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在线》王平常

16、最美的照片

　　可待和John在林子里呆了一个长周末，亲戚家的两个女儿在寄宿学校念书没有回来，这一次就只有他们两个。每天他们都在林子里走，给每棵树起名字，那些名字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朋友的名字。然后他们会跟给对方讲这个朋友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可待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记忆里的故事都是欢愉的。那些讨厌的人呢？哪去了？哪去了呢？原来人在放松的时候连回忆都是美好的嘛。
　　已经是早春了，风有些冷可是树已经开始吐嫩芽了，云杉树的嫩芽有一厘米长，两个人拎了篮子安静地采摘，然后上网查配方把嫩芽泡在清水里洗，然后把嫩芽做成果酱，味道很清甜。夜里睡觉之前，John放了一大盆热水把嫩芽扔进去然后让可待在里面泡澡，他自己则坐在旁边帮可待管理水温。
　　可待泡好了，他会拿着巨大的浴袍把她裹住，然后轻轻把她抱起放到床上，为她擦干身上的水迹，然后替她按摩精油。他做这一切没有任何情色的味道，更像在照顾一个婴儿。他会在可待似睡非睡的时候从可待的房间离开，离开之前，他把一把云杉的树芽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可待在这芳香中睡去。她连续两天在梦里见到少年的John在滑雪，他像要飞起来一样。
　　要回城的那天早上，阳光很明媚，天变得很暖。 John说“可待，咱们俩还没有合影呢，一起拍张照吧”可待说“好啊好啊”。他们在木屋外的阳台上照相，光总是不对，有点逆光。他们两个不停地拍，左一张右一张，可待还不停地给自己的衣服上作各种装饰，两个人做各种鬼脸儿各种游戏。到最后阳光在合适的位置的时候，他们拍到一张彼此都认为是自己今生最美的照片。照片上John背靠着木制的阳台栏杆坐着微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栏杆的后面是小山谷里成片的云杉树，天很蓝，而可待穿着白色薄麻的半长的带领的睡衣，里面里面透出黑色的胸衣和丁字裤的形状，可待其时是背对着相机跪在John宽大坚实的右肩上，John的右手在可待的大腿侧护着她，而可待的脸是笑着半侧过来回身看着镜头的，那一瞬间有风，她的一头长发有些零乱，而最难的是阳光就在斜上方照下来，撒在两个年轻人的侧面，可待那清晰可见的臀部和腿看着健康而充满了弹性。他们拍完这张照片非常高兴，其实两个人觉得很冷，不过，他们都有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John开车把可待送回到了家，他显然并不想进门了，于是站在可待的门前跟他告别。他很认真地看着可待说“可待，无论你做什么，都有我的祝福。”可待说“你也是，John”。于是John开车离开了，可待的灵魂再一次闪在空中，替可待睁大了双眼观察这一刻的每个细节，仿佛怕漏掉什么会遗憾似的。难道他离开的本身不是遗憾吗？灵魂比可待还茫然。
　　可待很清楚，这一次， John真的走了。
　　可待在独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再一次去见赵美心医生。她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以往去，她带着非常明确的问题，这一次，她带着一脑子空白和空洞。赵美心新剪的短发非常短，干净利落，可待似乎之前听谁说过，如果一个女子剪了短发还很妩媚，那她才是真正的美女。这么说来，赵美心也是真美女，那头短发让她显得魅力十足。可待简单地陈述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赵美心 ：“你更年期提前了，然后你就把男朋友给辞了，因为你觉得自己满足不了他。是这样吗？”
　　可待：“是。基本上就是这样。”她直盯着赵美心，希望看到赵美心的想法，可是赵美心太平静了。
　　赵美心：“那你想过什么样的人合适你吗？”
　　可待：“我没来得及想呢。你说呢？”
　　赵美心：“这个我代替不了你啊。”
　　可待：“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成孤家寡人了，没有人合适我了？”
　　赵美心：“你说呢？”
　　可待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如何作答。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人生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难题，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忽然心里有些许恐惧，看来我真的要孤老终生了。那些“缘分没到”之类的话真的就是肤浅的安慰，生活就是这么玩笑，她其实的确觉得自己刚刚过了少年，结果就要考虑怎么步入老年了。她远远没有准备好啊。
　　可待把目光移向赵美心身后墙上的画，她看到一幅带着清新的水墨。她想了一下。
　　可待： “我中学的时候有个老师，李自清老师，特别好。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看个外国电影都看不懂，他上晚自习的时候就走进来给我们讲，也不是光讲电影，他不知怎么就一肚子墨水，随口就是故事典故，尤其喜欢给我们讲爱情故事，莎士比亚的 《奥赛罗》就是他讲的。那时候我们都没看过几本书，生活的调子很朴实，我们就是念书和跟爸爸妈妈过日子。然后他不停地给我们讲故事，我想，我的最早爱情观居然就是他给我灌输的。那种美得可以让人赴死的爱情，那种女孩子拼了一辈子都要品尝一下的爱情，那种让我奉献了一切都无所遗憾的爱情。都是没有什么事实根据的，在故事里也都是很短暂的，在生活里没看见，可是我还是觉得它是在的，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存在，不经过三灾五难不会轻易许给任何人。我跟John的感情就非常接近那种，我没有条件地爱他，就是全心全意地希望他好。那种感觉是别的男人没法激发出来的，我觉得我的此生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我现在面临的挑战是空洞的.”
