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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越陌度阡,跋山涉水只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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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见席聿,已是半个月前。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泠歌的生活依旧索然无味,重复在设计,打版之中。以前觉得打版是个费力活,写写画画,裁裁剪剪,熟能生巧后,就是重复性的枯燥。像极了生命,年年复年年,日日复日日,竟也是那般毫无意义的重复。
不知是惆怅多些,还是轻松多些。
婚纱还是照样设计,只是右手不大利索,泠歌能不经手,便让助手代之。
舒语一个礼拜前就去了法国,新来的助理阿Ling她用着挺上手的,也真心喜欢,除了做事勤快这点,她的话不多。
话不多,就无所谓的不投机,半句也嫌多。
安颖喜欢的是泠歌曾在法国展,设计的一条名为“意阑珊”花缀长摆礼服,泠歌的设计阐释的不仅仅是简约大气,更用一种特别的慕绣作为点缀,裙子上的四种不同绣色,是为“春夏秋冬”,实为用来诠释人生。
她就是想在婚纱上,绣这种花样。
泠歌拿着婚纱,想起那晚的吻,胸中郁悒。
第三次剪坏塔夫绸后,泠歌索性放下手中工作,到楼下的星巴克咖啡馆点了杯咖啡,拿在手中,晃晃悠悠的闲走在后街的一条林荫花丛里。
再往前走,是茫茫无际的海边,尽头是沙雕城。矗立着千形百状,栩栩如生,高耸挺尖的沙雕像。其中有个雕像很像“哈尔的移动城堡”,城堡上挂着一个“无脸人”的风铃。
海边风大,风吹铃响。
泠歌想起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耳边飘曾说过的一句话:“不能吃太胖,会被杀掉的。”
大二时,学校突然流行情侣旅行,当时席聿边工边读,学费,生活费,杂费,全部是靠自己挣的,所余不了多少“浪漫闲钱”,可他靠自己,硬生生凑足了一笔钱。
一天,席聿问泠歌:“你想去哪里旅游?”
她说:“哈尔滨。”
“为什么?”
“因为,我最近在看宫崎骏先生的“哈尔的移动城堡。”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哈尔滨,我现在特想看那里的冰雕景象。”
席聿笑了:“你说出我三个优点,我就如你所愿。”
“席聿很帅,席聿是特别帅,席聿最帅了。”
…….
“你这么怕冷,还敢提来哈尔滨?”席聿怒道,他脱下身上的加绒的风衣披在她身上。
“我不就想体验下温度是零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真的?”席聿蹙眉,明显不信。他抱着瑟瑟发抖,站在冰雪大世界,观看冰雕城堡的泠歌,低语:“我以后再让你有退而求其次的时候。”
泠歌感受到源自他体温的热度,心头暖暖的。
退而求其次?她笑了,最好的已经在身边,还有什么是不能将就的?
泠歌确实怕冷,也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但她心疼席聿有时夜星昼夜,几日不眠赚来的钱。
一日听在学校,听不少同学嚼舌,聊起他们这对“金童玉女”的寒酸相,那天席聿问泠歌想去哪里旅游时,她猜到,他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泠歌不想扫席聿的兴,选择了最经济实惠的哈尔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席聿对这个城市有热忱。
他曾说过,那是他妈妈出生的城市。
一连两天,受不了温差,歌泠病的迷迷糊糊,没胃口吃饭,可还是生龙活虎,嚷着要到处玩。
席聿便以“你不吃,我就禁你足”相挟。
那几日,泠歌刚看完“千与千寻”,她回了句:“不能吃太胖,会被杀掉的。”
依稀记得,当时席聿又气又笑,一副“无你奈何”的样子。
呵!回不去的时光。
顺着岸沿往下走,是沙滩,不少贩夫走卒在那卖兜售货物。
一只只的风筝飘向天际,想要飞的高,看的远,仿佛那承载的是人的梦。
泠歌彷徨的走到礁石尽头。
