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影后》椰丝糖

2、沈固

　　希宁这辈子，为了演戏体验过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经历，但是参加自己的葬礼还是头一回。

　　她一到地方就知道这个葬礼是沈固亲自操办的。从会场布置的鲜花到餐品甜点乐队歌单，每一处细节都符合她曾经描述的那个理想葬礼。

　　“就在酒店办，我喜欢临海那片悬崖草地，可以吹到海风。”“嗯。”
　　“晚宴蓬房啦布置啦要用浅色系，什么粉晶色静谧蓝都好。”“行。”
　　“不要花圈！请野兽派来做花艺，要玫瑰，粉玫瑰、白玫瑰都好，不要菊花！”“好。”
　　“宾客的话，只请真正关心我的人，不管他是大牌总监还是狗仔……答题准入怎样？安捷相关一百题，只要答对八十题就发请柬！”“不错。”

　　那是在颁奖晚会的庆功宴之后，她刚刚拿到金像奖的最佳女主角，终于集齐国内三大奖，事业如日中天，人生却好像走到了尽头。那时候希宁已经跟过两个金主了，外面的人只看到的风光，她却总觉得一低头就能见到自己陷在泥里的半截身子，而且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起来。她走不出泥潭了，也走不到沈固身边了。
　　希宁一心以为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结婚了，所以才将自己的葬礼描述成梦想的婚礼。说起这个的时候，沈固其实已经喝醉了，人坐在酒瓶中间，醉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听她说的时候闭着眼睛答得敷衍，过了一会才像是惊醒过来似的看着自己。看了一会，才装作玩笑一般说她是drama queen，连人生的最后一场谢幕戏都要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她知道，其实沈固都记在心里。

　　希宁坐在会场里，打量着周围的宾客，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想出那样一个答题准入的办法，就是希望最后一程能够由爱自己的人来送。自己在孤儿院长大，养母也早早去世，没有什么家人，入行十年只顾打拼，朋友也不多。她不想孤孤单单地走，希望能有朋友，还有真爱的粉丝陪在身边，满怀着爱离开。
　　可惜今天来的，三成是不在微信名单上的歌星演员，有钱的穿今年早春款没钱的穿过季款，一律都是要上头条的姿势。还有五成是网易娱乐的记者、搜狐娱乐的记者、疼讯娱乐的记者，全都是要拍人上头条的姿势。

　　剩下的，才是那些熟悉的老友，和一些眼眶发红的粉丝。

　　能有这么多真正的粉丝，希宁还是挺意外的。
　　虽然是三金影后了，可沈固为她打造的是高逼格人设，这些年里不上综艺，几乎没有商业活动，甚至连微博都不开，除了电影没有吸粉的机会，更缺少固粉的机会。她有知名度，她是票房口碑的保障，却没有什么真爱粉。
　　弗洛伊德说，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希宁明白这些不可强求，虽然常常对坐拥千万粉丝出行夹道欢迎的同行羡慕嫉妒，但想一想家里摆着的一排小金像，忍了也就忍了。

　　没想到，能知道她的星座血型鞋码还愿意上班时间请假的真爱粉丝有超过两位数。

　　希宁满怀感动地拍着身边人的肩膀，递上了纸巾：“别哭了，安捷知道你来送她一定很开心的。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有多喜欢她？跟我说说啊 。”
　　“谢、谢谢啊。”小女孩哭得都打嗝了：“我不是，谁喜欢这个女人！”
　　希宁：“哈？”
　　“我是来看叶檀的，他好帅啊。我宝宝好难过，都是因为安捷！分手了还要来惹我宝宝伤心。”
　　“……你还我纸巾。”

　　现在在台上的影帝叶檀，她的前男友。三年前，她和叶檀一同参演电影《海鸟》，他们在戏中饰演情侣，杀青以后他们在一起。那段感情被公开以后，希宁没少招引这种叶檀萝莉粉，这样的话她也是见怪不怪了。

　　当年两人分手闹得那么不愉快，叶檀被她当众泼酒，从此不再任何公众场合谈论自己，甚至不接任何与自己同框的活动、剧本。可他今天却来了，在台上缅怀自己，红着眼眶说起他们第一次约会。

　　“嘤嘤嘤我宝宝哭都这么好看。”

