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蝶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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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中原大大小小受过无数次伤，曾与野兽拼命、与强盗搏斗，还有，与宋国奸细较量……胸口的箭伤，不过皮肉轻伤而已，可他恍惚了好几日，回去见她最后一眼，就为这一箭么？
而后，商人卓海青，混入抗金义军中，摸清了义军底细。又根据秦桧的情报，威逼利诱劝降了几个不坚定的宋国官员。
最终，他到达汴京，摇身变成金国使者徒单兀真，流畅自如的汉话令宋人惊叹。
他向惊惶不定的宋帝赵构献上中秋贺礼，父皇昏德公的一件绢衣，衣领上书“便可即真，来援父母！”
赵构看到绢衣上的瘦金字体，唇色发白。父皇暗中派人传递的殷殷期盼，竟被金人轻易截获。
“朕只愿与大金修好，没有别的意思。”赵构勉强笑道。
“汉人最重孝道！”兀真笑望他的眼，声中布满冷意：“九皇子，中秋将至，昏德公正在五国城等你团圆，你当速速前去尽孝！”
陪同文臣紧张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得罪金国使臣。
一个温和疏朗的声音应道：“金人既然愿意成全陛下的孝道，何不将太上皇帝送还我国？”
兀真挑眉斜视，见一个清瘦俊秀的年轻人。“你是何人？”暮气沉沉的宋臣中，他显得锐气逼人。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答：“礼部员外郎朱嘉锡，或许今后常与金国贵客打交道。”他离开老母幼子、辞别沈家长辈和润薇，北上投奔立足未稳的赵构，寻找用武之地。
这时，坚决主战的宰相李纲冷冷发话：“徒单将军，我们已数次战胜金军，中原大地遍布大宋军队和民众自发组成的义军，你们何时送还二帝？”
“只要我们团结，金人并不可怕！”取得汴京保卫战胜利的老臣宗泽，慷慨说道。
“对，我们不怕你们金人！快把二帝送回来！”一些沉不住气的武将，开始高声聒噪。
兀真环视愤慨的宋臣们，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向赵构缓步踱去。
“皇上，假如两位皇帝归来，您又将居于何处呢？”他傲慢地递过酒杯，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赵构神色微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谈判中，朱嘉锡据理力争，总是驳回兀真无理猖狂的要求，时刻维护大宋利益。
然而私下两人彼此颇有好感，兀真欣赏旗鼓相当的对手，嘉锡佩服他对中原的熟知，这样的对手令人生畏、更要了解。
兀真返回金国前，嘉锡邀他酒楼小坐。
几杯清酒入口，嘉锡忽开口相求：“徒单公子，凭着你我私交，恳请你帮我寻一个人。”
他略感意外，好奇地问：“什么人？”能让正直的朱嘉锡向敌人求助，必是不一般。
“她是我表妹，名叫沈沁莹，或许不免沦为奴婢。”嘉锡神色有些黯然，转瞬又极坚决：“若能有她下落，我们全家可以不计任何代价赎回她！”
他心头一颤，不动声色道：“宋国皇帝连后妃姐妹都不敢过问，你全家竟如此重情！”
嘉锡感慨地笑笑，“你或许不曾感受过，一个人的不幸，会带给全家人多少悲痛……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兀真酌下一口酒：“好吧，我尽力而为。”他淡漠答应下来，胸前初愈的创伤弥漫着痛。
归途，漫漫……
“中秋快到了！”沁莹蓦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段慕然白皙的脸倒映在她眼中，嘴巴一开一合不停：“还疼么？一、二、三、四……”他举起双手在她眼前晃，不高兴地嚷嚷：“你身上总共十处伤！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她可知道他有多心疼！
她感到伤口被柔软的棉布呵护着，他包扎得那么细心，真的不怎么疼。
舒服地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发现与他置身于秋日苍山红叶之下，耳边不时传来风吹密林的涛涛声，好久没这么惬意。
“我们还在辽东？”“对，等你身体无碍，我们就能很快去找你爹娘，向二老……”他忽然不说话，他还无法兑现只娶她一人的承诺，怎好开口提亲？
