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铃》小山落叶

1、Part 1

　　妖冶的月，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撒进一地浅灰。床前的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晃动的光影里，少女的长发像水蛇一样舞动。
　　魔铃将手覆在床上少年的额上。少年的眉微微蹙着，脸色苍白近透明。融融的红光过后，有白色的气体自他眉心缓缓升起，魔铃将它抓在手里。
　　蓝天，流动的云，高高的绿色植物，还有呼吸一次便难忘的明净空气。自掌心传来的温暖，有像水一样舒适的感觉。应该是个幸福的愿望吧。魔铃吁了一口气。
　　“5148号梦魇魔铃，这是你的第100个任务主。实现他的愿望并让他的灵魂平静地回归地府是你此行的目的。我们原则是：1、不扰乱人间的正常秩序。2、不在生人面前显现原形。3、不让任何魔物侵入本心，破坏修行。另，除了‘三不原则’，遵循日隐夜行的行为规范，休养心性，磨炼技能，团结同好……”
　　魔铃打了一个喷嚏。
　　阎殿梦司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没投胎就染上了人类的感冒病毒？”魔铃低下头。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不知道领会精神是很重要的。”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魔铃，这是你最后一次任务，完成后你就可以脱离凡世羁绊，由梦魇转化为正常人的三魂七魄，回归六道轮回。成功就在眼前，不要在跨进门槛的前一刻掉以轻心。”
　　魔铃肃然：“是，梦司长。”
　　手掌平摊，一本小册子凭空出现，梦司长翻开到其中一页：“长孙唯，长孙氏第108代嗣，现远程矿业开发集团当家人长孙浦的唯一继承人，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天寿19岁，现在离他19岁生日还有两个月。愿望是：寻找幼时玩伴，小狗哈哈。”

