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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混沌武士之初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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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雨一直都停不下来的话,我就可以不用离开了吧?
女人笑了。
现在说这种话的人,真是很少见了。
他第二次来看她时,因为没有钱,而被妓馆老板的打手打了一顿。就那样,他没有还手,任拳头和雨水一起落到自己的身上。
红色的伞跌落在地上,妓馆老板恶狠狠将它砸到任他的身上:没有钱就不要来这种地方!
——请不要来了,你这样会妨碍我做生意的。
也许是那女人的话刺激到了他。
第三次,他来到这里,趁老板还未露出凶狠的神情前,他亮出了手中的钱。
女人说,花这么多的钱,却什么也不做,不是很可惜吗,卖鳗鱼的?
他却没有动,仍旧端坐着。
女人上前吻了他。这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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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一座桥上相遇的。那天下着雨,仁戴着普通的蓑帽路过那座桥。他根本不在意那蓑帽遮不住雨水和灌顶而来的冷风。他去打工,听说对方正在雇人砍人。对流浪的武士的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挣旅费的工作。
女子撑着红伞立在栏前。桥下河水湍急。
仁停了下来。
“这条河看起来很急,实际上并不深。假如你想自杀的话最好换个地方。”
仁不是一个会随便为了一个路人而驻足的平常闲人。
“真是的,我看起来有那么忧郁吗?”
女子在适当的沉默后,回首微笑着对他说。左手扶脸,露出女子特有的妩媚。
“那么真是对不起了。”
二人就这么分开了。
“听说这里找人打工……”
“啊,没错没错,你就是来打工的吧?现在才来啊,不过这种天气也没有什么客人呢!”
“可是……不是说要砍人的工作吗?”仁怀疑地看着那个满身腥味混合着油烟味的平实男子从幔布后走出来。
“啊?砍人?也差不多吧?哈哈哈哈,总之我终于可以先休息一下了。”
真是的……
仁就这样将袖子挽上去,收起了腰间的刀,皱着眉头,黑着面,开始经营小摊了。
正如风子说的,这个家伙终于赶到“打工”的地方了,即使是与他想象中的“打工”不是那么一回事……
有客人上门,掀起幔布的当儿:“请来两串烤鳗鱼。”
“啊,好的。”不论如何,仁的天生好性子,教他应付起客人来并没有困难。
“啊,原来是你……”
“原来武士先生是烤鳗鱼的?”
正是那位立桥上撑红伞的女子。现下,她收了伞,坐到仁的对面。
“啊……不是……我这算是在打工吧,我是个旅人。”
“原来如此。那么请来两串鳗鱼吧!”
“好的,请稍等!”
然而,这个买卖并没有仁想的那样好作。那条生鲜活泼的鳗鱼一点也不听话,总是从他的手中溜出去。
“啊,不行不行呢,你这样是抓不住鳗鱼的——”那女人说。
仁稍微有些失措地看着她。武士先生也有不在行的事呢,对于这一点,仁向来不反驳,但也不是很重视。
“还是我来吧,”女人挽了袖子,来到他的身边:“抓鳗鱼啊,就像是抓女人,要掌握它的呼吸,抓住要害——看。”
女人果然熟练地将鳗鱼掌握在手了。仁那张平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敬佩。
接着女人开始剖鳗鱼,纠正着仁料理鳗鱼的方法……
这时,又有别的客人上门了:“请来三串鳗鱼!”
“好的!”女人似乎很快乐地代为答道。
……
就这样,他们应对了各式各样的客人。也很奇怪,明明店主说“这样的天气没有什么客人的”呢……
也许,相比仁那样勉强钢硬的语气与糟糕的烹饪手法,女人的笑容和手艺更能招揽人心吧!
“啊,啊,我不是来卖鳗鱼的呢!”女人在所有客人都走后、夜晚来临之际突然想起来了。
“那么由我来给您烤鳗鱼吧。”仁于是让二人回到最初的主客身份。
向女子学习一天之后,掌握了抓鱼和切鱼的要领,但显然烧烤调味的本领是凭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掌握的,即使是熟了……味道也……
“啊,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烤鳗鱼。”
女人如此不客气地评价道。仁的脸上突然露出紧张的神情。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难堪。毕竟也辛苦地学了一整天了,而且“武士先生”也很少被人批评呢,敢随便批评他的家伙,是个什么下场……
最重要的是,他很少在人前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
炭火的烟后,是女人朦胧的表情——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回忆了,也是我失去自由前最后一段美好的回忆了。”
女人平静地说。
但是,任谁听到,都觉得这之中带着一丝遗憾。
仁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啊,明天我就要到妓馆去工作了。丈夫欠了钱,我去帮他还债。”
雨不知不觉,停了。此刻夜晚显得很宁静。
“那么,谢谢招待,我走了。”
她行了躬身礼,仁注视着她离开。
这个女人,其实并不特别美丽……相比能引起无幻注意的那种类型的美女,她实在很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她使仁觉得“真实”和“活着”。
这样的普通的,该好好待在家里等待劳作归来的丈夫的女子,明天要去妓馆“工作”了。
第一次去见她,仁抱着莫名的心情,去女人口中说的妓馆,还女人的伞。
仍旧是下雨,撑着红色的伞的仁,在妓馆的木栏窗前看到了她。
女人化了妆。搽了白色的脂粉,抹了艳色的口红,穿着不甚谨慎的和服。平白地,昨日那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竟然成了如此引人眼目的风尘女子。
仁看到的,是女人双目无神地等待,等待着哪个恩客来施舍。
“啊,是你!”女人抬首,那双眼睛绽放出来的,仍旧是昨日的生动。
“卖鳗鱼的先生,你来这里做什么?”女人平静的声音,让仁觉得说不出话来。
“啊,我来还你的伞,在摊上,你忘了。”
“我已经不用了,再也不会出去了,送给你用吧。”
“啊……”
沉默。
仁说:“离开这里吧。”
“这是不可能的。”女人低头,身子也向后退了退。即使他们隔着木栏窗。
“小花,客人指名你!”