她却充满兴趣地问：“段木头，大理人的婚礼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为何问起这个，也许自己永远没机会举行一场幸福的婚礼，可她就想听他说。
他脸红了，有点为难：“你真要听么？”他总觉一万个对不住她。
“要听！”她很固执，他讲什么她都喜欢听。
“唔”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说：“月圆之夜，洱海边上升起一摊篝火，蝴蝶缤纷飞舞，每个人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赛歌、吃烧烤……很喧闹、也很自由，许多年轻人就在此时相爱……”
他眼前渐渐展开一幅欢快画卷：“新娘子一方会有好多人与新郎斗歌，一首接着一首，想办法捉弄新郎。新郎必须用最动听的情歌胜过这些人，才能娶到新娘子！”
“呸！”她薄嗔一声，冲他刮鼻子：“你又编瞎话骗我！”
他无辜地辩解道：“真的，如果新郎唱得难听，新娘子可就跟别人跑了，而且所有人都支持呢！”
他与璇珠的婚礼，也是这样热闹么？她酸酸地，没有问出口。
不过，她转而一笑。“你唱得不好听，我也会嫁你！”说罢，她自觉失口，也红了脸。
“谁说我唱得不好？”他不服气地问。
她羞赧顿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教我的大理歌谣，山茶说全是跑调儿的！”
“哼！她居然也会说我坏话！”他鼓起嘴巴愈发不满，骄傲地自夸：“我可以唱得很动听呢！”
他果真清了清嗓子，与她十指紧扣，认真吟唱起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柳三变的《蝶恋花》，汴京城里人人耳熟能详。他汉话总也念不利落，却唱得字正腔圆，别具一番相思宛转滋味。柔情点点流淌进了她心里，他双眸始终定在她脸上。
他这样消瘦憔悴，也是为了她么？他在忍着想象不到的痛，为她唱最动听的情歌。
“怎么又哭了？”他伸出手指，小心为她拭去眼角不知不觉滚落的泪。
身下撕裂的痛感又起，为什么兀真偏偏在此刻又来纠缠她？
“段公子，莹姐姐的药。”墨娘端着汤药走来。
她慌得从他怀里滚出来，娇妍的脸色清冷几分，接过汤药离他而去。她暗暗警告自己，他们之间只有解毒，不要再害他浪费太多感情。
段慕然盯着她背影，笑叹了口气，明明彼此有情，却总被什么阻隔着。他触不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难道是分别太久的原因么？他好想听她敞开心扉。
小苍小白无精打采围着主人飞翔。“你们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比我都要多……”他按着心口，默默品着痛……
沁莹很快张罗赶路，她怕耽搁段慕然治理大理，又急着让墨娘早日回到爹娘身边，唯独不愿去想自己。他们在陡峭的山间跋涉，小心避开金人的踪迹。走了一天又饥又乏，段慕然自告奋勇为女孩们找吃的。
他端着弓箭东瞅西望半天，仍不忍对鸟兽下手。他一向只吃素食，不愿杀生。沁莹与墨娘采来野菜蘑菇，见他还在焦头烂额立着，忍不住乐着夺过他的弓：“打败段太子有两个绝好办法，一是不给他穿漂亮衣服，二是放小动物在他旁边乱跑！”
“我想给你补身子，你太虚弱。”他正经地说。她越过他的视线，还是不敢与他太多交心。
“看，那边有只母鹿，带着小鹿！”话音未落，他已跳出去追赶，她正莫名其妙，不一会儿，他就笑嘻嘻驱赶两只鹿回来。
“你要为我犯杀生之戒？”她连连摆手后退。
“小鹿被猎人射伤了，你们为它包扎好，母鹿会用鹿奶感谢你们。”他顽皮自得地说，母鹿竟听话地伏在地上，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女孩兴高采烈忙活起来，小苍小白也凑热闹叼来药草。得到照料的小鹿很快活蹦乱跳，她们也从母鹿身上挤出两大碗奶，喝得脸上现出红润。
而他，懒洋洋靠着一棵树，疼痛中是满足。
沁莹没有喝完，留下半碗递给他，他一只手接过痛快喝下，另一只手为她拂去唇边残留的奶汁，对她笑得纯净。他们的感情，来得默契而自然，从来都是不知不觉，让她来不及收住自己。
入夜，沁莹和墨娘宿在母鹿的洞穴里，他坚持睡外边，不肯在墨娘面前失礼。
沁莹一直面朝洞外。“莹姐姐，睡了吗？”墨娘在身后悄唤她。“还不睡？”她反问她，没有回头。
“我在想，当初怎没发觉你是姑娘？真好笑！”“嗯？”
“你与段公子在一起时，像水一样柔顺，像云一样安静，十足的小娘子。”她冥思苦想比喻着。“哪有？你没见我打他骂他？”
