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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老板娘与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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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的时候七岁,从此一生就停留在七岁,而杀她的凶手平平安安的长大。
那时候他们都七岁,比邻而居,她还比他大两个月,是诗书中的青梅竹马,小说里的欢喜冤家。邻居阿姨还说过,等她长大就把她要过来给她儿子当媳妇。
她当然没有给他当媳妇,因为她再也不能长大了。
她曾经很喜欢这个弟弟,喜欢到连藏零花钱的地方都告诉她。
然后,他就带着一群男孩子悄悄把她的零花钱偷了,还带着战利品到她眼前炫耀,威胁她不准告诉两家大人。
那时候她身体不好,胆子也小,只是泪眼汪汪的偷偷哭了几场,从来没敢跟大人说过。
他带着一群男生变本加厉――往她文具盒里放小老鼠、突然就揪住她的辫子、和别的男生一起嘲笑她穿的衣服难看。
她不敢反抗,但慢慢的就很讨厌他,不和他说话,碰见他也当没看见。而她越不和他说话,他就越爱作弄她。
那时候他们都在村子里上小学,冬天去上早自习的时间很早,离开家的时候天都还没亮的。
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片树林,树林里落着三座坟头,因为和他闹掰后都是自己一个人上学,每次她都是鼓足勇气跑过去的。
她最后一次跑过小树林的时候,从一座坟头后突然露出一个头,血红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舌头,冲她笑了笑。
她感觉心脏狠狠一跳,像是要在胸腔里爆炸了一样,浑身的血液在寒冷冬夜冻成冰,脚下步子一个踉跄,仰面摔倒在地上。
她想爬起来,但除了重重的喘息,连手指头都蜷不了。
吐出的喘息在高冷的冬夜凝成水雾,蒙在她的眼前。她透过蒙蒙的水雾看到那个人从坟后面跑了出来――是他。他惊慌失措,惊恐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她,跑了。
呼救在嘴边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以前她还和他关系很好的时候,曾跟他说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也跟他说过,她最怕鬼了。
曾经那么信任他而告诉他的秘密,如今成了杀她的工具。
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他只是去叫人去了,会回来的。但她一直等到没了最后一丝生气,也没等到他回来。
冬天的夜很冷,冷得能把血液冻凉,能收走人的生命。
她死的时候,只有七岁。
原来,她应该是就这样死了的,可是她的父母把她葬在了一棵梧桐不远处,那颗梧桐精眼看寿命到了也成不了人型,心一软就把妖力都给了她。
原本还算茂盛的梧桐一夜之间绿叶枯黄,稀稀落落的掉了满地。而她在地底下浑浑噩噩的躺了整整一年,才渐渐有了意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的梧桐死了,一个本来死了的人活了。
从此她不用吃饭,不用呼吸,没有心跳,身上永远都是冷的,像是她死那年的冬夜。
妖还有妖气,妖怪也有体温,但她什么都没有。
不人不鬼。
她本来没想过要报仇。梧桐精传给她的不只是百年妖力,还有百年的经历和心性。
梧桐精在这世间站了百年,见多了日升日落,生离死别,生与死,都只是天边的一抹流云,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而这些经历与心性,全成了沈雉自己的。小小年纪,心性却如百年老人。
她偷偷回了次家,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院子里的落叶都腐烂成了泥土。
她偷偷听村民的讨论,才知道奶奶在她死后半年就因为悲伤过度去了,妈妈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爸爸独自一人出外打工了。
他呢?她死后不久他们自家就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到哪里了,也没人知道她因他而死。
他们都说,那个可怜的丫头,因为心脏病发被活活冻死了。
她恍惚着找到了他们的新坟,跪在妈妈和奶奶的坟前,跪了两天三夜。
他无心之失,她家破人亡。
凭什么呢?他甚至连祭奠都没给她送上,他甚至连道歉都没说出口过。
自己为什么要原谅他!凭什么原谅他!都是小小年纪,到底谁比谁更无辜?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长大。
年幼时,对一个人有好感就用恶作剧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当长大后才知道,这些恶作剧刻下的可能是永久的伤。
木青不知道是该哭笑不得还是该感叹一下,就算她活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见过这么巧合的阴差阳错。
他本来就欠沈雉一条命,如今沈雉收回来了,只能说是了了一段因果,只是可怜世上又多了一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他死了,沈雉在凡尘最后一丝牵扯也就没了,不管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在她杀了他的时候,她就是一只真真正正的妖了。
“生而为人,死后成妖,你这倒也是稀罕。”木青感叹,然后提醒她:“你报了仇,也算是了了因果,从此就找个深山老林好好修炼吧,现在的你毕竟稚嫩,随便来个有恶意的妖都能要了你的命,等你练化了老树精的百年妖力再出来吧。”
沈雉却摇头,“我想等等,看看他最后是个什么结局再走。”
死都死了,还能是什么结局?不过有所眷恋罢了。眷恋的是什么?是人?还是她曾经作为人的身份?