——里屋有声音传来,女人马上应声:“好的!”
原来她的花名是“小花”。可笑,真不适合她。
“我得过去了……”女人低低地说,一面起身。
忽然仁觉得一定要知道些关于她的事,于是抓住机会问到:“你叫……什么名字,至少请告诉我……”
女人的脸已没进荫暗处,刚才与她并肩相坐的女人,在一侧莫不做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多看一眼——大概,是看到这样的情景太多了。
“紫乃。”女人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紫乃——
仁将这名字念在嘴里,仿佛获得了什么重大的意义。
当我的家人都在为我能嫁进有钱人家当少奶奶而高兴时,丈夫迷上了赌博,还欠下了债了,到最后不得不卖掉自己的老婆来抵债——
就这样,和服店少奶奶成了妓女。
仁挂念着,介意着,苦恼着,紫乃,被去妓馆寻花问柳的脏污男人抱在怀里,用他们的手玷污着这个把灵魂抛出体外的女人……
于是仁第二次去妓馆见紫乃,他对妓馆老板说没钱,挨打,不还手,似乎在向什么证明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即使遇到这样的女子这样的事情,武士的身手是任何事也做不了的。也许,此刻仁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而已,一个普通的男人,遇到感情,还会有什么高超的本领呢……
“请把钱借给我!”仁对无幻说。
于是仁有了第三次见紫乃的机会。
仁如此迷恋着一个妓馆的女人,风子也很介意,但无幻却没有什么表示。
与其说风子嫉妒……?
他们约好过,要一起去寻找带有向日葵味道的武士……
“离开这里吧!”
仁再次对紫乃说。
“这怎么可能呢?”
仁目睹了紫乃的赌鬼丈夫来向她要钱,各种欺凌侮辱,让仁很是看不下去,终于同他武士的手来对付一介平民的那个男人——
“假如,当时在河上你没有劝住我,说不定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紫乃说。这是仁的错?
没错,相比受这样的侮辱,死了似乎更好些。
然而,紫乃还是活了下来。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么紫乃就抱定了主意,认了。
这是命吧?
可是仁却说:“假如当时我没有劝住你,你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女人忽然了悟。
是的,没错,假如当时……当时自己就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的这个人,应该过得更好不是吗?!连死都不惧怕的人,为何还被这些死理羁绊着?
紫乃终于决定,离开这里,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不要这样活得没有尊严!
仁笑了。
他们从楼上的阳台逃离,紫乃在妓馆老板抓住衣袖之前,干脆地放开绳索,跳进仁的臂弯里。
和这里说再见!
“你们把这里想得太简单了!”妓馆的老板凶恶地喊道。
打手追了上来,但仁的刀还被放在妓馆的玄关。
即使是没有刀在手!
仁很拼命——
之前风子对他说:你要是去的话,我们就绝交!
他只说:假如,我没有回来的话,你们二人就把这旅途继续下去吧。
这也许是仁一生中少而又少的“最重要的”时刻。
用手刀劈倒的人,始终是会爬起来再继续追踪他们的足迹的……紫乃在这刀光剑影中,显得弱小无力,最最可怜无辜的,便是她了吧……
“仁!”
仁接住了飞来的物体,那是自己的刀!
“啊,风子,你不是说和那家伙绝交了吗?”无幻拖着疲惫的声音问道。
“但还是会担心啊!你少罗嗦!”风子给仁传去他的刀,然后也手持木棒加入混战中。
有了刀的仁,不再是个普通的男人。浴血厮杀,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是为了紫乃在砍人。
到码头了,小船早就候在那里,仁教紫乃上船,但他们身后还有大量的追兵。显然,敌人想靠数量取胜,无幻一时还砍不完那么多的打手。
“紫乃,我求求你不要走!”
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时冒出来。
正是紫乃原来的丈夫——“你走了,谁来还我的钱?”
紫乃将几个钱币掷向他:“这是当初我嫁进门的价钱!从今以后,我只为我自己活,从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全新的我!”
“紫乃,你快上船!”
“仁?!”
紫乃看着仁一脚推开小船,然后他自己守在码头前,拦截那些追兵——
看来,仁是不会和她一起走了……
是啊,他从来没有说过要“和我一起离开”的话语呢……
紫乃的眼泪就这么涌出来。连第一夜接客时都没有流过眼泪……
仁很漂亮地解决了岸上的追兵,然后他回身,向她招手。
“再见了,今后我要为自己而活,好好地去开创新的生活!”
仁的恋情就这么结束了。
这个白皙,安静,守礼的男子,如今又继续和风子,无幻一同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