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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路漫漫 ...

  •   兀真心情甚好,放开沁莹穿衣起身。深深绿眸微垂,盖住眸中挥不去的笑意。仿佛她的一言一嗔,都那么有趣好笑。

      “你很快要回上京吗?”她忽想起他昨晚梦话,着急地问。

      他漫不经心应道:“对,明日。”“我想……进城看一看。”她吞吞吐吐说。

      他斜睨她一眼,冷淡地说:“你身份是奴婢,没资格对我要求什么!”她没生气,低头望着肚子,宝宝在给她尊严与力量。

      她没放弃希望,还有一个人不曾找到——慕然的丫环山茶。她被璇珠劫持,却在爆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觉得山茶没有死,很想见到她问明心中疑虑,也许,山茶见到了慕然最后一面……

      兀真还是答应了她,却不放心地跟着她。他换上宋人便装,戴上墨色镜片,伪装成卓海青,又让她穿上男装。他恍惚又变回了英俊冷漠的二哥,她迅速扫过他,硬掉过头。

      两人沉闷行走于庆源府街头,沁莹根本不瞧他一眼,走着走着不觉离他远了,然后被他硬梆梆拽回身侧,一步也离不开他视线。

      他还记得,当年在西夏兴庆府,她无比依恋地靠着他,快乐得一步都舍不得远离。

      他看到她神情渐变得怅然失落,茫茫人海中,她找不到任何,似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明日一别,她与慕然会不会从此天人永隔?

      泪珠迸落,她擦擦湿润的眼角,不想被他耻笑。然而,抬起头竟找不见他了。

      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挤着她瘦小的身躯,她瞪眼瞧了会儿,怎么也寻不到那双冰冷可憎的绿眸。

      她该兴奋逃离,却愈发惊心,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前后左右都看遍。他在哪里?窥视着什么?

      正当她向后张望时,一不小心撞上前面的人。

      她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堆乱蓬蓬的大胡子,胡子之上是一双年轻清澈的眼睛。“三……”那人刚一开口,被她猛推一把:“快走!”

      人流外某处阴影中,兀真背手静立,露出不易察觉的笑。萧湛、大哥,我许久都找不到你的踪迹,你终于在这里出现。

      他向外散出消息,被捕的义军中,有一个名叫沈熙的汴京少年。义薄云天的大哥,可以耐心藏在山林中与金军周旋,却绝不会对小三弟坐视不理。他要用她引大哥现身,她不过是他手中棋子。

      他抬手向埋伏许久的军队示意,低沉命令:“一个都不许放掉!”捉获萧湛,将为他的功绩锦上添花。

      沁莹拼命把萧湛推进人群,不让他在自己身边那么显眼,转而回身跑开,她隐约猜到兀真的目的。

      “三弟,我是来救你!”萧湛分开旁人,剑眉不快地耸起。危险他很清楚,三兄弟结义时共生死的誓言,才是他最看重的!

      她不停后退,摇头道:“大哥!二哥他……”话音未落,一片尖叫声乍然响起,一群金兵蛮横地冲进人群大喊:“捉住逆贼萧湛!”

      “小心金狗!”萧湛一个箭步跃来,紧抓三弟胳膊。身份暴露之际,他最关心的是三弟。

      她顿时了悟兀真带她出来的诡计,环顾四周,还是没看到躲在暗处的深眸。

      萧湛没有惊慌,沉着地迎敌,挥起铁拳接连打倒几人。刀尖下求生许多年,他的暴脾气收敛不少,区区一帮小兵不在话下,他相信自己能杀出一条生路。她心思杂乱地协助他,不忍对他说什么,只盼与他找机会逃出城。

      她几乎忘记腹中宝宝,使全力与金军搏斗。腾跃挪移,灵敏矫捷一如平时。她很害怕,慕然没有逃过、赵十八也没逃过,一定不能让大哥再陷入魔爪!

      兀真依然袖手旁观,注意到她气色很差。她那么在乎肚里孩子,为何为了大哥不顾一切?

