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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缘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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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有过了董静柔的头七。
我知道为什么我能够这么冷血。
有些心理书称不愿意提起往事的情况为应激性心理障碍。
在我去和苏珊谈论某些事情的时候,她告诉我,因为受到了强大的刺激,人们往往会出现拒绝谈论某件事情的情况。
这就是心理医生最讨厌的时候,因为为了不牵扯出被隐藏的真相,人人往往会使用谎言来掩盖真相。这个时候需要与病人进行加强信任的沟通才能够使大家平静下来。
但是更讨厌的事情是,病人连自己都骗过去,在潜意识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一切都不存在。
这话我一直牢记于心。
使得我每天都在回忆自己的痛苦的事情,直到后面我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过也是应激性心理障碍的一种临床症状。
亏我还在和自己说,我实在对自己进行治疗,谁知道这不过是病的临床表现。
不说出来,只是反复的想着,对自己怎么会有好处?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够这样的反复想着,欺骗自己会有好结果。
不过是让自己更加的痛苦罢了。
我这样子,也算是吸取了教训。
周素那天告诉我,董静柔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灰了。
从看见那鲜艳的血色以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去,她已经死了,我还能怎么办?更因为大家不让我去,他们怕我伤心。
我说,“那么骨灰呢?”
她说,“正留着,但是我觉得这个对您更好一点。”她递给我一根细细的黑色手链,我接过,手指抚上去。光滑,却又像是一种诅咒。
那曾是一缕海藻般的黑发。
我说,“谢谢。”
“我不是很会做手工,”周素低声说着,“睹物思人的话,我总觉得这个比一堆灰强。”
“你帮我把那堆灰倒掉吧。”我说完,但是有过了一会,我接着说,“还是留着,她和我说过,她喜欢海。等以后我们去海上,那个时候让她待在海里吧。”
“一切都听您的,苏先生。”
我把那一根黑色的手链在手指上绕了几下,最后夹进了一本书里。
那种让人崩溃的瘙痒随着我脚上开始慢慢收完口的伤口渐渐消失。
我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周素每天都来看我,她说因为最近不是很忙,大家替我把事物分担分担也就过去了,她只是偶尔帮我拿两份公文过来签字。
一切都在向平静的地方走去。
穆瑾玉也不管自己是要订婚的人了。开始带着我向外面玩去,他家老爷子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想想都这个年代还要给他来个家族联姻,并且对方年纪比他还要大,于是老头子再怎么不愿意,她妈也是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了慕容哲夫这个大舅子,他之后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很快活。
于是开始疯狂的和他一起去夜店,我心情不好,坐在吵闹的ktv里也觉得难受,于是便一个人在过道上抽烟。
自从董静柔跳楼之后,我烦起来的时候总会抽上一两支。
在淡白色的烟雾里面,我总是开始想起唐克斯,想起她指尖一支烟,烟上一点橙红的光,在幽幽的烟雾里面,看上去有种抑郁的神色。
像是庙堂里香烟环绕的一尊观音,但是仔细看来,她不过也就是一个凡人,还是有着一头卷曲的褐色头发的白种人。
突然一只手轻轻的搭上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你是?”
那个女孩子生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大大的,妆容浓浓的。
她对着我笑。
我说。“你是?”
她的眼里有一点点不敢相信,最后看着那点温柔神色消融下去,变成一种看不清楚内容的微笑,她说,“这里很吵,你想不想出去散散步?”
我点点头,对于那种神色有种不能拒绝的错觉。我说,“好。”
于是我们一起出去吃了宵夜,然后我打电话给穆瑾玉,我说,“叔叔先回去了。你那里太吵了,我今天很累。”
他说,“那你就愿意让我一个人享受单身夜?”
“你一个人不好吗?”我说着,嘴角微微牵起来,“叔叔要是在的话,那边的美女得多冷落你啊。”
“叔叔,您这样说,是不是身边就有一个?”
我说,“你猜。”接着挂上了电话。
现在才五月初,天气还有一点点凉,我和那个女孩子坐在路边吃烧烤喝啤酒,大快朵颐。她吃的不快,但是等我们终于吃完的时候,桌上堆砌的盘子与竹签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最后我们干杯喝干净了最后一滴啤酒。
我说,“今天真是吃的很饱。”她在吃饭的时候一直不说话,但是这个时候却依然是那种奇妙的微笑,她说,“是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她说,“我叫summer。”
“这名字有点熟。你看上去也有点眼熟。”我说着,她这个时候眼睛里亮起一点希冀的光,“是了,上次也是穆瑾玉请客去ktv的时候,我见过你。”
我拍拍手,如此答道,“这样说来,你还在读大学?”