　　你宝宝这是假哭，当然好看。别人不明白，可希宁和叶檀在一起一年，最清楚他不过。叶檀是个半路出家的演员，没受过专业培训也没有天赋，能有今天的成绩全靠后天努力，包括这好看又有感染力的哭。叶檀最不擅长哭戏，因为他真正动情哭泣来的时候嘴巴大张，脸部肌肉抖得不合常理。他当初为了改这个，不知道对着镜子哭了多少回，才学会克制情绪的投入，哭得好看。练是练出来了，可是真难过的时候，就比如他家狗狗出车祸时，叶檀哭得还是像个悲伤蛙。

　　希宁不愿意看见叶檀在台上假哭，把纸巾留给小女孩，她起身往酒店走去。这里见不到沈固，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躲在哪里哭。

　　因为葬礼，整个酒店都被包了下来，没有人阻拦作为来宾的她，希宁一路直行畅通来到了上一次自己的入住的房间前。房门没关，敞着的那道缝隙却幽暗无光，希宁倚着门往里看，送来的海风吹起窗帘的一角，露出沈固的身影。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黑领结，同色礼服外套，白马甲和衬衫，袖口的黑玛瑙袖口还是当年她送的。那个时候她和沈固一起脱离原公司，成立他们的希固娱乐，沈固作为总经理要出席的正式会议越来越多，所以她送了一对袖扣给他。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戴。

　　希宁抓着把手，微微推开门。还没开口，刚好见沈固微微侧过身，露出他身后的女人。女人穿着颜色肃穆的黑礼裙，腰身设计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领口弧度含蓄却恰好显出漂亮的锁骨。她尖巧的下巴被沈固捏在手中，仰着眼睫下是流动的眼波。

　　这个女人希宁认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也曾在各种人口中提起过。夏语冰，中戏毕业，在表演上很有天分，希固公司力捧的新人。

　　是沈固亲手挑选的、自己的接班人。

　　希宁突然不想推开这扇门了。

　　……

　　希宁往回走的速度很慢，可能是走得太心不在焉，等把人撞到了才发现。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不是该说好巧？”
　　抬头看去，是许赢光，他扬着眉毛得意洋洋的。想来他是误会了什么，希宁也无从解释，只能说：“好巧。”
　　“哪巧了？”许赢光说：“希宁，你这个欲拒还迎的招数还要玩几次……算了，你先道歉。”
　　希宁回忆起那天晚上，目光不由得往下一扫，认真致歉：“对不起。”
　　“行，小爷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下不为例，还有你那些花招也都跳过去，不满意原来的条件就直说，钱和资源，我都可以给你。”
　　“谢谢，但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希宁说完就要走，许赢光比她高出一个半头来，轻轻松松就把人拦住：“你没说为什么拒绝我？”
　　“现在有钱人都这么倔强的吗？”希宁叹着气抱起了双臂，破釜沉舟道：“因为我要做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可以了吧？”
　　“现在你们混娱乐圈的都叛逆吗？行，我奉陪，不就是金钱肮脏追求真爱吗？我追你成了吧？”

　　希宁看着许赢光直皱眉头，长得挺好，可惜脑子不行，又幼稚又倔。许家的厨师都天天做得什么菜，养出这样一只小笨驴。

　　她无可奈何，甚至有点被气笑了，绕过他往前走。许赢光跟上来：“喂，说句话，成不成啊？”
　　“成，不是要追吗，先送我回家吧。”

　　……

　　酒店房间里，沈固一直不说话，夏语冰有些害怕，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可是她说错什么了吗，安捷已经死了。而且，安捷在沈固的心里也许早就已经死了。一个隔三差五缺席片场，拖累剧组拍摄进度，甚至让导演中止拍摄的安捷，早就不是沈固需要的安捷了。

　　她比安捷年轻，比安捷有天赋，比安捷更懂得爱惜羽毛，也比安捷更热爱表演，她才是沈固需要的。所以他才会亲自签了自己，这些年里，除了安捷，他没再带过第二个艺人。沈固签了自己，给她资源，把她捧到现在的高度，外界都说她会取代安捷在希固娱乐的地位。她相信，自己也会取代安捷在沈固心中的地位。

　　这些话，夏语冰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她又对自己说了一次，鼓起勇气，扬起红唇送得离沈固更近一些。她闭着眼睛，剖白真心：“我会成为比安捷更好的演员。”

　　沈固的声音比他的手指还要冰冷：“你不会，没有人会。”

　　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