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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荆非不住摇头,道:“钱老板未免高估了赵平。赵平素有心疾,当夜若是他先翻墙入了书库,次后翻墙而出、奔至州衙唤起知州,再率一班衙役救一夜火,只怕他今日已无法现身此地。陈大夫,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陈未时略一颔首。
      钱士清涨红了脸,道:“赵平固是体弱,但也可雇凶代劳。”
      荆非坦然一笑,道:“钱老板勿急。素知钱老板买卖做得精明,在下的单据自也要开得明细些。若论雇凶,想赵平不过区区九品,平日还有医药开销,真不知他需攒几年的银子方雇得起帮凶。即便有心善不要钱的帮凶,伪刻宋本总还需些花销。请教贺大人,当夜火劫后于碧沚园验看《春秋经传集解》一书的又有何人?”
      贺知州道:“丰坊、钱士清、范钦及赵平皆在场。”
      “陈大夫并不在场?”
      “陈大夫已至州衙为救火衙役疗伤。”
      荆非微微一笑,道:“如此看来,确知丰老先生藏有《春秋经传集解》一书的便是钱老板、尧卿与赵平三人。这三人皆有可能再度潜入碧沚园,以伪换真。以做伪论,三人中最方便者莫过钱老板。近世书籍多以百页为一册,若自空板起刻,需时少则一月。而万卷楼火起至毕老汉身亡,其间不过一周。当今圣上责令不得擅改古籍,坊间刻本多照搬宋刻,嫌犯显是存有当世蜀版《春秋经传集解》仿刻版,再做仔细加工,制出伪刻宋版《春秋经传集解》。文秀书堂以刻书闻名,钱老板自家便雇有刻工,想来库存刻版亦有不少,加工如此一册伪书,当真再便捷不过。尧卿返乡不久,家境虽还殷实,毕竟家中向只藏书,若要临时寻找刻工刻版,皆需多费些时日。况以尧卿今日席间离席一事论,尧卿显是对此书真伪不甚明了。再看赵平。赵平久居明州,且父辈原为刻坊中人,似是也算地利。只可惜赵平父母早亡,自入丰坊门下,于原先家世讳莫知深,恐也早与父辈刻坊熟识断了联系。若论赵平近日因监刻地方志常出入刻坊,须知地方志乃官坊刻印,官坊诸项事宜监管较私坊远为严格,赵平若有心造伪,仍得于私坊间临时寻人赶工,以赵平家境,此项开销只怕是难以负担。况且今日率先质疑《春秋经传集解》真伪者便是赵平。试问天下那有此等自揭赃物的笨贼?为这伪书做了不少辩解反倒是钱老板。”
      钱士清嗤笑道:“若依大人推断,那陈未时陈大夫岂非也有嫌疑?当夜验书陈大夫虽不在场,却难免事后听闻。何况陈大夫于古籍亦颇有心得,且有地利之便。家境固不比范先生,也总强过赵平。今日书房内陈大夫对此书虽未做评判,但大人怎知大夫不过是故作超脱?”
      荆非与陈未时相视一笑,道:“钱老板不替陈大夫的仁名着想了?也罢,算上陈大夫。当时在场的还有贺知州,钱老板认为贺大人也该算嫌犯之一?”
      贺知州一愣,荆非施礼道:“贺大人见谅,在下说笑而已。虽则律例无偏袒,但此次事件显为嗜书之人所为,贺大人不过一寻常尊书之人,动机一层便难成立。何况大人若亲身犯下此案,其间诸等精细末节,恐在大人能力以外。若论雇凶,在场几位贺大人恐怕一时还雇用不起。”
      贺知州一时窘迫,不知当喜当怒,只喃喃几句“哪里哪里”。
      荆非又道:“至于陈大夫之嫌,在下也并非不曾考虑。诸位不妨设想,那贼若是进出书库换书,必要保持手脚灵活,总不至手中持书翻墙入院,而多半将书藏于怀中。陈大夫终日与药草为伴,略靠近些便可闻到药草气味。方才在下自那伪书中非但不曾闻到烟火气息,也不曾闻到药草气味。陈大夫之嫌,由此可以澄清。钱老板若仍嫌有缺憾,不妨再探讨那去蚤乃至毕老汉犯案的可能。只可惜那去蚤年纪尚幼,且终日陪伴丰老先生,难有空暇寻刻工造伪。而那毕老汉已送了性命。若强说毕老汉是前番失手纵火之人,他又何必不在火起当夜便窃了那书,一并算在遭劫书册之内?”