她笑的美艳,“是啊,我还在读大学。”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喝成那个样子?还是在KTV,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略带责备的说她。
她望着我,笑而不语。
是了,我不过是快三十了而已,怎么说话就这么像个老大爷,说得好像多么希望人家从良一样,问题是人家不过是喝醉了而已。
我想着,尴尬的笑着,“我已经快三十了,说话就会有点带老气,你不要嫌弃我是个大叔就好。”
“大叔?哪里大叔?”她终于开口,“叫你哥哥好不好?”
我听着那个好不好,心就软了,好不好是世界上最软化人心的一个词,怎么说都像是撒娇,一种带着商量意味的撒娇,端端以前最喜欢这样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你要是想的话,可以。”
“我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她问我。
我伸手把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小心把头发吃进嘴里。”避而不答。
她也乖巧的再没有问我。
宵夜吃完后,我和她分开,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
站在楼下向楼上看,现在十点半,周围的房子都是亮堂堂的,唯有我的家里是黑洞洞的。
我以前加班到凌晨一两点的时候,静柔也总是在等我,一盏灯,在其他黑洞洞的房间里格外的温暖,略带点暖黄色的灯光,恰恰能够温暖我的心。现如今恰恰倒了过来,周围都是明亮的,唯独我是黑的。
楼下有人。
我远远的望着就知道他是谁,但是今天特别想回家,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我特别特别的想家。
所以我没有绕过去,就只是直直的走了过去。
在那之前我掏出手机,轻轻的按了几下,接着扔回了口袋里。
快要上楼的时候那人都没有一点动静,使我疑心是否看错了人。
然而,突然一只手就拽住了我的手腕,我架住那只手,顺手就捏上他的肩膀,我学过一段时间的巴西柔道,因为我憎恨曾经那么软弱的自己。
那人果然是没有意识到上次在我这受的教训。
但是果然还是那个能一根钢管干掉两个流氓的人,他手腕一翻一卷一扯。我就又被抱住了。
估计是对方也估计到我刚刚从医院出来,没有下狠手,若是他决意让我丧失行动力,只要狠狠的像上次我对他一样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我就只有哭的份了,并且是不管想不想哭都会哭的那种。
“哲城。”他在我的耳边唤我。
记得当初他还总和我说,他说,“我们就是该在一起,你看,我们的名字出处都一样。”是啊,出自诗经,哲夫成城。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我说,“你不会是因为我又去招惹过你妹妹,所以你要玩死我吧?那你可真是太记仇了,那都起码半年前的事了。”
“没有,我只是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他在我的耳边细细的念。
“那我比较记仇,我记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松弛了力气,任由他搂着,“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吧?你和我说,苏哲城,你不要再招惹我妹妹了,你再招惹她,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慕容哲夫,我这个人,比较记仇。”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我冷笑,“慕容哲夫,两个三十岁的男人说要重新开始?你应该去结婚,找个女人结婚,你以前还说过我恶心呢。”
“哲城,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大家都是男人,大家也都是聪明人。”我把自己的姿势微微调整了一下,他搂抱的我不太舒服,但是我一推他还是松开了一点。于是转过去,狠狠的抬起膝盖,这回不管疼不疼了。
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就是因为我没有以前那么贱了,我没有以前那样的喜欢你了,你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你开始觉得我才是最好的那个了,你要到这个时候才会回忆起当初我对你的好,快十年了,慕容哲夫,你哪怕早个四五年和我说,我们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看着他疼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说,“慕容哲夫,没有人会一直等你。”
我一直认为,人贱也要有个限度,贱到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并且,想想静柔,想想我那还没有出世的,只是一团模糊血肉的女儿。
我的孩子小的连火葬的必要都没有。她甚至骨头都是软的。
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取名字。
她是我生命的延续。
我原本想着若是个女孩,我就是把我的世界给她,我都要她快活。
我要让她过得快活,起码比她的妈妈,比她的姑姑快活,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然而因为寄托了我这么多的愿望,我对她的取名是慎之又慎,于是直到她离开我,我都没有为她找到一个可以配的上她的名字。
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的性别,于是一直只能用它来称呼她,等到知道它其实是她的时候,我们这辈子已经没有父女的缘分了。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看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惹怒她的事情,以至于她再也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