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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 胁虎劫刑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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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慕容翰的铁匠铺出来,沈追心事重重回到中山王府。
石虎在书房的木案后阅读文牍,沈追急匆匆闯进来,招呼也不打,石虎颇有些愠色,严肃道:“去哪了?听秦川说,你一夜未归,今儿个连军营也没去吧?”
沈追已豁出性命,奔到他面前,抢下毛笔道:
“放人!”
石虎抬起眼皮,眉间云雾骤起:
“你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吗?”
连日来的军营操练,让他皮肤晒得黝黑,身形也比流落他乡那些时日健壮了许多,王将的气势更是有增无减,对沈追的冒失没有从前的那般包容了。
沈追毫无惧色,直言不讳道:“我在跟赵国太尉、尚书令、中山王石虎石大人说话,请他放了那家破国灭,颠沛流离的勿吉三子一条生路,权当感恩他们族父当年的不杀之恩。”
石虎似是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轻蔑说道:“我石虎斩人无数,从不知感恩这二字如何写,也不知何为生路。放他人生路,对于我来说,就是为自己多铺一条死路,你凭什么要我放人?”
沈追脸色大变,突然从袖内抽出匕首,青光闪现,石虎咽喉已在刃上,沈追大声喝道:
“你不放了他们,我就杀了你!”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石虎来不及反应,只得任沈追迫着。
“你觉得这样就能救出那三个人吗?”石虎反问。
“哗啦——”
不等沈追回答,门外侍卫听闻有异动,立时破门而入,裴开一声喝令,众侍卫将沈追团团围住:“沈追,你好大胆,胆敢挟持中山王!”
此时只要石虎示下,或稍微反抗,沈追插翅也难飞。
“裴开!退下!”石虎命令道。
“王爷!”裴开担忧不已,又不敢贸然行动,前后为难。
“退下!出去!”石虎提高声量,摆了摆手。
“可是王爷,他要杀你!”裴开脾气倔强,饶是如此也不肯轻易撤兵。
石虎脸色罩上乌云:“裴开,你连我的命令也不听吗?退下!”
裴开不敢违抗石虎,只好带着侍卫退了出去,但并未远离院落。
此时沈追的手腕不听话的抖着,手心汗涔涔地一片,匕首也险些握不住。
石虎握起匕把,将刀刃往自己咽喉近处拉了拉,抬头说道:“别发抖,把刀握紧了!”
沈追愕然。
石虎多少杀人暗算场面没经历过?面对石虎以弱示强的攻势,沈追毕竟还是太嫩了。眼见着石虎从座位上慢慢起身,牵引着沈追往门口走,言行纹丝不乱:
“你不是要救人嘛?这就用我去菜市口的行刑处换人吧!”
“你说什么?菜市口行刑?”
“你不是看了告示才来寻我的?大街上告示已经张出来了,这三个恶族祸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拉去砍头示众了!”
沈追一颤,匕首咣啷一声掉落在地上,金石交锋,撞出一串火星:
“你,你连审都不审,直接杀了么?”沈追颤抖着问。
“不用审了,那铁矿地图我早从那女孩身上搜出来,这些孽种留着也没用,绝了后患干净。”
“几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你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沈追捂着胸口,感到那里钻入骨髓的心痛。
“哼!”
石虎弯腰从地上捡起匕首,仍交还到沈追手里,将刀尖抵在自己背后的腰间要害,拂了拂袖子说:
“沈追,我成全你,以我换他们,你还认为我是猪狗?”
“你…”沈追不敢相信。
石虎叹道:“沈追,不管外人如何指摘我是魔鬼、刽子手,我还是想在你身上留一些人情味,你相信我,这就胁迫我快去法场,圣命难违,他们三个是皇上亲下的旨意,连我也无奈可!”
沈追却更迷惑了,他这番话,究竟是真心诚意,还是虚情假意,是缓兵之计,还是肝脑涂地?自己是该怀疑,还是该相信?
他口口声声的人情味,真能在自己身上得到验证吗?沈追不敢妄下断定,这代价实在太大,三条人命,以一个石虎作要挟,自己就能带着三个人闯出赵国的铜墙铁壁?
洛楚飞又在哪?关键时刻,如果有他相助,事情也许会顺利些。
沈追啊沈追!
他差点忘了,洛楚飞与石虎同流合污,都为了一己私欲,将自己作为利用工具,眼下这番情景,他应唯恐避之而无不及吧,又如何会来搭救自己?
从头至尾,自己始终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对,还有师傅,慕容翰!他有太子做筹码,只要能及时赶到法场,让赵王选择,一定会保太子和石虎。可是,要如何告知慕容翰行刑的讯息?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押解石虎去铁匠铺会同慕容翰带着太子一起去刑场。
沈追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已近傍晚,天还有光,但是在天黑之前,死刑是一定要执行的,时间来不及了,龙潭虎穴,哪怕只剩自己,也要孤身一闯。
沈追将心一横,迫着石虎刚一出书房,就被满院的侍卫惊呆了,足足几百人,裴开集齐了数十名弓箭手,府上所有精兵强将,以最锋利的刀箭对准了他,只要石虎稍有异恙,自己马上就会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不,还不能死在这里,将肯色他们救出来也算死得其所,死有所值,连大门还没有迈出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也不能。
想到这里,沈追将刀尖逼得更紧了,同时用左臂紧紧箍在石虎脖颈上。从慕容翰那里出来后,一直沉默寡言的铁匠平溪曾悄悄塞给他一个小布袋,在回来的路上打开看,发现是一管自制的□□,分量很足,只要石虎敢轻举妄动,石虎的手下敢轻举妄动,他就会引燃这□□,与他同归于尽。
他打定了主意,将炸药管握在手里,在石虎耳畔威胁:“石虎…你不要怪我…你赶尽杀绝,我只能无情无义…你敢妄动,我就与你同归于尽,我不想负人,也不想负你,黄泉路上,有我陪你…现在立刻叫他们退下!”
