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旧曾谙》寒敬尧

3、叁

　　就如同残荷尽殁时天边的雁阵，江南小女子的童年在流年的飞度中一去不复返了。
　　这年，我十七岁。
　　娘亲往昔的美丽化成了一抷泥，静静安睡在江南村庄外的芙蓉浦畔。留给女儿的，只有这一方绣着莲花的帕子和弥留之际的语言：
　　莲花，你是江南的莲花，江南是你的脉，你的魂魄注定三生三世徘徊在江南的水光中。莲花，不要离开江南，记住了吗？
　　莲花，心永远是自己的，万万不要将心交给男人，万万不要......
　　娘为什么这么决然地要留我在江南，我的心为何只能够承担江南的孤寂？

　　夏天又如约而至。我怀着急切和忐忑，放眼天涯。又是选妃的日子了，柏舟大人该到江南了吧。
　　于是我第一次没有听娘的话，将一颗心系在了一个叫柏舟的男人身上，只为了他多年前的那句：丫头，我看见你眼中的那弯月亮......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发现他一如五年前的俊逸，他眼里的神情依旧让我痴迷。而他，却认不出我。
　　我说我叫莲花，就住在这个江南村庄中。他用惊喜的眼光打量着我，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欢喜，他是认出了若干年前的那朵莲花吧！但立刻我就明白，他只是惊异于我脱俗动人的美丽，并不曾想起柏舟采莲的那个夏天。他说，莲花，让我带你走，好吗？他的眼睛中，闪耀着那令我感动至今的温柔。我便答应了，因他眼里的温柔，我无法拒绝......

　　我便离开了江南，离开了娘至死都要将我留住的地方。
　　我们顺着运河，一路北上。华丽的游船，悦耳的丝竹，美人的歌舞......都将江南的静谧，江南的清远，江南的梦幻画成虚无的背景，刻成记忆的昨天。透过珠帘，我看到他伫立船头的背影，亦听到他那如释重负的长叹......我的眼睛里腾起一股氤氲轻雾。柏舟大人，假如我和你，泛舟于那曾经邂逅的芙蓉之浦，一生一世......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地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在一处荒凉的河段，出现了一大队拦路的人马。柏舟大人大呼不妙，叛贼要在此截道。
　　领头的那个少年......
　　是什么，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他并不邪恶？
　　如我所想，他们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放走了被选中的姑娘，绑住了护送的官爷们，包括柏舟。
　　我没有离去，定定地站在柏舟身边。少年走向我，问我为何不逃，难道甘愿入宫伺候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我向他跪下。求求你，放了柏舟大人吧！抬眼间，触碰到他讶异的目光，我分明看到，那一瞬，他怔了怔......

　　你......
　　柏舟望着我,眼神里，依稀是曾经的温柔，却添加了几分波澜。
　　此时人马已经远去了——少年答应了我的请求，释放了大家。我问柏舟，下面你预备怎么办？因为我听到其他官爷们焦虑万分地说丢了秀女，皇上一怒之下会要了他们脑袋。
　　你，也走吧，我一个人回去！
　　你会有危险！不如，我们......我们一起离开。我终于向他道出了心里最大的愿望。
　　不！死则死矣，不可不忠。我，要回去！
　　......好吧，我跟你回去！
　　我要让他活着，我自信能够说服皇上。
　　你......
　　他凝视我，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我叫莲花，多年前莲舟采莲时救起的莲花......

　　马车停在了宫门外。一路上，我强忍着不去看他的脸，沿途的风景肆意撩拨我的眼泪。
　　柏舟说，我们到了。他拉着我下车，一股熟悉的温暖从他手心传来，温柔依旧，却撕裂着我的心......
　　接引我的是个白发公公，他叫我贵人，说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我回身，向柏舟大人道个万福，悄悄地将那方帕子塞进他的手中。
　　滑落一滴泪，转身离开。回眸，柏舟，孤单的身影，衬映在灰色的天空下，默然望着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