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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屠城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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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识?” 石虎奇道。
“并不。”夏川瞥了沈追一眼说,“在下夏川,不认得什么洛楚飞,恐怕阁下认错人了。”
沈追提起灯笼,仔细又瞧了瞧,虽一年不见,他容颜未改,但风霜已添,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你何时来到赵国的?”沈追毅然固执,“苏姐姐呢?”
夏川皱起眉头:“在下说过了,在下姓夏名川,也不晓得阁下口中的苏姐姐。”
沈追冷哼了一声,“难道你要告诉我,洛楚飞还有个同胞兄弟在赵国?”
“行了小白,”石虎看不下去了,“他的确是夏川,从小就生在我赵国,跟在我身边,并不是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洛的人,就莫要为难他了吧。”
“你当真从未离开过赵国?”沈追又问。
“当真。”夏川波澜不惊。
“好。那是我认错了人,得罪了,夏大人!”
“无妨。”
沈追虽心中百般疑窦,但既有石虎在场,也不好过分追问。
“夏川,这么晚叫你来,是想详细问问余冉的身世。小白他——啊不,是沈追,沈公子,是我在长白落脚时认识的一位患难兄弟,是他的,那个,故人。因他是裴言找回的,又由你一直监管,因此沈公子想多问两句。”
沈追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余冉说:
“他——”
“他——父母双亡,投奔棘城的舅舅慕容舆古,” 夏川抢先说,目光如炬,“后为给父亲报仇从舅舅那跑了出来,流落在山里。裴大人找到他时他浑身是伤,心下怜悯就带回来,安置在王爷的白园内。据他说,父亲是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山匪杀死的,他一直都在寻他…听说沈公子也来自辽东山里,不知可识得这个山匪?”
沈追汗颜,听他话中有话,更起疑心。
夏川复又收回眼神里的凌厉,走到床前为余冉掖了掖被角,拂了一缕额前发,低声说:“这孩子,有些疯病,不知是否是遭逢太多苦难。我陪着他也有近一年了,夜夜噩梦不断,还时不时发疯说胡话。沈公子若日后见了,莫多怪。”
沈追心上生刺,却不知为了什么。
余冉在睡梦中拧着眉额,忽而喃喃自语:“爹爹….娘…杀了他——杀了他!”
夏川轻拍抚他,神态慈祥,可在沈追眼里,却说不出的吊诡寒栗。
半晌,余冉停止说梦话,翻身继续昏睡。
夏川起身向石虎道:
“王爷,夜深了,若无事,在下要告辞了。”
石虎点点头,对沈追说:
“夏大人是我的至交,亦是谋士,就住在我王府对面的宽窄巷里,你们素日要多多走动,”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递过去,“你戴上我的腰牌,出入府中和都城内外皆不受管制——明日进宫我再为你谋个差缺,就在这里住下吧,日后也是我的臂膀。”
沈追接过腰牌,不置可否。
石虎又说:“芙蕖小筑和这白园塔楼,你随便挑一处住吧。”
沈追想了想说:“芙蕖。”
“哈哈,就知道你会选那,怕我当真当你做珍兽关了不成?”
“…”
“好啦,夜深了。你们各自去睡吧,本王也倦了,这就回去歇息。”
石虎打起了哈欠,送沈追和夏川出了白园,各奔东西,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石虎起了大早进宫了。
沈追一起床便觉得腰酸背疼,探探额头有些热度,身体乏累,精神也不振,便知是昨日的缘故,不敢过分走动。
在园子里洗漱时,兰珠领着女婢来探他,沈追正取瓢掬水洗脸,摘下毛巾忙上前问安:
“给王妃请安。”
兰珠见他脸上还沾着水汽,发丝虽有些凌乱,可眉目清新,心生几分好感,微笑道:“沈公子多礼”,向身后探了探,“奴家听夫君说将沈公子安排在芙蕖小筑,又说你日后久住,特意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好吩咐下人打点。”
沈追略一沉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让夫人挂虑了。”
“不碍事。沈公子是客,又是夫君叮咛好生照看的,千万别与奴家客气。石木——”
“是。”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从她身后绕了出来,向两人鞠深躬。
“你去账房领五百铢钱,给沈公子用度。再把我年前做的两套衽取来给沈公子换洗,一套是蓝色卍字滚边的,一套是青底绣枝蜡梅的。——入秋了,天气凉,公子身上的衣物过于单薄破旧。另棉帛皂角,笔墨纸砚盖不能少,沈公子畏热,房间里还要多通风,加档棉麻帘子能遮阳…公子素日习惯饮酪浆还是茶?”
沈追知她揣度自己是汉人的缘故方有一问,便答:
“茶。”
兰珠便吩咐:“取我藏的君山银针给沈公子日煎饮。以后你就负责照顾他起居饮食,速办吧。”
石木下去办了。
她事无巨细,沈追先不好意思起来:
“王妃细心,在下山野粗人,不讲究。”
兰珠淡淡一笑:“日后长了,便习惯了。这芙蕖小筑原是夫君最宠爱的一个妾侍所居,因此脂粉气过浓,回头我让若木重新装饰一番,去了那些妖冶的东西,公子也可住得舒适些。”
沈追心下感激:“多谢王妃。既是王爷妾侍的住处,我在这里有鸠占鹊巢之嫌,还望王妃能安排别的住处。”
兰珠冷冷说:“无妨。公子安心住下便是,她早死了。”
沈追一惊。
“若无他,奴家要去福云寺礼佛了,今日十五。”
“那么,恭送王妃。”
兰珠便带着女婢离去了。
沈追闻着空气里惟残的香气,是女子的体香,更加恍惚。
若木取了兰珠吩咐的那些物什回来,见他脸色不好看,便问:
“公子身体不舒服吗?”
