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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选受伤惊遇皇子 ...

  •   万瓦迎光曙,重檐朝雾收。

      红墙黄瓦的皇宫散发着肃穆气息,令行人远远避开,高大的北宫门只有几辆骡车进出。辰时不到,一辆青帷小车咯噔一下,轧过门槛进了华阳门,挨着墙根停了。

      薛宝钗扶着小太监下得车来,一枚海棠式金锞子在帕下,不动声色地滑入小太监的掌心。

      抬眼望去,远处深宫重重,檐角飞起,金黄色琉璃瓦在晨煦下闪烁着耀人的光芒,引得宝钗不忍移目。

      收回眼来,经过前日的初选,今天蕊珠殿外,只有几十位姑娘排着等候。

      小太监手中轻轻一捏,偷眼瞄去,指间映着日光黄澄澄的,好家伙,这么一个户部行商家里的千金,随手就是七八两银子的打赏,娘娘们也未必有如此大方。赔着满脸笑容,引着宝钗站到第二排队首位置。

      这里都是十三岁的姑娘。宝钗淡淡一扫,正待二选的姑娘们,大多娟秀淑婉,不及自己气度端庄却又掩不住娇冶。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来了二三十位姑娘。

      蕊珠殿的正门开了,两个小太监出来,引了四队姑娘进殿。

      大殿北窗下有一排绣架。宝钗一眼挑中窗边光线最好的,款款走到绣架边缓缓落坐。

      对面早已端坐一位穿着鹅黄衫子的姑娘,许是小太监引她先进来的。宝钗暗想难道是哥哥打点的少了?这姑娘怎就可以先进殿来占个好光线。

      那姑娘的绣线已打开,穿好了绣花针。宝钗对她笑着点点头,也开始整理手边的丝线。

      那姑娘远远瞧见薛宝钗袅袅婷婷走来,一众待选秀女中,属她最为夺目,心中已极是不悦。此刻她一笑嫣然皓齿莹,不由醋意横生。斜眼看了宝钗胸前的锦笺:隶名户部行商故薛绅嫡长女。

      心中松懈下来,无家世背景的皇商女只凭容貌怎与自己夺贵位?绷着脸儿,扯了一下嘴角。

      薛宝钗不以为意,浅浅一笑。低头向架上锦缎看去,素锦上描了几朵小花,有春兰、秋菊、玉兰、月季等等并蝴蝶蜻蜓一些小昆虫。

      小太监高声传话:“请各位姑娘,一炷香时间绣好一朵小花或小虫。”

      殿内众女发出娇呼,一炷香才半个时辰,这时间太短了,来不及细细绣好,若急急赶出,绣工必不堪入目。

      宝钗抿嘴一笑,成竹在胸,挑了一只翩跹凤尾蝶,劈开绣线穿了针,飞针走线地绣了起来。

      黄衫姑娘见状,也跟着绣起了一朵玉兰。

      宝钗分神留意了一下殿中,后进来的两队姑娘,在殿中央的大案边裁衣,然后各各低头缝制起来。

      剩下的两队姑娘,在南窗边执笔绘画。

      一时殿中鸦雀无声。

      宝钗加紧手上的活计,偷眼瞄了黄衫姑娘针下。一瓣红玉兰惟妙惟肖,鲜妍欲滴,宝钗不由心中一紧,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掏出棉帕擦了擦手心。

      黄衫姑娘心中嗤然一笑,唇角勾出一丝嘲讽:商户家的女儿,见少识短,只配用个棉帕。

      宝钗不以为意:供奉秀姑特意叮嘱带上棉帕,就是为了吸干手上的汗,丝帕吸不了汗水。汗手拈针会打滑,还会把素锦弄脏。

      暗暗告诫自己镇定,将刺绣凤蝶诀窍在心中默念一遍:凤蝶翅大,翼色美丽,用针用线最为繁琐细致。线需劈得最细,一线劈成十股。散套针法,再作针上调色。

      挑了杏黄丝线劈开,插绣在已经绣好的凤翅中。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素锦上凤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伸手在架下,将素锦轻弹,光线在丝绣彩蝶上掠过,凤蝶似活了一般,放出光来。

