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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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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先锋,布阵!”
“诺!”
在绝望之际,只听耳边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齐刷刷的金属铿锵之音,耳边虽有“蝗虫”仍在嘶鸣,但沈追并没有感到箭嘴钻入肉身中的疼痛,反而听到叮叮咣咣的枪林弹雨般的骤响,好似有一面千金钟鼎挺立在身前,将那些蝗虫扫荡出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身旁长身站立着一位神武将官,正凝神俯视,关切问他:“有没有大碍?”
垂问的面庞上剑眉朗目,冷峻非凡,看起来当真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但那神情气度却深沉得一如不着边际的漠北之雪。
“没,没有。”沈追从地上爬着坐了起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回忆起方才凶险的一幕。
如果不是慕容恪在自己身前架起三层盾阵,自己此刻早就被宇文军的乱箭射成蜂窝了。可是就在方才,他还把他当作小馒头,希望大馒头段兰能够获胜。
他心中惭愧不已,待恢复了一些气力,凝神观战,此时段辽已经死伤大半,这边的形势被慕容军控制住,暂时解除了危机,但仍需集中全部兵力对付即将冲杀过来的宇文军团。
在这个过程中,沈追十分希望能抓住一点点机会,让他把眼前的救命之恩立刻报了——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救命的恩情,太重,回报不起,就像儿时被九江搭救后,一辈子得做他儿子才能偿还一样,他可不愿意在后半生还要去当慕容恪的儿子。
他一厢情愿地想着,根本不考虑自己只比慕容恪小两三岁的事实,更何况慕容恪乃是慕容王族的嫡亲血脉,又如何肯收一个山匪做自己儿子,只为偿他一个报恩的心愿?因此这恩,恐怕是报不上了。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背侧一努冷风袭来,一柄阴恻恻的金刀正向全神贯注指挥战事的慕容恪凶猛冲杀过来。
“慕容恪!”
沈追大叫着,眼见要被段兰偷袭成功,他来不及拔剑也来不及多想,张牙舞爪地向段兰扑了过去。段兰没料到半路杀出这个小乞丐,金刀一下失去了准头,向一边歪了过去,随后就和虎扑过来的沈追滚成一团。
慕容恪回身一看情形暗叫不好,命令副手继续指挥前线,自己急忙提剑追了上去。
沈追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因此惯力尤其大,和段兰滚了两丈远,正碰上一快突起的岩石,边缘锋利无比,段兰额头毫不客气招呼上去,登时晕死过去。等到慕容恪纵身赶上,将段兰拿下,沈追才又侥幸逃过了一劫。
躺在地上,他自嘲地想着今天这一连串的险象环生,足可以让老谢写一本生死传奇了。
慕容恪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问道:“你怎么样了?”
沈追笑了笑说:“我没事,好着呢,还好老子反应快,否则你就让这王八羔子给…”
“莫要多语!”
沈追正想豁开了夸耀一番,在他面前逞个熊,哪料被他一声轻斥,后半截话活生生吞回了肚子。
“你受伤了。”慕容恪低下头指着他的左肋,忧心忡忡地说。
听他这么说,沈追才发现左肋处果然被染了一大片鲜红,衣服早割开了一条五寸长的口子,里边的皮肉外翻着,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浓稠的血液,伤口上还沾着泥土草屑。想是方才翻腾得太欢实,被段兰的金刀割了,却一丁点儿都没察觉。
“怎么会…”
他脸色煞白,立刻涌出一个念头:自己要死了。可不行,还不能死,死了老谢谁去救呢?但双腿就完全不听使唤,全身化泥一般的绵软无力,幸好慕容恪及时将他接住,才不至于瘫倒下去。
“啊,看你方才神武,怎么见了血气焰就没了?”
慕容恪冷嘲热讽地说,将沈追靠坐在石壁上,动作娴熟地把伤口处的衣服扯开,又从怀里掏出一摞紫色绢布,沾了点水壶里的清水,简单清理了血污,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倒在伤口上,用另一块绢布沿着他的腹背缠了几圈,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白药止血,是我慕容氏的秘制,效果极好。你失血过多,应该找个地方好好休养,我这就叫人送你出山…眼下还有仗要打,你不要添乱了!” 慕容恪斜睨着虎目,冷冷嘱咐道。
沈追却着了恼,一把抓住慕容恪的胳膊:“…谁添乱了?刚才我不过想着欠你一个人情,少不了要当你的儿子报答你,谁知道这么快报应就来了,我救了你,本想这下两清了,可是你又过来救了我…救来救去,我还是欠你一条命,你总要想个法子,让我把这恩报了,我好放心去救别人!”
慕容恪奇道:“救人?”