少了林木遮蔽,苍茫大地下的风吹的愈加肆虐。惊涛骇浪下的大海,似乎在与风争霸,风刮的越勇,浪便拍的更激烈。
远处有个人在写生。
是个男的,看不清样子,衬衫敞开,白色背心一望无遗,衣玦随风而摆,他迎风而立的君临感,让泠歌的心头飘过一丝熟悉感。
“真是个怪人。”泠歌低笑:“风刮的如此大,还提着画架到海边写生。
顺着那个人写生的方向望去,泠歌看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泠歌的办公室采用的是全景落地窗玻璃,她喜欢一览众山小的眺望感,仿佛周遭一切俯拾即是。
可她没想到,她站的这个位置,竟把她的办公室,看的如此透彻。助手阿Ling 刚抱着一叠文件走过,泠歌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暗自思忖,是否该贴不可视见的玻璃纸,刚抬头,看到写生的那个男子拿着相机,朝她这个方向拍照。
泠歌的头顶上方飞过一群大雁。左边是几个摄影师在给比基尼模特取景。
不知他拍的不知是物,亦或是人,人,又是何人。
她不去想。
毕竟,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种事她隔三差五便遇上。
泠歌转身往回走,一声嘶嚎的疾呼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泠歌听到求救声,匆忙回头,几百米外的海滩,人头攒动,不少人聚集,盯着一个方向看。泠歌小跑过去,看着眼前的情形,她的身子颤的发抖,觉得刿心怵目。
天哪?这哪是落水?
明明是要自杀,一个面色枯槁的女子,朝着海的尽头,越走越远,这是“蹈海”的姿势。
海边站满了人,劝声,嚷声,哨声一片。
就是没看到营救者。
事情发生的猝手不及,泠歌不由自主的冲出海面,海水刚漫过膝盖,晴天霹雳的错愕感袭来,倏忽间,她记起一件很严重的事,她的腿——
回神时,泠歌的脚步想要再迈深一步,她听到有人朝她怒吼一句:“快点回去”。接着溅起三尺高的水花,“噗通”一声,有人一头扎进海里,游向自杀的女生、
泠歌看了一眼,提着沉重的步子往岸上走。
Eddie说,她的腿肿胀的太厉害,一个月之内,最好不好碰到患处,今日这一出,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到岸上时,人已经被救上来,白衣男子正对落水者,做急救措施。
考虑到事不关己,泠歌转身,是时间回去继续她的工作了,蓦然间,断断续续的讽刺声入耳。
“既然不会游泳,何必作出一副要救人的样子,也不嫌丢人,白生了副好皮囊。”
“阿美,别这样说,没听过“颜”定胜天,这种博眼球的方式,才吸引人,何况?”她瞥了泠歌一眼:“也许人家刚才就那么不凑巧,腿抽筋了。”
泠歌看着她们,饶有兴趣的听着。
眸子里的戏谑,一览无遗。
与人针锋相对的事,她“赵泠歌”做过不少,正要唇讥相反,身后传来声音,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拍掉,那只手又不安分的拢着她,泠歌怒了,她抬头,蓦然间,她愣住了。
“寇寻?”泠歌愕然:“刚刚那人是你救的?”
“是我。”寇寻笑着,扶她坐在沙滩上,脱下她湿哒哒的鞋子: “Baby,你的腿才刚好不久,虽说见义勇为是你的本能,但你也要量力而行,还好你记起了自己曾受伤这件事,及时刹住了脚。”他的眼睛呈着无限情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又对着那两个嚼舌者,说:“多谢你俩赞她生了副好皮囊,说明是我有眼光。”
他脱下白衬衫,搭在泠歌的肩上。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撇去她脸上的水渍,拂了几下她的泛湿的刘海。
泠歌煞有介事的配合着。
见那两个“嚼舌者”悻悻的走了,泠歌笑着朝他点头。
在他不备间,隐入人群。
第二天傍晚,泠歌下班后,接到得莱酒店的电话,对方说,两天前已经跟“他们”约好今日商量婚宴菜品事宜,另外需要交付押金。
泠歌疑惑:“为什么是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端,有几秒没作声,对方问:“你是那个,不是席太太的席太太。”
泠歌听出来了,是那个有点矮胖却穿戴整齐的经理,她哭笑不得,答:“是啊!”
许是意识到话语失衡,经理尴尬的干咳两声。“不知小姐您贵姓?”
