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个莲花落》子木何扬

1、莲花落

　　第一章

　　卑田院的下司
　　刘九儿宗枝
　　落魄书生拜为师
　　传我这莲花棍儿添风姿
　　抱竹杖走尽了烟花市
　　挥笔写就了龙蛇字
　　摆摇槌唱一曲鹧鸪词
　　三步一曲七步诗
　　哪像个风流浪子
　　倒是个丐帮才子
　　莲花莲个莲花落哟嚯

　　腊月天，天寒地冻。北风挟带着雪花呼卷而来，铺天盖地，似乎想要摧毁这个冰冷的世界。空旷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就连行走街头的乞丐们，也躲进了街角的废墟里，企图再一次躲过这场灾难。
　　所以，坐在生着火炉的马车里面昏昏欲睡的苏禅听到有人用着清脆响亮的声音唱着《莲花落》时，显然感觉很好奇。他挑起帷子的一角，冷风扑面而来，倒是打消了一些睡意，手往衣袖里拢了拢，看着对面走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蓬头垢面，穿着一件不仅破烂而且显然太不合身的薄衫，踩着一双勉强还能称之为鞋的东西。一只手里捧着个补了又补的泥碗，另一只手拿了一根跟他本人一样瘦小竹棍。在与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闭上了嘴，用清澈透亮的眼睛打量了一眼，眼里又好奇，也有羡慕。
　　“先生，做做好事吧。列为叔叔，行行好吧。”他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可以的加进了讨好的卑微，连那张被风雪摧残了的脸上，也露除了讨好的笑容。只有那眼睛，依然干净地没有沾染上风尘的痕迹。
　　“停车。”也许是孩子清澈透亮的眼睛让苏禅觉得想要帮他一把，苏禅做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件让自己都觉得无可理喻的事情。他走下温暖的马车，立刻有仆人递过手来搀扶，被他的眼神阻止了，呐呐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破烂的化子。
　　他伸出了手，掠开孩子脸上的乱发的时候，不经意的碰到他冰冷的脸。那噬骨的寒意让他怔了怔，本来意欲收回来的手，却改为抚上孩子的面颊。倒是一张异常清秀的面孔。
　　很多年以后，他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情了，可是却没有忘记那一年风雪天，无意间遇见一个孩子，他的温度甚至比这风雪更低，却没有叫这冰冷的世界寒了心。后来想起来，当初一时的冲动，该是因为自己一身的晦暗，所以见到单纯干净的人直觉就是想要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沦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九重。严九重。”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也许是他厚实的的手掌带来的温暖，孩子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雪花落在孩子的睫毛上，悄悄化成了水，在三九天里凝成了晶莹的珠子，他整整的看着，一刹那，他竟然看呆了。
　　拉起严九重的小手，听他轻轻呼了声痛，触目所见，竟然满手的裂纹，细细地渗出了血丝，却是早已凝固了的。他的心里一紧，快步拉着九重回到生着暖炉的马车上，冷着一张脸，不带一丝语调地道：“走吧。”
　　马车在冰天雪地里疾行，他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车厢内安静地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却看见那个小家伙窝在车厢内一隅，静静地坐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心思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车里本来就备有一些水果点心，他竟然连正眼都没有瞧。
　　“你在想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好奇。
　　“没有想什么……”他回过神来，灿烂的一笑，“先生，这是我过得最暖和的冬天了。真怕自己现在在做梦，醒来的时候，还是又冷又饿地呆在窑洞里。”
　　“不会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突然对眼前这个强作坚强的小家伙产生了深深的疼惜，一边说着，以便把他拉过来，轻轻地拢在自己的怀里。曾经，自己也是这样在寒冬的季节等待温暖的到来。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惨淡岁月，随着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出现，一点一点开始复苏。却原来，自己的心底还是有一块地方柔软地存在着，只是多年的淡漠，让自己都忽视了。
　　“我知道这不是梦，因为，我感觉到痛了……”然后就晕了。

　　九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身上盖着的被子柔软温暖，青色的幔帐半掩着，房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翻了个身子，才发觉自己全身像是被虫子啃咬了一般，又痛又痒，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醒了醒了……”他竟然听到一个女孩子雀跃的声音，然后像是一阵风吹过，床幔被人绉开了，一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子一脸欣喜的趴到自己的面前，道：“好些了么？哪里难受么？饿了么？想吃点什么？大夫说你以前受过伤所以受不得寒，为什么你还要在冰天雪地里呆着呢？还有，为什么你会被饿晕过去呢？你也淘气了所以你爹娘生气罚你了么？”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嘴里如连珠炮般滚了出来，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回答。
　　“你是谁？”终于停了下来，九重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没想到那女孩却是抿嘴一笑，道：“先不要说话了，刚才三娘送来一碗粥，说是等你醒来喝。你看，我一直放在暖炉上煨着呢，这会儿还是热的。”到俨然一幅小大人的模样，令九重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先问我这么一大堆问题的呢，这会儿倒是来教训我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听见有吃的，何况本来就饿得厉害，倒也没有迟疑就下了床来，端起放在桌上的粥，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噗哧。”女孩子看着他喝粥的模样着实秀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看你吃饭真是有趣。孙姑姑见了，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肯让人耻笑了自己去，一张脸上马上就布上了阴云。
　　那女孩也不跟他生气，只一味笑着，放软了语调，道：“我只是羡慕你呢。孙姑姑一天到晚就念叨着我，可是我就是学不来。我刚刚还跟孙姑姑顶嘴说所有的人吃饭都是大口大口的，怎么偏偏就要我学这麻烦的规矩。看见你喝粥的时候竟然也是细嚼慢咽，我才相信了果然这样子才更好看。”

　　九重也不理她了，只管着自己吃饭。空了许久的肠胃在此刻重新开始运作，隐隐的竟有些疼。加上全身的肌肤如虫蚁在啃嚼，这一顿饭吃得大汗淋漓。只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不肯示弱叫人耻笑，所以竟然一声也不吭。
　　“我叫苏晚清。你呢？”晚清柔声问道。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纱裙，下摆是滚边绣花的纹饰，做工精细质地轻巧，一看就知道是上乘之作。见到九重的满头汗珠，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地帮他拭去。
　　“严九重。”似是害羞，严九重避了开去，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来问你。”晚清嘻嘻一笑，收起帕子，坐在椅子上，双脚一前一后地荡着，果然是没有什么淑女形象，“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苏管家从来不让外人进他的房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