石虎猛一震,略歪过头来以余光审视沈追,刹那间心中涌起一些悔意,这个计划还是太凶险了些,若连累他和自己都身陷囹圄,性命不保,还何谈什么生擒慕容翰,打燕部,统一北方,夺取大好河山?
他稳住沈追,命令裴开:
“你们还不退下!想我死吗?”
“属下不敢!”裴开大手一摆,示意弓箭手和侍卫退出一丈远,并在通往大门的方向让出一个缺口,沈追迫着石虎向那里一步步退去,裴开仍不放松,紧跟其上。
石虎被胁惊动了整个王府,家丁婢女都赶了过来,夫人兰珠被女婢搀扶着紧随而来,隔着重重侍卫,兰珠泪眼婆娑,哭着向沈追哀求:“沈公子,求求你,莫伤我夫君性命!”
沈追心中不忍,但愧疚之情一闪即过,随即更加坚定背水一战的信念。
所幸石虎并无挣扎,老老实实随沈追退出府门之外,光天化日,府门前车马行人往来,无不被眼下情景吓得纷纷躲远避祸,因此到府外的路程一路畅行无阻。
恰巧王府附近的一条宽巷口泊着一架马车,马夫一身布衣装扮,正悠闲地盖着草帽歪在马车旁晒太阳,沈追见状,直拖着石虎奔了过去,跳上车后急吼吼命车夫赶往刑场方向。
车夫也是个傲骨,竟不从,对他二人嚷嚷道:
“喂喂,你们什么人?我这车是来接中山王石虎大人的,你们是什么人?怎敢妄图占我的车?还不快滚下来!”
话还未完,一枚黄金镖嗖地从车□□出,贴着车夫脸颊钉进车辕里,那黑又亮的高头大马受了惊吓,抬起前蹄嘶鸣,马夫身材高大,长臂修腿,将马匹灵巧制住后,这才没了嚣张气焰,唯唯诺诺地赔礼道歉:“大人莫怒,小的有眼无珠,何苦为难我的马儿,小人赶路便是!”
“还不快走!”沈追叫道。
此时裴开已带领部下冲了出来,待向前包围,车夫已扬起马鞭,在半空甩了清脆的响把儿,高喝一声:“驾儿——”,那马就嘶鸣着飞速向前疾跑而去。
裴开眼睁睁地看马车飞驰而去,只得带着部队在后面奋力追赶,一时间大街上尘土飞扬,马车横冲直撞,后面跟着追兵,轰隆隆地向菜市口刑场方向驶去。
菜市口的刑场上,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听说是要斩首三个异族孩子,百姓们都揣这一顆好奇心来观刑。
有人扼腕为孩子叹息,有人懵懂不辨真情,有人大快朵颐,认为不顺从的异族就该杀,哪怕是并无罪过的幼子。
虽是接近中秋,下午的日光仍很浓烈。
北方的气候干燥少雨,空气里夹杂着浓重的尘土味。肯色、博西勒和那须气息奄奄,想是许久未进水米,嘴唇干裂,身上的衣衫也破烂不堪,露出伤痕累累的骨肉。昨夜,石虎用尽了极刑,肯色的左耳,博西勒的舌头,那须的双目均在用刑中被夺取,经此一番折磨,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拖着一副衰弱不堪的身躯,被游街示众,又拉到刑场砍头,受尽了屈辱和磨难。其实砍不砍头,不过在活得长不长久,生死终是一命罢了。
刑部尚书将那朱印签子掷到到了台下,刽子手喷酒举刀,明晃晃的刀身被阳光涂上一层刺眼的亮白色,明明已近傍晚,却散发着金属本不该有的热度。
“开斩呐——”
令官声尽,三个少年的头都被压伏在地面,命若蝼蚁。
刀,说下就下。
“谁敢?!——”
千钧一发,沈追的马车呼啸而来,就像一架燃火的战车,人群唰地一下让开了一条通道,马车横冲直撞,直接冲到了刑台之上,哗啦啦冲破周遭围栏,途中还撞飞了两个场卫,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一场大骚乱。
待马车停住,沈追揪住石虎从车里跃出,刀刃在喉,石虎面如土色,沈追直面那刑官,高声喊道:“放了那三个勿吉子,不然就给你们的中山王收尸!”
人群哗地一声炸开了,刑管瞧得真真切切,那凶徒手里挟持的人质不正是皇上的弟弟,中山王石虎?将从座椅上真起来,下巴险些没落在桌上:
“何方大胆贼子,竟敢挟持皇族命官!来人!还不将他速速拿下!”
“谁敢动!”沈追扯住石虎发髻,将匕首嵌入更深,“只要你们敢动一动,中山王就当场毙命!”情势危急,石虎的脖子上已见了血,他却岿然不动。
沈追红了眼,只管与刑部对峙,根本顾不得石虎是不是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