“我姓赵。”
“赵小姐您好!”经理有条不紊的解释:“当时,席先生就只留了这个号码。”
泠歌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手机号码尾数是0324——她的生日,席聿求婚的日子。有纪念的东西,往往万金难求,在国外舍不得放弃这个号码,每隔一段时间,充一次话费。
回国后,才开机。
存了两个号码,一个Eddie,一个席聿。
席聿曾与她约法三章,她说“细枝末节等芝麻小事,以后全凭夫人做主,你安内,我攘外,努力生他个足球队。”
当时,定酒席时,留的就是泠歌的号码。
泠歌摁了摁头,不愿意多想,继续胡乱猜测,他可能没注意写错了,多年前的快递,他总是酣畅淋漓,挥笔写下她大名,号码,有些习惯真的很难改。
可她忘了,有些习惯,不是改不改的了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
——
“泠歌,我现在在国外Shopping,既然经理给你打了电话,请你务必,一定要帮我跑这一趟,菜品你选,场地由你做主。”安颖“请求”的过硬,语气近乎命令,泠歌还没来的及拒绝,安颖便挂了电话。
挂线前,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小孩的声音:“Mom,Don’t go, I need you.(妈妈,别走,我需要你。)”
她真后悔冲动给安颖打电话。
这算什么?给“情敌”做嫁衣算了,然道还全程服务?哎,她不该搅和进来的。
去?当然不!绝不能!
决不能再和席聿纠缠不清,刚刚为了给安颖打电话解释,她已经编了一个“不成体统”的谎,她怎么能去!
可惜,她还是去了。
安颖真好动,泠歌走在路上,漫不经心的想,都快结婚的人了,还出国Shopping,可直觉告诉她,安颖不像是那种在对的时间做不合时宜事的人。
突然庆幸,忍住冲动了,没有按下那熟悉的号码。
即使按了也无所谓,刚才在电话里,安颖念了一遍席聿的号码,说:“不能让你替我们垫钱,有事你找聿。”
泠歌心里直接涌起极端无奈的感觉,想起席聿那肆虐的吻,她真想冲着电话大吼:“你到底有没身为人妻的知觉,所谓的“干柴烈火”就是被你们给“搅”出来的。”
——
买了那套房子,再添置了一些简单家具,手头的钱就够三餐温饱,泠歌盘算着先交点钱,大不了去超市多买点泡面度日。
当经理把单子递给她时,她忍不住开口:“光是定金就要这么多钱?”声音拨高了几度音,意识到失态,她讪讪的笑笑:“抱歉,超出了我的预算。”
经理挑眉:“席先生——”
泠歌知道他想说什么,盛天企业市值百亿,席聿作为总裁,当之无愧的“王老五”,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钱都付不了,实则是泠歌付不了,她实在不想再与席聿藕断丝连,便自作主张,用这方式,想把“礼金”送出去。
“席先生太忙了,我是他的助理,所以——他才会留我的号码,今日就是专门替她跑一趟。”
经理得体的笑笑,不置一词。
泠歌伸手掏钱包。
她愣了一下。
口袋空空如也。
钱包呢?
泠歌欲哭无泪,回国前,她是自愿“净身出户”,钱包里的钱,卡,是她的全部身家,光是那十几张英镑,就够她这个月安生的过日子,余下的,付定金,绰绰有余。
她耷拉着脑袋,颓废无力。
手里紧攥着手机,不知是否该打电话。就在这时,突兀的男声响起:“这些钱,够不够付?”
泠歌抬头,从吧台走来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还没等泠歌同意,他便将钱塞到经理的手中,手一挥,经理便离了。
“是你?”泠歌惊呼,她想了想,问:“寇寻,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跟踪你?”
“我从不相信巧合,昨天我才见到你,今天你就出现了,而且,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
“我也不相信巧合。”寇寻说:“我只相信事在人为,我就是故意在等你,想要你需要我。”
泠歌看着他,静默不语。
他说:“泠歌,在巴西,你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再遇见你,这次遇上了,我就不走了。”
——
“赵泠歌。”
“嗯。”
“赵泠歌。”
“嗯。”
“赵泠歌。”
泠歌回头,寇寻笑说:“就是想叫你。”又说:“想知道当时你给的是不是假名。”
泠歌笑说:“你呢?寇寻,你的真名?”