　　赵美心：“不是空洞的。可待，我从来没有在你具体的生活细节上做任何讨论，是因为我觉得你足够棒，只不过遇到了一个大的难题。这个难题不是你自己有的，是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的，其实就是理想跟现实的关系的问题。你想要的和你遇到的差距很大，然后你需要要么等待要么接受现实，两者都是你不情愿的。你的生理钟似乎不允许你等待，等待那份稳妥的感情，而你的现实是什么都不稳妥，然后你的心里有太多的骄傲。因为你是个很努力的人，你没有办法看到自己在感情里的无力。估计在生活里，你是个只能别人人求你而你打死也不肯求别人的人。现在恋爱出现问题了，你没有办法面对别人将就你，就非常认真地找个理由分手。对吧？现在咱们不多探究了，我要给你开药方了，是我的独家药方，你准备好了吗”
　　可待：“哇，福利呀，你之前没给我开药啊。难道我现在病得更重了？”
　　赵美心：“没有， 我开玩笑的，药方是个比喻。我是觉得其实现在活得更明确了，连我都基本上明白你的爱情观了。你需要等待，也许这辈子就等不到，但是不要紧，很多人都等不到。你现在的问题是，即便是等到了，你也接不住，你没有把这个美好的愿望放到可操作的层面，让她踏踏实实地落地，把她变成自己的生活，变成细水长流的日子。你完全没有准备好，你准备好的就是一套验证体系，这个人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可以判断，你没有纵深的生活上的长进不停地判断是不行的，你最后就成了挑剔的极端的女人，然后你的行为处事会因此受到影响，你不可爱了，相信我，即便是那个完美的男人出现的时候，你也吸引不来把握不住。”
　　可待觉得赵美心完全不觉得自己放John 走是有着 “壮士断臂” 一般的豪迈的，她很有可能觉得自己是愚蠢至极的，这让可待很诧异。难道自己真的很愚蠢吗？
　　可待：“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挑剔极端的女人？”
　　美心：“不是，目前不是，时间长了，就有可能。每个挑剔极端的人不是生来就那样的，他们的判断认知体系单一，是慢慢地变成了那样的。现在大家动不动都问别人是不是相信不相信爱情，没人问即使相信是不是需要准备迎接爱情，我看应该问，你准备好爱情了吗？”
　　可待：“好吧，我太敏感了，你开药方吧。”
　　美心：“第一，你要坚持锻炼身体。这个不需要深度解释了吧？”
　　可待：“不需要，完全懂。已经在我的计划里了。”
　　美心：“第二，花固定的时间社交，建立你的Moral Support系统。恋爱婚姻不是简简单单的你情我愿你耕田我织布，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行为，你不了解社会，你不知道你做的什么是这个系统接受的，你是没有办法把感情经营好的。你看着好像跟朋友闲聊，吃个饭，这都是非常重要的社会生活，不是时间浪费，最直接的收获是获取心理上的平衡。你无论是谁，自己跌倒了，看到身边的人也跌倒过，其实心里是很容易平衡的，不是看别人笑话，就是一种简单的心理。 现在的中国留学生的社会体验少得可怜，你们从小学开始就读书，读到硕士毕业，完全看不到社会，然后出国了，更可怕了，这社会是以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做基础的，于是你活得更孤立了。一个好司机不但要熟悉车的性能，还要了解路框条件和城市布局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啊。”
　　可待：“这个我早就意识到了。不过现在是有难度的，很多人，在头脑上可以有交流的都是男性。他们在我这个年龄都成家了，人家老婆盯着呢，谁会放心你跟他老公做朋友？不把我当敌人就算够不错的了。当然也有老婆不盯的，那些男的有一个算一个是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剩下的是公司里的，公司里生存竞争很惨烈的，你不敢轻易招惹任人的。 ”
　　美心：“把眼光放开一点，不一定是男人，不一定非得是在头脑上旗鼓相当。你要尽可能地了解这个社会，中国父母的教育都恨不能把你们放真空里保护起来，除了学习以外，一涉及到生活上的其他环节就统一叫成社会，然后把社会当成洪水猛兽。 Excuse me 你是要跟社会最终密切交流的，你不该了解吗？你不该花大量时间了解一个要跟你密切相关的世界吗？你今天开车走的远点，是不是还要先研究一下交通情况？哪堵了，哪修路拦上了，哪里行人多不好开？怎么一辈子这么大的事儿你就没那么用心呢？你现在在婚恋场上的竞争对手们已经不是你上大学的同窗了，她们是各种各样的人，你心里的完美男人被所有女性关注，从18到48 都是你的竞争对手。 18岁的小女孩除了手里的大把青春，还有什么比你好的，你清楚吗？ 48岁的中年妇女除了离过婚生过孩子，你知道她其他的魅力吗？”
　　可待忽然之间傻眼了，真的傻眼了。作为一个不停地对自己提要求，很努力，很愿意自省的女子，她本以为自己就是在婚姻的道路上不走运而已。她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花点钱找赵美心吐吐苦水，省得憋闷了自己。赵美心这么一说她觉得完全不知所措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击得粉碎，她的小小自尊心被击得粉碎。
　　可待狡辩道：“生命之大，谁能全知全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