墨娘扑哧笑道：“那可不一样！你在主人面前，即使安静着，也仿佛密布的乌云，好像随时都要爆发狂风暴雨，就是我心目中的赛高俅！”
“主人对所有人都冷若冰霜、视若无物。可对你……冰冷中有些不同……”她自顾自打开话匣子，问起女孩子最喜欢打听的问题：“假如主人不是女真人，你觉得段公子和他，谁更好一些？”她毕竟没有遭受劫难，很快忘记了曾经的惧怕。
沁莹好久没有回答她，仿佛睡着了。她自言自语起来：“段公子，心思不一定比主人少，但总表现得像个孩子……”
凌晨墨娘爬起来，发现莹姐姐不在身边。她走出山洞，看到段慕然歪着头，靠坐在树旁安心睡着，白衣中沉静的颜宛若画中，眼周晕染着淡淡墨色。沁莹静守在他对面，有一点距离，搂着膝定定凝视着他，晨露打湿了单衣。
她听到墨娘脚步，扭头把手指放在嘴边：“嘘”，她只想伴他多睡一会儿。
她知道，他为保护她们不知几夕没有合眼，直到看她起身才疲倦睡去。因为，她也整夜在睁眼看他。
爱他，并不在于他是否比兀真成熟、比兀真强大，她在他的呵护下内心安宁，他亦温顺坦然享受她的照料，相互包容地爱着,这就足够。
这时，段慕然眼皮动了一下，她马上跳起来转身逃开。他大大伸着懒腰睁眼，恰捕捉到她匆匆的身形。他立刻明白，一定是她陪在身畔，才睡得如此香甜。这样若即又若离，他实在按捺不住……
从山中走出，人烟渐密，段慕然开始慢慢告诉沁莹宋金现状。尽管宋国取得几次胜利，但仍然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对金人的畏惧投降多过勇敢抵抗。一旦金人再度重兵袭来，恐怕又将溃不成军，这一切都要取决于赵构的能力与决心。
对此，他毫不乐观：“他已是皇帝，如果打败金军救回父兄，岂不要将皇位还给他们？要是我，宁愿向金国称臣保住皇位！”
而大理，不会帮助她的国家，他不敢得罪强势的金国。他很现实，也很诚恳：“庆莹，你们全家和我回大理吧，中原怕是回不到宋国手中了，至少大理还是片净土！”
果不其然，她气得狠捶他一拳，一整天闷声不理他。实话就是伤人，他只能自食其果，尴尬无趣地带她们找到一处客栈歇下。
寂寞的长夜，他正被蛊毒纠缠着辗转难眠，忽地吱呀门响，一阵熟稔香风已飘至床前。
“庆莹？”他忙坐起，她还不解气要来揍他？
她咕哝一声：“段木头，我冷！”扎进了他怀里，一头把他撞倒在床上。
她只披着薄薄纱衫，他能感到她肌肤的温度。“穿这么少，当然……”他的话噎了回去，她凉凉的手快速摸进他衣襟，在他胸口来回摩挲。
“干什么？庆莹！”他喉咙顿时发干,身体僵得动不了。
她秀发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淡淡地说：“做我们应该做的！”男女之间她都已了然，她冷静吮住他颈上蛊毒印下的红痕，生涩勾引着他，一步一步，拉着他的手，带向自己腰间汗巾。
她其实很恐惧，那夜的痛还在钻心剜骨，伤口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彻底。可她不住安慰自己，段木头决不会伤害她。
“庆莹！”他觉得脑子有些迟钝，璇珠曾千方百计引诱自己，甚至使过催情迷药，都没能动摇他的心志。可此时，他已不由自主，在她小手牵引下，退下她的衣服，抚着她柔软的身体，爱不释手。疼痛渗出的冷汗，已被心口弥漫至全身的火热烤干……
“庆莹，听我说！”他喘息着抱紧她，似要把她融入怀里。“听我说，璇珠还是我妻子，我没有兑现予你的承诺，你要想清楚！”
“你个呆子，等你能娶我，早过中秋了，还要不要命！”她出声埋怨。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淡定，她的身子也不似他那般灼热，她在想什么？
突然，他不小心碰到她腰上一道伤疤，她遽然不动，害怕得颤抖起来，那是兀真把她撞在桌边，留下的……
顺着扭曲的伤疤划下，他又触到了另一处。她颤得越发厉害，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把他的手从伤处移开，放在自己胸前。
他不再放纵自己。“庆莹，发生了什么？”他问她，黑眼睛在黑暗中绽放着点点清幽：“除了解毒？你就没有别的感情……”
她猛从他身上跳起来，失控地骂道：“你活该！我讨厌你有别的女人！”她抓起衣服跑了出去。
段慕然没有追过去，也许本来就不配得到她的心，却一再强求。
月亮已渐成一个正圆，沁莹蹲在月下拭泪，她痛恨自己优柔寡断，又一次失去与他一同面对的勇气……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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