沈追皱了皱眉:“有点。”
“那我请大夫来给公子诊病吧。”
“不用了,不妨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公子不要硬撑。”
沈追抬头见他脸上一道很深的疤痕自左眼底斜贯至右下嘴角,十分触目,便问:
“这疤是?”
若木摸了摸疤痕,黯然道:
“王爷打的…”
“王爷打的?”
“嗯,鞭子抽的,王爷喜好用鞭子管教犯错的下人。”
“什么?”沈追分外吃惊,“犯错就鞭打,如此凶狠?”
“没,”若木声音里没有表情,“是奴才们办事不力,该打。”
沈追沉下脸,见他在房间内外进进出出,把各类用品归到原位。
忙完了后,对沈追说:
“王爷吩咐了,白园公子是可以随意出入的,钥匙在我这,公子想去便问我拿钥匙。”
“知道了。”沈追盯着他端来的早点,是几个极为精致的水晶包,另有一碗乳白的酪浆。他喝了酪浆,胃里一阵泛酸,便吃不下其他的了。
若木见他食欲不好,伸手探他前额道:
“好烫!我还是去请大夫来。”
不等沈追阻拦,端着盘子急急忙忙出去了。
沈追有些无奈,思忖着石虎素日对这些下人该有多么严厉暴苛,方让他们战战兢兢。
“呦——”不知何时,夏川突然从门外进到院子,一副看热闹的做派:
“沈公子在这里真是享清福了。”
“洛…夏大人?”沈追颇感意外。
“沈公子早,”夏川不等他礼让,一屁股坐到对面,一改昨晚冷面郎君的模样,戏谑道,“看来,你颇习惯这里,乐不思蜀了呐。”
他摆弄着面前的茶杯,以食指为轴线划圆。
十分熟悉的姿态与腔调,沈追目色一浓:
“你是洛楚飞!”
茶杯转得飞快,夏川邪笑了一下,抬起眼睛盯着他:
“错,我是夏川,赵国的夏川,不过,也是洛楚飞,江中的洛楚飞…沈五儿,别来无恙?”
他蓦然扣住茶杯,眉目间毫不掩饰的狂骄。
沈追怒火中烧,起手向他面门抓来。
夏川也不躲,略微侧过头,待沈追手路一改,扣在肩贞穴上,他也不动作,极为放松的任他扣着。
“洛楚飞,你果是奸细!”
“哼,”洛楚飞抬起右手扳过他手腕,冷笑道,“我非胡人,也不是鲜卑慕容帐下,何来奸细之说?
“你不是赵国派去偷玉玺的奸细吗?”
“哼,你哪知眼睛看我偷了玉玺?”
他强词夺理,沈追更不能饶,拾起茶壶向他掷来,与他过了五六招,两人难分高下。
夏川诧异道:“小五儿,一年不见你功力竟长进好多!”
“拜你所赐!”沈追使了一个千斤坠,将他掣倒在地上,刚要抓他天宗,夏川一个地堂腿跃起,将他逼到外围。
直身喝道:“见面就打,你这性子怎么也没改?
沈追咬牙道:“洛楚飞,谢春荣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呀——”夏川撩了撩头发,冷笑道,“毒发身亡…死了。”
“你说什么?”
沈追大感悲戚,已无心再打,恹恹地瘫坐在椅子上,眼圈红了,
“老谢….”
“咦?这么伤心?啧啧啧——”
夏川咂着嘴,从身后的葡萄架上摘了个果子,剥皮丢到嘴里,
“死了就死了吧,还是活人重要。哎,这葡萄熟了,甜得紧,你要不要也尝一颗?”
“到底,你的目的何在…”
听那人幽幽地问,喂葡萄的手缩了回来,百无聊赖的说:
“什么什么目的?”
沈追十分恼火,吼道:“骗我去燕云宫做那些事,又害我判了死刑…你却成了赵国的什么谋士,你不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吗?和胡族搅在一起,究竟为了什么?”
夏川目光一紧,抓住沈追的手腕,咄咄逼人道:
“和胡族搅在一起?那你呢?为何又与那中山王搅在一起?慕容恪为何又救你?别告诉我你不是汉人!”
他甩掉沈追的手又说,“沈追,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可石虎,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若是你,就会早日离开他,免遭横祸。”
“什么意思,我不懂。”沈追不甘下风。
“你很快就会懂了,”夏川恢复一贯的冷桀,
“一年不见,我以为你会有长进,分得清是非黑白。怎料你武功有长进,可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顿了顿又说,“你以为他养着你在身边是待你好?别做梦了!若你没有利用价值,在他眼里,你一文不值!”
“那你呢?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沈追满面通红,伸手待要再战,却软绵绵地被夏川捉住:
“你当他今日上朝会提什么?哼哼,料你也不知,他会要赵王准他带兵去屠城!”
“屠城?…屠的什么城?”沈追乱了。
夏川白了他一眼,撤回手说:
“你们曾一道沦落到过一个叫勿吉的胡族部落吧,他要屠的就是这里。”夏川一字一句说,“即、日、发、兵。”
“!”
旦觉晴天霹雳,沈追拼命晃了晃混沌的脑袋,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胡说!怎么会?…”
“哎呀呀——看你惊讶的样子,真是不了解他呐,”夏川悠哉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被关了那么久,换作是我,也会睚眦必报…”
“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别忘了,我是落梅山庄的少、庄、主,有什么我不知的?”
可惜不等他炫耀完,沈追早已经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夏川头皮一麻,十分担心他遇祸,一跺脚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