      钱士清负手道:“如此看来,大人认定在下便是那两番窃书之人了。可惜大人推论终有一破绽:大人何从断定万卷楼失火与此后书被调换乃是同一人所为?”
      荆非笑道:“日后在下若有份家产,必要找出了狱的钱老板照看。钱老板之精明,在下着实佩服。伪书一事,在下不想再多絮叨,钱老板已难脱干系。而万卷楼失火,钱老板自作聪明安排的所谓‘火凤凰’,反将钱老板自己拖了进去。”
      钱士清冷笑道:“火凤凰乃丰老先生亲眼所见,怎说是在下安排?”
      荆非看眼丰坊,叹道:“钱老板乃丰老先生多年门生,自然了解先生禀性。就连那去蚤亦知丰老先生多轻信此类玄幻之物。以今日提及‘火凤凰’众人反应看,知有人叫喊此物者乃赵平、钱老板、丰老先生及去蚤。贺知州显不知情。可见无论那叫喊者为何人,必叫喊在贺知州到达之前。去蚤陪伴丰老先生身边,提及‘火凤凰’只说是‘听人群中有人这般叫喊’,显见不是丰老先生故弄玄虚。若叫喊者是赵平或受赵平唆使何人,赵平今日不会自毁阵营,对‘火凤凰’一说大加驳斥。待尧卿赶至,丰老先生已然离开。何况尧卿久居他乡,与丰老先生并非故交,即便唆使他人,一时也难想到‘火凤凰’这般荒诞却迎合丰老先生心态之说。能如此欲盖弥彰的,只有你钱老板一人。试想当夜钱老板遣了张笈盗书,自己留在楼外守候,等那张笈盗出书来筛选。不想张笈失手,反惹出火来。张笈自万卷楼逃出,先寻个隐秘地点换下夜行衣装。此时火势已大,街坊皆赶了过来,若掉头回避反不自然,故钱老板索性混入救火人群。张笈换过衣装,得了钱老板暗示亦混进来。火起本在钱老板意料之外,毕竟钱老板仍是读书人,恐怕惹出大官司,便唆使张笈喊出句‘火凤凰’,知那传言会灌入丰老先生耳中。”
      书房内静寂一片。钱士清终干笑两声,道:“荆大人振振有辞,敢问可有证据?”
      荆非一字一句道:“不但有证据,还有证人。”
      钱士清目光一敛,复沉着道:“请教。”
      荆非道:“有证人见火起当夜有人影自万卷楼窜出。”
      钱士清道:“凭这人影大人就要定小人纵火之罪?”
      荆非道:“钱老板,纵火尚且罪轻,杀人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钱士清脸色略变,道:“大人何意?”
      荆非道:“毕老汉身亡那夜,也有人见有人影自碧沚园而出,向城西钱府方向去了。”
      钱士清脸色忽是一展,笑道:“那证人可曾看清这人影面貌?”
      荆非摇头道:“不曾。但钱府已脱不了干系。”
      钱士清道:“大人要搜查府上?”
      荆非诡笑道:“这是自然。那人影虽未看清,毕老汉被害现场却有一血手印可供查证。”
      “血手印?”
      “那日凶犯已于藏书间得手,逃遁间却被毕老汉发现,一时起了狠心,随手抄匣书砸在毕老汉头上。那樟木夹板所制书匣甚为坚硬,毕老汉又上了年岁,当即便破了脑壳。凶犯再推倒书柜,造成毕老汉腿脚不便被书柜意外砸死假相。钱老板,这岂非故意行凶?须知天网恢恢,那匣书上倒留下凶犯一清晰血手印。待我等前往贵府,略一查对便可令凶犯现形。”
      钱士清仰天长笑道:“大人不必再诓在下。”
      荆非道:“在下何必要诓钱老板。钱老板经过内院曾否注意:那匣装书中短了一匣。”
      钱士清连连摇头道:“丰老先生所藏宋版古籍从不以夹板护持。平白百来张薄纸,如何砸得破脑壳?不曾砸破脑壳,那血手印更是子虚乌有。”
      “凶犯乃是自旁边书柜取的凶器。”
      “依先生惯来分类,旁边书柜亦不会有匣装书册。”
      “钱老板如此确定?”
      “万卷楼劫余之书乃是我等协助转至碧沚园。藏书间内书籍陈列范先生、赵平及在下都清楚。”
      “故而钱老板确信在下打的诳语,因那凶犯不可能于逃遁之时以匣装书故意伤人?”
      “正是。”
      荆非长长一叹,似是要将这一中午的酒气都叹出来,遂一拍桌面,喝道:“去蚤,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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