这一点木青劝不了她,毕竟她生来就是妖,不管是从那一点儿看都是作为妖的思维,也不明白她在眷恋什么。
不过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要是自己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突然变成了人,生命只剩短短百年,弱小的从三楼掉下来都可能会死,她也会接受不了。
木青不想勉强她离开,只能提醒她,“我今天看见几个便衣警察带着一个小道士来了,他们可能已经意识到这个案子有妖怪的手笔了,估计过几天就会有厉害的道士来了,你自己小心吧。”
“为什么呢?”沈雉问,“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什么他们要抓我?就因为我是妖怪吗?可我曾经,也是个人类啊……”
生儿为人,她直到现在还是感觉人类才是自己的同类。明明自己原来也是个人类,明明变成妖怪也不是自己的意愿,为什么就因为种族就把自己划成了对立面?
她因人类而死,却因妖怪而活。
听出了她话里话外都没把自己当成一只妖怪,木青不禁笑了一下,“小姑娘,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是出自人类之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想再和她再在这里傻不拉几的讨论种族问题,木青直接一脚跨出窗台,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身形也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刻,漆黑的旅店大厅里,木青又凭空出现。
打开壁灯,木青整个人摔进沙发里,愣了片刻,做了个有些傻气的动作――抬起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在她离开的时候,沈雉是冲着她喊了一句话――
“今天和你一块的那个男生长得很帅,我祝你们幸福。”
木青失笑,到底还是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再怎么说都还是个少女,天真的想法果然层出不穷。
电视剧看多了吧,人妖相恋?
种族都不同,怎么谈恋爱?
不过……
游以归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木青活了这么多年,在情商上不可能是白痴,她看得出来,自从辞职之后,游以归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不对劲。
但她并没有把他的不对劲当成所谓的爱情。
相处不过半个学期,何来都爱情?爱情要是来得那么容易,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游以归毕竟年少气盛,与其说他是情深意动,不如说是见色心起。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反正自己迟早都要走,年少的单恋又能持续到几时?也只有像沈雉这样单纯的人才以为所有的悸动都是爱情,所有的爱情都能地久天长。
木青想通了,开了罐可乐,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好巧不巧的,打开电视就是城市新闻,记者采访的是城市博物馆馆长。应该是重播的,因为镜头角落里,外面的天是亮的。
木青放下了手中的易拉罐,并没有转台,随着记者的镜头看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木青的心意,下一个镜头,就出现了一只玉镯。电视里馆长在滔滔不绝的介绍这只玉镯的出土时间,玉镯本身的制作时间制作工艺还有价值。
木青她一个字都没听,只是盯着那玉镯,一只手摩擦着兜里的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
自从那天救了林夏之后,木青就没再带这只玉镯了,但也总是随身放在兜里,随手都能摸到的位置。
她比谁都清楚这对玉镯是怎么来的,她从采出这对玉镯的籽料起,陪着她们成型,亲眼看着一块僵石是怎么长成一对美轮美奂的玉镯的。
一玉双生镯,连大小都一模一样,雕刻在花纹都一丝不差。只是一个被精心呵护,玉养人,人也养玉,被温养了几百年,越发温润;而另一个埋在底下黄土做伴,原本的美丽也没了光泽。
但是最起码玉镯还有一培黄土做归宿,她的主人却以己身化成了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