“哎..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让我报恩,报完了我们永生不见。”
沈追一口气息险些接不上来,这才感觉那刀伤撕心裂肺的疼。
慕容恪将他手臂甩开,恼怒说:“这里是战场!你非要报恩...以后就来给我为奴为婢吧!”
沈追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刚要理论几句,就听前方将官急禀:“将军,敌军冲杀过来了!”
慕容恪颜色一正,威风凛凛地从腰身里拔出战刀,大声喝道:“众将士听令,以我为中心,化出两翼,准备迎战!”
“诺!”
眼见着敌军冲杀声响彻山谷,连大地都在止不住颤动,慕容全军在慕容恪的带领下士气旺盛,虽因段部的缘故折损了一兵力,但勇猛之气不弱反胜。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气势所慑,沈追陡然敬佩起来,老谢果然没有打诳言,这个慕容恪还是有两下子的。
那天在夕照下,山野的轮廓分外有明暗之美,漫山遍野的杨树、杉树生长得极为野壮,正值末春,山风却并不清柔,空气里裹夹着金戈铁马的凛冽味道,偶尔一缕血腥气不知从何处吹来,让沈追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假象。视线里晃动着慕容恪头盔上高耸的红璎羽和士兵们远去的背影,紧接着,在一阵放松的剧痛中,终于黑天黑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恍似一个大户人家,房间虽不大,但布置得极为干净雅致。
身上盖一条缎花单被,头上贴着湿麻巾,枕边还放着一只药碗。药碗里的药水剩了一少半,他咂了咂舌,满嘴的苦涩味道。
似乎有被好好照料,那日在山上昏迷,应该是被慕容恪的人保护着。
是了,还有慕容恪,他现在又在何处?有打赢宇文部的军队么?谢春荣呢?有没有被洛家兄妹顺利救出来?
他掀开被子欠起上身,发现腹部原本缠着的那条紫色绢布已经换成了白色麻木,伤口也被清理和重新上过药了。又试了试四肢,还能动,慢慢地起身下地,倒也能缓缓支撑行走。
靠近门口,从走廊传来两人的对话,他侧耳倾听,那对话是这么说的:
“已经昏睡三天了,今日不知能不能醒。”
“唉——医生说伤势严重,能醒过来就度过危险了。”
“可他这么一直待在王府也不是办法啊,还得要你我额外伺候他,眼瞅着王爷要过寿辰了,活也忒多,莫名其妙多照顾一个病秧子,怕是累煞我们。”
“那也没办法,听说这可是四殿下特别嘱咐留在这里养病的,连王爷都不敢怠慢,你有几个胆怠慢?”
“特别嘱咐的…这人伤得这么重,不会是被四殿下打伤的吧?”
“哪能呢?四殿下那么稳重的人,一定不会出手打这样一个破落乞丐的。”
沈追再也不想听他二人继续往下说,故意打翻了房间里的药碗,引他二人进门:
“哎呀!你终于醒了!”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孩惊呼道,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经验老道些,连忙将沈追扶回了床铺,着手收拾残破的药碗,不高兴地嘟囔着:“醒了就醒了,作甚要打破碗呢?好好的一个碗就这么碎了,可惜海棠姐跑了好多家才买到的…”
见他啰嗦,沈追胸中烦躁,直接问那年纪轻的:“我问你,这里是何处?是谁送我来的?送我来的人又在何处?”
年轻的仆人欢快地答道:“啧啧,这里是评王府啊。”
“评王府又是什么鬼地方?”
“咳咳,这里可是当今慕容王上慕容皝的亲弟弟慕容评大人的府邸你可休要胡言乱语!”男仆一串节拍不休。
慕容评?
沈追心里一惊,慕容恪怎么让人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了?就算他安了好心,也该是送到某处医馆,或者送到他自己的府宅上,送到慕容评这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正是王爷啊。四殿下派人抬你过来,特意叮嘱王爷说你无家可归,身世凄惨,要王爷暂时收容你呢。”
无家可归?还身世凄惨?
沈追被雷得外焦里嫩,刚愈合的伤口仿佛又在裂开了。
能率大军的慕容恪,战场上杀起敌来无比威猛的慕容恪,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句句都是噎死人不偿命的毒舌。
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谎称乞丐,乞丐不就是无家可归身世凄惨么?慕容恪这么说是情有可原的。
他笃定要走,整理好衣衫,对两个仆人毕恭毕敬鞠躬道:“多谢二位几日来的照料,也请麻烦代话给慕容王爷,就说小人有要事在身不便继续逗留,感谢他收容之恩,小人无以为报,这就告辞!”
刚要转身欲拉门而出,怎料门竟被从外推开了。
门外赫然立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青年,一身紫衫长发,神情似冰山,肃然问他:“小乞丐,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