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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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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前去碧沚亭仍需穿过曝书内院。荆非留心听知州讲述,只略瞥了眼遍地书册。今日风和日丽,但见书页于微风间偶有翻展,散置一旁的夹板书匣自是纹丝不动。几名衙役远远守在角落,想是得了知州吩咐不敢妄动。
碧沚亭依湖而建,原是宋时杨简讲学之地,众人到此亦不免感慨些经传理学之类。荆非听着只觉头大,唯听那丰坊大骂朱熹故造新说哗众取宠卖书糊口尚觉有趣些。
不多时,陈未时翩翩而至。贺知州上前询问赵平情况,陈未时只淡淡回过说是已平安无碍。荆非早闷了许久,明知故问道:“陈大夫想是成竹在胸,否则不会抛下病患自来品茶。”
陈未时看眼荆非,反似比初见面时用了几分心思,终归仍轻描淡写道:“大人仁心宅厚,难得。双九此时只需静养,大人费心了。”
荆非笑笑。
茶撤酒上。荆非却一时无意多饮。听丰坊吩咐去蚤择两三清淡小菜给赵平送去,荆非方低头尽了第一杯。稍候见那去蚤空手回来,俯身在丰坊耳边说了些什么。丰坊听过也只一点头,示意去蚤站到一旁。
席间所谈仍无非“理气心物”。荆非恍惚回到早年那阴暗书院,不自觉已闷光了一壶酒。悻悻间听身后有酒壶响动,正欣喜只见去蚤捧了壶酒先为陈未时斟上,此后方轮到自己。
长庆楼的菜肴仍不失上乘水准,席上却没有相衬的饕餮之客。众人箸下皆藏着客气,眼神也尽不在酒菜之上。许是方才茶水灌多了,不久范钦并丰坊便前后悄然离席又悄然而返。
趁丰坊离席、范钱两人奢谈经学之际,荆非招来去蚤,问道:“想必你知道火凤凰?”
去蚤本是准备斟酒,闻听此言壶口悬在了半空,不屑道:“大人恐怕是听我家老爷说的。”
荆非追问道:“你家老爷说你也见到那火凤凰。”
去蚤直起身,大大咧咧道:“既然我家老爷说是那便是了。”
荆非道:“你确曾亲见?”
去蚤不耐道:“我家老爷时常见这等古怪东西。小的眼拙,只听人群中有人这般叫喊,火光中红着一片,谁知那是凤凰是鸡。”
荆非打发走去蚤,思忖着捻起酒杯凑到嘴边,不料倒了个空。正恨那去蚤临走不满上酒,隐约觉察有人在审视自己。抬头仿佛迎上陈未时目光,却见陈未时垂首抿了口酒,又将目光漂远了。
又换了壶酒,荆非见一桌酒菜空凉着无人再动,席边众人亦眼神游移,自忖时机到了,一清喉咙,朗声道:“丰老先生,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不待丰坊迸出话来,荆非又道:“在下方才再三思忖,那《春秋经传集解》实属珍品,不验定明晰真伪,未免存憾。”
范钦闻言亦附和道:“拆解古籍固为下下之策,但事已至此……”
丰坊凸眼扫视众人,只憋出一字:“走!”
丰坊急急走在最首。途经内院,倒见赵平在院内捧着册书俯首细读。陈未时赶上前去,按住赵平手腕,一言不发。
赵平抬头看看众人,复回首向陈未时一笑,轻轻挣开手腕,施礼道:“方才惊扰诸位,眼下已无碍了。”
荆非见那赵平依旧脸色煞白,却也只得一笑。贺知州仍是忐忑,走近赵平道:“我等前去验定那宋本真伪,此次……”
赵平又施一礼,道:“下官明白。”
丰坊只忿忿瞪那赵平一眼,继续急步向前,待到书坊,一把推开书房大门,几步冲至《春秋经传集解》所在,发狠般将书册两分扯开,甩出一字:“看!”
荆非轻轻分开众人,上前将书小心接下,仔细看了一番,道:“倒不想这书页如此易于脱落。”
范钦道:“宋版书多用蝴蝶装。版心向内折叠,只以浆糊装订。虽较经折装及旋风装易于翻阅,但因文字折叠在内,多有翻至白页之时。何况只以浆糊装订,多易脱页。”
荆非道:“早知如此,先前便可一验真伪,也不必平白惹得各位火起。”言毕按住手中之书看眼刚进门坐下的赵平,继续道:“眼下看来,这书背内并无文字。想来当是真品。”
见丰坊面露得色,荆非一笑,继续道:“只可惜这书背并非刚被扯开。”
丰坊神情突变。
荆非转向贺知州,道:“大人可以吩咐那衙役进来了。”
贺知州走至门口,喝了一声,应声进来个衙役。
荆非问道:“贺大人命你在门外暗中守望,我等在碧沚亭筵席间你可看到什么?”
衙役道:“方才只见丰老先生进出书房,范先生也曾在书房门外观望,但并未入内。”
荆非料想众人闻言已是怒了,转身把众人愤怒目光留给知州,道:“各位不必太过介意。贺大人也是不愿在自己眼下发生鸡鸣狗盗之事。丰老先生嗜书如命,听闻此书可能有伪,于席间按捺不住暗地返回一验真伪亦在情理之中。”
丰坊冷笑,道:“大人英明神武,可惜老夫不过是与尧卿谈至投机,偶尔想起一典,来此查阅。老夫藏书多年,是真是伪心中早有判断,自然从不畏惧俗人闲语,更不会做此等偷摸之事。”
荆非回身笑道:“丰老先生磊落世人皆知,以下所言便只当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席前老先生听闻拆解此书检验怒不可遏,席后却不加阻拦,以凡俗见解看,此中变化难免不是先生于席间先自行验过放心之故。返回书房时先生冲在最首,进门直奔此书,又以如此之重手法撕扯,实在不似藏书人所为。其中缘故恐怕也只有一个:掩饰此书书背早已被撕扯。倘若在下不曾提及重验此书,而席上诸位皆是嗜书之辈,难免提及重回书房,那时先生怕也会借故再如此撕扯一番,验证此书为真。”
丰坊耸起鼻孔,道:“大人办公当讲求证据。可有证据证明此书乃老夫先前扯开?”
荆非摇头:“在下确实没有证据。以上不过是在下推测,幸好此书今日为何时扯开并不重要。验看一场不过为找出万卷楼失火乃至毕老汉被害之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