      宝钗见绣得极为出色,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位内相,身穿锦袍,腰坠羊脂白玉牌。知道这是内侍高品,离座蹲身行了个半礼。

      黄衫姑娘也站起来,向内相甜甜一笑。正低着头的宝钗却是没有看见。

      站起身来,那内相看了自己的锦笺,笑微微点了头。宝钗情知哥哥打点不少。

      老内相身后一群小太监亦步亦趋,将没有完成绣花、绘画、缝制的姑娘领出殿去,将技艺粗劣的,也引了出去。有些姑娘啜泣着离开了。

      殿中姑娘们的面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喜色,落选的人越多越好啊。

      小太监们端来小桌,送来笔墨纸砚:“请各位姑娘,为自己所绣所绘所缝制赋诗一首。”

      宝钗提笔,簪花小楷清秀灵动,一首《咏凤蝶》叉手即得。

      双眉卷金丝,两翅耀清碧。争妍新秋蝶,随风上御衣。

      内相看完诗又请出去了几位姑娘。

      余下三十来位姑娘,各自忐忑不安。过完今日二选,后日还有三选琴棋点茶烹饪,四选仪行。比选宫妃还要难。

      宝钗心中暗打腹稿,绣花时分神听得绘画裁缝完成快的姑娘,被引去背了《女诫》,评了《女则》。

      《女诫》早已烂熟于胸。至于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自己也快速准备了一篇评述:

      “才藻,非女子本职也。然则,孔夫子以文仲令妾织席售卖与民争利为不仁。是则,士大夫家中闺阁佳丽,若日勤于纺织,与贫妇相争,是亦非宜。而身心又不可旷逸,倘不置心于笔札文史,可为何事哉?《女则》中自卫夫人而下,长孙皇后、蔡文姬、朱淑真,管道升,皆具有才,俱各精研。”

      将这段评述在心中又过了一遍,推敲几番,自问尚可。今日选试,哥哥道,已经花大笔银票打点妥了,只须尽己力做到色.色出众即可。

      踏踏的脚步在身边轻响,内相又站在绣架边,宝钗低头垂目,恭顺有礼。

      将自己的彩蝶细细地看了一遍,活灵活现,处处合了皇后朝服上的御绣要求,没有瑕疵。

      这才有暇看向黄衫姑娘的玉兰,配色雅致,绣工尚可,只是问题极为明显:枝干的绣法不对。要么用斜缠法,要么套针法,要么掺针法。这么平绣根本展现不了枝干的特征。当然,平绣赶工快速。

      耳边听得内相道:“薛氏撂牌子。金氏留牌子。”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将宝钗震醒,身子晃了一下,满眼惊诧地看向内相,哥哥不是说托了世伯打点了吗?

      老内相将眼光避开。

      那黄衫金氏女轻声笑道:“一个没爹的商户女,贱足也敢踏贵地。”

      宝钗的眼圈红了起来,有点气自己控制不住嘴唇的哆嗦。

      老内相丢下二人,往前走去。

      宝钗扑通一声跪下来,拉住他的袍角暗示还可以再送钱打点:“贵人,求看在我哥哥的面上,给我一个机会吧。”

      老内相摆摆手,转过身去,却也没有强挣她的拉扯。似有意动,正作沉吟。

      金氏心中一急,若是同为赞善,怕是敌不过这才能容色远超自己的薛氏。当下绕过绣架,抬手就扇了一耳光。

      自己身为户部内府皇商的千金,舅父正二品大员,姨父工部员外郎,在金陵无人不敬三分。在家素来饱受疼爱,在姐姐宝钗死后,全家更是珍而宝之,亦从未想过贵家千金竟会如此行事,不由收手捂脸,痛彻心肺。另一手还紧紧抓住老内相的衣摆不放。

      殿中选秀女子低头的低头,偷看的偷看。

      有人识得这是张太傅夫人的娘家侄女,虽然她父亲捐了中奉大夫只是四品散官,并无职事,但张太傅权倾朝野,金氏来选秀只不过走个过场。考题早就不知在家练了多久了。

      众人正在暗暗腹诽,谁知金氏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票,摔在宝钗脸上:“商户有钱是吧?能来这里的都比你家有钱!”