“不然你多叫几遍我的名字,日子久了,不就知道了。”他说这话时,泠歌踏上天桥的台阶,可左边就有一条可以直接到对面的马路。海滨城市不时刮来几阵簌簌凉风,他将搭在手中的衬衫套在泠歌的身上。
泠歌取下,放回他的手中,说:“当时,我见你给那个孕妇做急救时,不想打扰你,就把这件衬衫搁在你的画架旁。”
寇寻重新将衬衫套在泠歌身上:“穿上,别不懂事。”
泠歌嗤的笑出声:“从小到大,从没人说过我不懂事。”她的眼神有点伤感:“这不是该属于我的权利。”循环往复,她还是将外套脱了下来。
寇寻拿着衣服,看不透她的心,只觉她在悲伤。他说:“你就一定要跟人算的那么清楚吗?不过就是一件衣服。”
泠歌很认真的说:“真的只是一件衣服吗?接下去呢?是不是该有接二连三的相遇,相熟,相知——”
“我倒愿意。”寇寻说:“就是不知道你——”
“我不愿意。”
“为什么?”
泠歌言简意赅:“我没时间。”
“我借给你啊!”
走到T形天桥的中间,泠歌说:“那钱我会还你的,虽然你捡到了我的钱包,又不慎遗失,一码归一码,始终是我大意,没理由让你也蒙受损失。”她拿出笔记本和笔:“把你的卡号写下,我回去就转给你。”
寇寻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泠歌敏感的蹙眉。
寇寻说:“不用怀疑,我确实翻过你的“大”钱包,里面的小册子标明,钱包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任谁捡到,都不免会好奇,翻开看。”
“这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她指着笔记本说:“写吧!”
寇寻不动,泠歌也不在意,指着T形交叉台阶:“那就选一条,我一定是走跟你背道而驰的路。”
寇寻投降:“我写了账号,是不是能跟你走同一条路。”
泠歌不答,寇寻一边写,一边说:“你是故意走天桥的。”将本子和笔递给泠歌,他说:“别那么快还我——我没别的意思,你终归还是要欠人钱,与其拆东墙补西墙,还不如直接了当,就欠我的好。”
“好。”
寇寻本来以为泠歌又会拒绝,没想到她如此果断的答应。
“你——”
“什么?”泠歌看他。
“那天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我本来就是去巴西旅游的,只不过刚好碰见了你,离去是早晚的事,何必介怀?”
“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擦出火花?还是One night stand?即使那几天是狂欢节,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热情似火如此。”
寇寻算是明白了,赵泠歌就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他兀自笑了几声,泠歌问:“笑什么?”
“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见泠歌并无意思想听,寇寻有点隐忍:“究竟有什么能引起你的兴趣?在巴西的唐人街跟一群华侨跳兔子舞?”
泠歌不愿意他继续这个话题,问:“什么好笑的事?”
“现在那件事,一点都好笑。”
“正好,我也不喜欢听笑话。”
寇寻无奈,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对她产生兴趣,对着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的无力虚空感。
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泠歌的衣服被勾到,趔趄不稳撞到地上,她扭了一下脚,寇寻紧张的要检查,手刚要撩起她的裤子,泠歌缩了缩脚,不稳的要站起来。
“不要碰我的腿。”她几乎是嘶声力竭的喊出。
寇寻压抑慌乱的心:“我不碰。”见她扶着墙,慢慢站起,他脱口:“摸一下膝关节,看看有没有软组织损伤。”
泠歌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曾说过你是医生?”
“是。”
“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他干涩着喉咙说。
“你有没有认识什么解决幻肢痛权威方面的医生?”
寇寻定定的看着泠歌,看着她的腿:“截肢的人才会有幻肢痛症状。”平静的说:“幻肢痛的机制相当复杂,治疗棘手,是顽症的一种,先要判定是不是主观感觉产生的心理作用。”
“你能治疗?”泠歌问。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他问:“你的腿——”
“不是我。”泠歌说,眼睛却看向虚无的远方——我宁愿那个人是我,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