆桥的贼子如此狠毒,倒是放开了手脚,不再想着留这接引使一命。真动起手来,这接引使终究与令驰云相差甚远,因而令驰云趁机闪到接引使身后,只一伸手肘,接引使的脑袋便撞了个千朵万朵桃花开,只怕想活过来也难了。
      “这点道行也想吃独食,起码的江湖规矩也不懂。人呐!”令驰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戏谑扔下一句玩笑,又沿着地道继续前行了。
      自进入地道后,令驰云一直在揣摩着这地道的深浅,因而不消多久便知道眼前这一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所谓“地道”。寻常地道为了暗中联络应急脱身,大多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布置,而这一条不仅看起来时间不长,更是一条除却两端便再无延展的独道。若是暗中买卖竟然能吩咐人走这一条独道,与其说是暗度陈仓,倒真不如说更像要杀人灭口了。于是令驰云于此中得了戒心,一边前行,一边留心,直走到隐隐看得见光亮时,也不曾忽略了洞口横排了数十条的竹叶青正吐信待发。

      “接引使终归小看了你。”当令驰云钻出了地道,发现自己被引到了一片河岸的边上,早有一人在地道出口等他,要接引他去往主上的使者所在之处。
      “大人恕罪,生死关头,容不得多想。”令驰云微微抱拳道。
      “他要引你走独道,如此便是死了,也当有觉悟。”那人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踱到洞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将瓶中淡黄色的粉末抖落下去。令驰云虽不在近前,但也听得一阵蛇身扭动,蛇信嘶嘶,飞快地向洞内蹒行而去。想见一群狂躁的剧毒青蛇将如何料理一具鲜血尚在汩汩的新尸,令驰云亦不由得脊背微凉。
      那人将此间痕迹料理之后,示意令驰云跟上。二人一路前行,直到上了一条草棚船。
      “大人莫不是也想对小人下手吧?”船上此时再无他人,令驰云在船外的黑夜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安。
      “你的命于我无用。”来人摇摇头,“主上只教我带活人去,至于是谁,看天意。”此话一出,令驰云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其实就是“主上”派来的使者,只是可怜被埋在地道里的接引使,至死都不明白,他自己也只是这个局里的一个边缘子。
      一路无话。草棚船沿河而下,待到使者停下船,从袖中掏出令牌时,赫然出现在令驰云眼前的,是一艘奢靡无匹、披红挂绿的巨大画舫。

      若不是身前有个一脸冷淡的小厮相引,令驰云只怕要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到了秦淮河。休说这满船满楼的红巾翠袖、莺歌燕舞,整艘船上到处弥散着浓烈的暖香和烈酒味道,伴随着男子的或叫或笑,女子的或歌或吟,还有些时不时往来身边的袒胸露背、勾勾搭搭。虽说令驰云如今二十有三的年纪,加之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这烟花之地的风光,可也管教他难以料想,原来大宋境内居然还有如此寻欢作乐到了甚至有些罔顾礼教的风月场所。虽说引路人吩咐他要垂首敛目,可这位二公子在眼神轻转、耳风微动之间,也瞥见不少光顶虬髯客,挥舞着满口袋的金银,左臂拥着娇艳欲滴的粉黛,右手心猿意马地敲着下注的盘子。
      不多时,小厮引着令驰云上了画舫的九层楼,直到了最高处的一层阁楼外,便停下脚步,垂首恭立。令驰云见状,亦细心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来倒真像是个称职的奴才。