      “三弟!”萧湛瞥到她鼻翼上冒冷汗,帮她清退周围金兵。“赶紧逃,金狗只针对我!”他不想连累三弟。

      兀真忽从身旁金兵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眨眼间弯弓搭箭。羽箭呼啸而出,挟风直扑萧湛。

      她一下察觉到冷箭劲风,抢在大哥身前横剑挡住,被羽箭撞得斜倒在他怀中。

      “大哥,你我都是敌人目标,因为……”她朝羽箭飞来的方向望去,轻笑了笑:“二哥是女真奸细!”几载兄弟之义,就此烟消云散。

      萧湛如雷轰顶,大吼一声:“什么?再说一遍!”他“喀嚓”拧断左近金兵的脖子,双目贲张,燃烧着熊熊烈焰。

      她眉心一紧,赶忙挣开他迎击金军,镇静说:“他叫徒单兀真!”“徒单兀真?”他熟稔对手的名字,从未料到是二弟。

      “金狗,我萧湛没你这个兄弟!”他破口怒骂,恨不能把兀真碎尸万段:“是男人就给我滚出来,你我决一死战!”他如切瓜砍菜一般痛击金兵,发泄满腔怒火。

      兀真没有走出来,轻松冷笑着。大哥被彻底激怒,还是暴露了弱点。

      “大哥,冷静!”她紧追萧湛,生怕他震怒中被敌人偷袭。又是一番不容喘息的打斗,她猛然觉察,自己与大哥一头钻进兀真设下的陷阱,金军潮水般涌来,他们再也逃不出包围。

      萧湛也意识到,靠近她慨然说道:“三弟,大哥拼死也要救你出去!只恨不能宰了那恶贼!”他把她呵护在身后,尽管疲惫不堪,却杀得畅快淋漓。

      “我能行。”她脸白得像纸,咬牙强撑片刻,忽然小腹一阵剧痛,腿软得直不起身。

      几个金兵趁势蹿来,大刀斜劈向她头顶,眼见无从闪避,刀势居然迟疑地缓下来,给她空隙滚出刀下。

      她捂着肚子爬起来,目光觑向阴影摇曳之处,恍惚明白一些。

      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她不要命地冲到萧湛身前,为他挡住四面八方刺来的刀剑。哪个方向刀剑密集,她就奋不顾身冲到哪里。金兵竟意外地忌惮不已,纷纷收起武器避开她。然而,也有人避之不及,把她身上划破数道口子。

      她用身躯掩护大哥一步一步后退。她在赌,兀真不会杀她,虽然并不知为何。

      萧湛几次欲拽住她,被她强硬地甩开。她盯着阴影,倔强笑着。徒单兀真,我不会输给你!

      兀真笑容微滞,有点不耐烦地在阴影中踱着。娇小虚弱的她,摇摇晃晃,顽强阻挡他的军队。

      他本应恼怒,她居然利用他的恻忍之心为所欲为!可看在眼里,竟丝丝心痛,他不懂她的感情,难道要眼睁睁看她毁灭于自己手中?

      终于,她坚持不下去了,摔倒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可她仍用力抱住身前金兵的腿,不许他们抓大哥。

      兀真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走出阴影。深秋的光芒,冷冷洒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这一刻,曾经的三兄弟,相互注视彼此。萧湛眼中是切齿之恨,沁莹眼中是钻心的痛,而他,黑眸里彷徨着挣扎的无奈。

      “让他走吧!”他意兴阑珊挥挥手。金兵立刻停止围攻萧湛,隔开了她与他,不让兄弟二人接近一步。

      “三弟!你这是何苦!”萧湛气得捶胸顿足,自责无法保护三弟。

      面对黑压压的金兵,他无计可施,痛骂兀真背信弃义,却只能选择离去。三弟舍弃自己换回他的性命,他一定要继续营救三弟!