      银票如凤蝶乱舞,借着北窗吹来的风,挣扎了一阵,才无奈落地,染了灰尘。

      这话听在宝钗耳里如刮锅刺响,却被这话提醒了:自家舅舅王子腾是九门提督正二品,可是京城里面,王公贵胄众多。

      这公主赞善虽然只是个有品阶的宫女,但宫里选妃挑的是家世,选赞善挑的是才情与容貌。若出身不低,又在宫中行走,极有可能成为宫妃或皇子侧妃。

      史书上曾记载宫皇后,就是十公主的陪读,父亲不过是个侍卫,被指婚给十五皇子,待十五皇子登了大宝,就封了贵妃。

      这陪读赞善正是众女争抢的香饽饽。

      想及此处,抬头瞥见面前这女子面容跋扈扭曲,横眉竖目,居高临下,好似直欲择人而噬的猛虎。情知强争不会有好结果,不由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金氏见她钗横鬓乱,双目凝雾,媚态隐隐。妒念心中生,扯下她襟前锦笺丢在地上,踏出掐金挖云薄底锦鞋用力碾在上面,恨恨泄了嫉意。

      宝钗低头看着父亲的名讳在她脚下撕裂研碎,心碎片片,竟滴不出血来,眼眶热热,胸中胀满,也无泪水流下。想是当年受难之时,已流完滴尽了吧。摸索着将父亲的名讳碎片捡起,抹净,收入怀中。

      看她倔强无泪,金氏抬脚便踢:“三位公主,只选六位赞善,岂是你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恨恨怒骂毕,抬起眼来将殿中众人扫视了一遍。

      有那怯的,就低下头来,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做此肖想。有那打点过的,也不再敢信心满满。还没选完,她竟已知总选六名,心中各各盘算是否能得中选。

      上来两个小太监将宝钗拉了起来,就要拖她出去。

      宝钗挣脱了道:“我自己走。”

      理了鬓发,低头慢慢向外走去。那收了金锞子的小太监引着她出门去了净室,又找来梳子让她抿了头发,奉上伤药。宝钗在镜子里看了大致像样了,只是脸上肿了起来,不敢使太监用的伤药,恐有损容颜,一时无可奈何,只能由它去了。

      出来又谢过小太监。那小太监点头哈腰不已,复引她去了华阳门。

      突见宫内一便服少年纵马驰出,见了路边女子略作避让,冲了过去,却又勒马停步,拨转马头退了回来。身后从人纷纷勒马,一时马嘶阵阵,将宝钗惊在当地,捂脸抬眼,向马上莽撞少年看去。

      只见那人相貌堂堂、凤眼生威,端坐在马上,如神仙下凡一般,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目光中闪烁着什么。心中便有些微不喜:来得宫中,处处被人低视,这男子何人?

      微微薄嗔挖了他一眼,便欲绕过马队走向骡车。

      那英俊少年以鞭代指:“你是谁家女?”小太监上前低声说了两句。那少年大笑道:“待你面伤好了,来见我。”一磕马腹,抖了缰绳,又向宫外奔去。

      踏踏马蹄声作乱,倾刻宫门前又只剩宝钗和那小太监。

      宝钗陡受马惊,更兼之前无端受辱,心力交悴,不免有些娇喘怯怯,扶住小太监道:“此是何人?”

      “乃是吴王殿下,姑娘你竟未行礼,大不敬之罪啊,幸而吴王殿下不计较。”小太监伸手虚抹了一把汗。

      呯呯!宝钗的心狂跳两下。不由摸发扶钗了一番,正是狼狈不堪时,却被吴王看了去。

      刚落选,与蕊珠殿中众女相比,自己与吴王是云泥之别吧。他叫我去见他?这无端端怎去见个外男?我纵不是官宦之女,也断没有上门去找他的理。

      只是这一颗火热的心,呯呯撞击着胸腔,不肯认命,也不肯死心。

      小太监不知她心中波涛汹涌,只是暗暗叹服,这薛姑娘竟未落泪啼哭,仍是泰然淡定。

      撩了帘子,扶她上车,送她出宫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二选受伤惊遇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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