      “拜见主上。”
      进了画阁,令驰云没有立刻露出一般死士的那种令人害怕的决绝坚韧,而是不自觉地按照走镖的人的习惯,打量了这屋子一番:与屋子外面的花天酒地大相径庭,这根本不像一个地位高贵的人应该住的房间,没有陈设、没有装点、没有纸醉金迷烟花繁盛的景致,反倒朴素得像是一个苦行僧人的房间。
      “……好啊,这次总算是有人来了。”
      话音响,屏风后面闪现一个人影,迈步而出,一派威势让令驰云都不由得心头一紧。一方鬼脸面具虽说狰狞,倒也不至于让令驰云如此紧张。可怕的是,此人身上所着,乃是一身上等的孔雀蓝锦袍,领口袖口的织锦与刺绣纹路煞是显眼,再加上腰间玉带与所悬官佩——这个所谓的“主上”,完完全全是一位敕封亲王的架势!
      这种大胆或是嚣张,实在令人咋舌。这等工艺织造,即便是仿冒,一则此乃触犯律法的大罪,二则能有此等手艺的人物也并不多见。令驰云全然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好,这帮金人的奴才愚不可及,还自以为是,死一些倒还清净。”这人开口道。令驰云心头一惊,能说出这种话来,莫非这个人当真是一位王族!若真是有人里通外国,那可当真不好办了。
      “东西呢?”锦袍男子问道。令驰云没想到最后翻出来的主使者居然是汉人,如此,即使怀里藏的是《道德经》,也只能勉强拿出来了。递给那人的同时,令驰云飞速一瞟,那人的手上有一道小龙头的刺青。
      “这是……”锦袍男子撬开了火漆,展开了书卷,封面上《道德经》三个字赫然在目。令驰云低着头,但是全身经脉已经活络起来,已经做好了力敌而出的准备。
      “令家若非过于精明,就是太蠢了。”
      出人意料,锦袍男子并未发怒,像是两旁世人在审视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主上这是何意……”令驰云听这人言语中有些蹊跷,便壮着胆子问道。
      “若非令驰云有意转走了东西,不惜跑一趟假镖,那就是赵慎在施计利用整个一方镖局,以一个假名头,引走那些金人,更趁机诛杀他们。如此看来,令家这一条线从一开始就是明线,东西还在别人手上。这个人,若即若离,实则多半出乎意料,而又绝顶强大。”
      不知为何,锦袍男子说这话的同时,令驰云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便是一身与世无争气派的叶云瀚。
      “主上的意思是——令家一开始就是被端王利用的假线?”
      “这世上估计也只有赵慎敢这么利用一方镖局……果然是胆子大啊!”锦袍男子口气自得,像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不过令家也不全然是傻,令驰云陪着他六王爷玩,另一边的令啸风,可也没闲着。”
      “属下愚钝。”提及大哥也参与其中,令驰云倒有些越听越不明白了。
      “赵慎自作聪明,以为可以掩人耳目,只怕这宝物要现世,早已经不是他可以压制或掌控了,才会出此下策吧!”锦袍男子一声冷笑,“一方镖局押这趟镖,就已经是上了他六王爷的船,此事天下皆知。如此,安安静静守护紫玉麒麟不好么?为何还要派令啸风托辞借道、去飞龙门跑一趟呢?”
      “飞龙门?”令驰云心里“咯噔”一声,令啸风非但没有北上,反而还南下了?托辞借道?大哥特意跑一趟,到底是得了爹怎样的指令呢?如此一来,算算日子,自己这一个局,会不会刚好打断了大哥的铺排?
      “唉,可惜这么多豪杰亲力亲为,也未见得能有寸功。顶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打着宝物心思的岂止一两人?一批两批都不知所以,飞龙门总舵上下什么地方没被人翻箱倒柜过?可到如今也没人说得清宝物的三三两两……废物,哼。”
      “主上英明。”今日冒险一探,竟然翻出了这么多不曾得知的隐秘,令驰云至此亦觉再留无益,便即胡乱搪塞一句,以求脱身。
      “行了,这一遭也辛苦你了,去领赏吧。”锦袍男子并不再说下去,而是挥了挥手,径自又转回屏风后面去了。令驰云得了吩咐,不多恋栈,即刻和上门出去了。而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画舫,此刻却再也引不起他半点注意。
      “得找大哥问个清楚。”令驰云正在谋划下一步,突然——背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恍然疑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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