      兀真目送萧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直沉思不语。很久,他抬脚朝沁莹走去,抱起了她,她疼得蜷缩身子,努力保护肚子。

      他细细端详这张坚强美丽的小脸,情不自禁,低头覆上她无血色的唇。

      她抗拒地抿住唇,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小嘴被他堵得没一丝缝隙。他专制凛冽的气息,源源不断,贯穿她四肢百骸,仿佛要刻在她身上。

      他很久前猜测过,她的唇,是什么味道。清新的甜意,正如她人一般芬芳明艳?然而,此刻他口中,却是苦的、酸的、涩的,混杂在一起的惘然。

      她双眸睁得大大的,盯着他麻木地亲吻自己,他俊美的脸上弥漫着不能言说的迷惘。她短暂忘却屈辱与悲愤,模糊地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悲……

      突然,她用力吮了一下他的嘴,他离开她嘴唇,发现她痛得噙出泪。

      “宝宝……”她的唇被他吻得嫣红,轻轻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置可否,抱她返身回营。

      她还是触动了胎气。入夜,服下保胎安神的药睡下后,她辗转梦魇,不安呓语,有时猛坐起来,气喘吁吁喊叫:“海青,不要!为什么?!”

      他听得愣住,几次把她摁躺下,钳制住她乱动的手脚。直到她念着“慕然”,埋在他胸前再度熟睡。

      他整夜和衣未眠,多事的她搅着他,还要提防救人心切的大哥。

      萧湛始终没来救三弟,这也自然。他受困城中时,兀真已调兵突袭他藏身之处,他回去只能面对一片废墟。既然是他的大哥,姑且放他一次生路,留着大哥,对他有用处。

      次日天未亮,兀真动身北返。一队士兵押解赵榛前行,女真侍女骑马伴在他身侧,含笑看他。他表情平淡,就当作去探望久别的父皇吧。他还年轻,可沁莹、那些如花的宋家女子们还经得起多少折磨?

      兀真慢慢跟在后,惬意眺望北国风光,眸中墨绿却渐渐游移到她身上。

      沁莹一宿并未恢复,勉力趴在马背上,紧搂马脖子不松手。记得当初柔福她们被金人逼着骑马,体力不支而坠马流胎的惨痛,谁知他安的什么心?

      鞍后忽地重重一沉,一双大手绕过她腰侧兜住了缰绳。他跳到她身后,把她纳入怀中稳稳地驭马。小苍小白不高兴地上窜下跳,这个讨厌的男人,怎可以占据男主人的位置?

      她没什么反应,回眸南望,目光越过他肩头。

      路漫漫,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亲人们?还有慕然,真的只能相会于地下么?还要寂寞悲凉地等待多少年?

      十月初冬,朱嘉锡随赵构狼狈逃至扬州。他期许的皇帝,六神无主筹划下一次逃窜。

      他无比失望,想去前线与留守东京的老将宗泽抗敌。然而,李纲先生走了,好友陈东被害,皇帝身边尽是无耻小人。如果他也走开,污浊的朝廷里,还能剩几人支持艰苦抗击金军的将士们?

      赵榛的遭遇让他彻骨心寒,他只能尽绵薄之力,不让忠臣良将蒙受冤屈、不让小妹继续飘零北国。

      他认真与各色女真使节打交道,揣摩他们的贪婪欲望,又不动生色将自己的看法传递给赵构,试图默默施加自己的影响。他还与几位朋友一同赡养陈东家人,每月从微薄俸禄中,多半寄给杭州家人,又抽出一些给陈家,自己所剩无几。

      徒单兀真的信,由女真使节转交给他。他的字迹,仿佛出自宋家读书人,整洁而有筋骨。

      嘉锡不觉点头,这个女真人守信持重,确是特别之人。可是,他读了几句,再也不忍卒读:

      兀真打探到小妹些微消息。她被送进洗衣院,与一群宋女转手卖给西夏人换取良马,下落不明……

      嘉锡浑身发抖,攥信走到外面,南国阴冷的潮气裹挟他的心。极目远眺,北方天际是没有尽头的阴霾。小妹艰难的回家之路,还要有多漫长?

      他好想一步穿越到遥远苍凉的北方,沿着小妹孤苦伶仃的足迹一步步走下去,把伤痕累累的她带回家……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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