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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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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道是仙山上,有仙人。
“我出世百年,有心收徒,却无人敢接下这些传承,”谪仙一般的老人捋着花白的长须,“你怎的确保自己此后担得起名前的‘鬼’一字?”
“我等俗人,担自然是担不起,只怕有辱了师尊的名头,”少年人单膝着地,执拗地昂着头道,“而师尊教的非是仙法、非是魔怔,我等如何惧于学?”
“若真是学成,你可会守得住本心?”老人也不去瞧他,只对着雾气发问。
“八成是守不住的,”少年嗤笑一声,“红尘凡俗、琳琅满目,金玉高冠当前,谁人能真的守得住本心呢?”
未等老者驳斥,少年接着坦然道:“但我守得住天道。四序之时,无得相违;天道有序,我本无心。”
长须一沉,被称为师尊的老人沉吟半晌。
“天赐高徒于我,我是不得怠慢了。”老者堪堪起身,长拂一甩——
厚重的雾气被豁开一道裂口,可以瞧见——老人对着静思凝神的,竟是一柄悬在半空,没有入鞘的长剑!
“兵家大道,终是大幸,得了传承啊……”
少年神色肃然,跟着老人踏上在迷雾里渐渐清晰的石阶。
世人眼中仙山上经久不散的雾,终是在这一天散了。
【一】
长街里,溢满淡淡的桂花香。
日头未起,金色的光晕笼在清晨喝着露水的牵牛花上。
这便是国都长广早晨的模样。清平乐世之时,连日出都会被拖慢。
齐家的二少爷齐宇,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往市集上去。
四处是忙活着的人们,牛车拉着酒桶在晨光里徐徐走过。
街上唯一一家果脯铺子早早开了张——逛早市的人,少不得取些吃食。
甜腻腻的李干和桂花糖一摆出来,立马有人上前:“李婶。”
“齐少爷来啦,”中年妇人擦去额角的细汗,“昨儿个新开封的桂花酿做的,知道你好这口,给你留着的。”
齐宇点点头,伸手去掏钱袋。
“酒糟糖?”还未等他取出里头的铜板,突然有一人从旁边窜出来,新奇道,“你们家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糖?”
齐宇偏头去看,来者是一个眼角含笑的少年。
李婶笑着应道:“我们家的老酒鬼无意把酒当做糖水做糖,发现这风味独道得很,便放到市集上来卖了。总还有些人喜欢。”
“有意思,”少年掏出一把铜板,“摊上这些,我都要了。”
“这……”李婶有些为难,“这位小少爷,毕竟是齐少爷先来……”
“无妨,”齐宇温和地笑笑,“先给了他去,我明日再来便是了。”
“诶,好嘞。”李婶抬手去接了少年递过来的铜板,用磨得锃亮的小铁铲把糖块推到纸袋里去,“这位小少爷,你要的糖。”
“谢谢。”少年轻轻一牵嘴角,拿起纸袋。
齐宇定神去瞧这少年,身上穿的是暗纹的锦衣,连头上的发带都镶了金饰,像是富庶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长广城里的大户也就齐、蒋、罗三家——这少年不是齐家人,又没有罗家标志性的衣纹,且蒋家以勤俭之名享誉长广,断不会让家中子弟着锦袍上街——那便是哪位富商的孩子?
在他思索之际,一块飘着酒香的桂花糖递到了面前,吓了齐宇一跳。
“做什么?”齐宇愣怔道。
“你真的很舍不得这糖啊,”少年直接把糖块塞到齐宇嘴里,“都让给我了,还一直盯着看?”
齐宇笑笑,嚼着糖,声音有些含糊地说:“非是在看糖。”
“难不成是在看我?”少年打趣,却先把自己逗笑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齐宇。”
“长广齐家?”少年的眼神里不无惊讶。
“是。”
长广城中最有名望的世家子弟,应是齐家的二少爷齐宇了。
此人生在将门,爷爷辈是景阳开朝功臣,皇家四世更迭换代,始终安分守己,从不自居功高,治家严明,是历代皇帝手里一块稳当当的铁令牌。
到齐二少的爹齐连恩这一代,家族鼎盛至极,齐二少的大名甚至由皇帝亲赐。
“就叫齐宇吧。”那黄袍之人语气淡然,眼睛里却满是对这肉乎乎的小东西降世的欣喜。
宇者,天也。齐宇,与天平齐,倒真是寄予了成圣般的希望。
齐连恩诚惶诚恐地命书匠将这壮志凌云的名号纳入了族谱。
齐宇生性温和,不类一般的纨绔子弟。家族历代出名将,齐少爷的功夫自然是不差,却又自幼好学,诗书满腹,谦逊却也不妄自菲薄,得了个十足的好名声。长广城中的大家族,便都以齐宇做族中子弟的榜样,颇得皇上欢心。
“久仰齐少爷大名,”少年拱拱手,笑道,“今日我抢了你的糖,还望您别记恨我。”
齐宇觉得这少年言语之间具是调侃,却无半分刻意,只道此人有趣,也笑着回答:“怎会不记,阁下可要担心我哪日报复。”
“齐少爷如此肚量,怎会和我一个市侩小子计较?”那少年卷起纸袋往怀里一揣,“在下秦暝,齐少爷德才之名早有耳闻,今日也算赶巧,可愿与在下结个点头之交?”
“自是缘分,当然愿意。”齐宇也拱了拱手,心下却有些奇怪——秦姓非是世家大族,且远居北方,怎养得出此人的气度?又为何来长广?
就在齐宇沉吟一晌,思索此人的来龙去脉之时,这秦暝也真是十二分的不见外,拉起齐宇的手,半分郑重半分玩笑地晃了晃:“齐兄,今日就此别过,改日秦某定登门拜访。”
齐宇轻笑,点点头应到:“那倒是委屈秦兄讲这些礼数了。”
秦暝也没再附和,捏着纸袋蹦蹦哒哒地走开了,还转头冲着齐宇又笑了一笑。
怎么有点……傻呵呵的。
齐宇目送这小太阳似的少年离开,转身又从李婶的摊子上挑了些蜜饯,抱在怀里慢慢地吃,沿着长广这条主街小步地踱过去。
叫卖声渐起。
长广本就是景阳最为富庶的地方,外邦朝贡的车队、西域来往的商人,把那些精致繁复的器具推上长街耀武扬威。
齐宇跟着熙熙攘攘起来的人群一齐去凑个热闹,眼见那大敞着胸口的番邦商人挺着大肚摇摇摆摆地走在商队前头,捻着胡须,对着长广人惊诧好奇的目光洋洋自得。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片惊呼,随之有小孩的哭闹——
齐宇忙快步走去,只见一地碎瓷,金器变了形状,颓唐地窝在地上。
一旁的妇人惊慌失措,忙忙后退,拉着身边不足半人高的孩子,争辩着:“小子不懂事!小子不懂事!官家莫怪罪我这穷妇人!”
商队里的人注意到这情况,都上前去拦住这妇人的去路,其中一个大嚷到:“都是贡器!这如何是好!”
那妇人还重复着争辩,面颊通红。
齐宇轻轻的叹气,走上前去,准备帮帮这妇人同外商商量一番,却有一人先他一步挡在这妇人前头——
“贡器?当真?”正是方才同他分道扬镳的秦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