　　长孙唯是个体弱多病，性格温柔，对什么都能微笑以待的少年。这是魔铃从长孙家管家的梦境里得到的讯息。
　　“你好，我是唯。”眼前的少年被白光笼罩，羞涩地伸出手。
　　“梦魇魔铃。”魔铃的手轻触了下那半透明的手形空气。连魂体都如此薄弱，看来他真的将不久于人世。
　　“你的愿望是，寻找小狗哈哈？”魔铃例行公事地确认。
　　长孙唯点点头。“请问，我就要死了吗？”
　　“是。”没有一点不忍地回答。生与死的轮替在魔铃看来，就像月亮总会在晚上出现，太阳第二天照常升起一般。这是一种见得多了的麻木。
　　如同传说中的，长孙唯对什么都能微笑。他微笑着听自已的死讯，微笑地看一个梦魇，用一点点好奇的目光。这反倒让魔铃有些诧异。
　　夜幕笼罩下的黑夜，安静得连虫鸣都带着刻意压低的闷闷声。夜，赐予每个人一个梦。无数个透明的球体漂浮在空中，彩色的是美梦，白色的是普通的记忆的片断，黑色的是噩梦，黑到成实体，梦的主人便会醒来。
　　“我们要进入你的梦境，寻找线索。”
　　魔铃带着长孙唯漂到半空，房子上方有一个白色的记忆球。长孙唯用手指戳了戳，又戳了戳，有点兴奋地问：“这是我的？”
　　“嗯。是白色的，说明这个梦境与记忆相连，应该最真实不过。”想到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魔铃不禁为自已的好运气而愉快起来。她手指捏一个诀，念力驭咒时轻快得像哼一首歌。
　　白雾弥漫，层层叠叠，似厚棉花一样抵在胸口。忽然，耳边掠过一阵急风，长孙唯本能地抓住身旁人的手。
　　时空转换，天空、植物、房屋、土地…交错在眼前旋转，两人从高处跌坐在草地上。
　　“放开我！”魔铃像避温疫一样挡开长孙唯的手。
　　“对，对不起。”长孙唯的脸更白了几分。阳光从他的身体穿过，他薄如空气一般。
　　魔铃忽然有些心软，她不自然地转过头：“不要碰我，我是梦魇，会不自觉地读取你的思想。”
　　长孙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谢谢提醒。”那笑容温暖和煦，如同这里的空气一样，沁人心脾。
　　这是长孙唯10岁时关于小狗哈哈的一段记忆。普通的一个春天的早晨，仆人们忙碌着，自魔铃二人身边匆匆走过。
　　“他们看不到我们…”
　　魔铃点点头。“你还记得今天的你躲到哪里去了吗？”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其中尤数年轻的管家大人叫得最大声。“小少爷~~吃药了~~小少爷~~”声音高亢，惊得小麻雀们呼啦啦飞走一群又一群。
　　长孙唯神秘地眨眨眼。“你跟我来。”
　　浓密的绿荫，太阳被挡在头顶上，两人脚踩细密破碎的光，在树影间左探右转。纷繁的绿色沦为背景，魔铃有一瞬时的恍惚，恍惚正在经历的，只是一场儿童的玩闹。
　　一棵老树出现在眼前，两只白嫩的小手正拨开杂草，露出一个不小的树洞。
　　“你走开！”尖细的童音响起，白嫩小手的主人被一把推在了地上。魔铃和长孙唯到达时，正赶上这一幕：被推倒的小女孩捂着膝盖“呜呜”地哭，红红的鼻头诉说着道不尽的委屈，伤口有血渗出来，一个比他略大点的男孩，手里抱着一只黄色土狗，愤恨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囡囡。”长孙唯跑过去，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可惜他的手臂不是实体，想要抓住什么都只是徒劳。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声：“唯哥哥。”长孙唯如遭雷殛。
　　魔铃默默看着这一切。
　　“唯哥哥，叔叔叫你去吃药。”
　　小男孩尖叫起来：“谁是你哥哥！我不是你哥哥！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坏人，你们都滚出去，滚出去！”男孩的手一紧，怀里的黄狗倏地跳出来，眦着牙朝小女孩扑了过去……
　　“啊…………”
　　惨叫过后，魔铃走到长孙唯的面前，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护卫姿势，面无表情地说：“没用的，这是你的记忆，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历史。”
　　长孙唯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抬头，迎上她的眼。撕心的呼救还在上演，却被屏敝成背景。阳光从他的瞳孔穿过，魔铃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有几个大人听到叫声，从不远处跑来。
　　长孙唯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退到一边，说：“是，现在做什么也没有用。”他的嘴角有一抹苦笑。他已是一个旁观者，他和魔铃一起看他的梦，在自已的梦境里。
　　“妈妈。”小女孩将头埋在一个年轻妇人的怀里。
　　一行人跟着管家劝着他们的小少爷。少年的长孙唯，是一个很不服管教的倔强孩子，似乎，那倔强里还带着隐隐的黑色心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你这个坏女人，赶走我妈妈，我叫哈哈咬死你们！你们滚，都滚！”莫说打针吃药，他生龙活虎得哪里像个心脏病患者？
　　魔铃有些嘲讽地看着长孙唯：“乍一见你小时候，跟你现在真不像一个人。”
　　长孙唯低着头，半晌才说：“你不要讨厌我。”
　　睫毛低垂，看得魔铃心中一阵烦燥。

　　梦境的场景转移到长孙家别墅的大厅。
　　威严的长孙浦将拳头捏得“咯咯”响，男孩长孙唯用怨恨的目光与他对视，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长孙浦的手扬起来，随即“啪”地一声清脆。
　　令人没想到的是，长孙唯不但没有躲闪，而是一口咬上他父亲的手背。
　　时间就好像静止一般。梦境停格在这一刻，四周的人忽然不动了。
　　长孙唯的脸上有骇然的神色。魔铃看着他，略微恶毒地猜想，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自己小时候的壮举，是否比看任何商业大片还来得震憾？！
　　她不动声色地说：“现实中的你快醒了，看来要到下一次才能找到哈哈的线索。”
　　长孙唯回过神，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明天吗？”
　　“等你的梦之球是白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