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在线》王平常

1、许可待与爱说谎的陈晓峰

　　许可待今年35岁了，在一家华人开的创业公司做软件开发的小组长。按理说这个年龄身体和灵魂都该非常成熟，可是她时不时觉得自己比小女孩还愚蠢，这大概直接来自于自己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成长过程：小学，中学，大学 然后出国，她一直是个优等生，还没毕业已经找好了工作。这种简单的生活轨迹让她头脑单纯得跟年龄不相匹配。跟自己交往了快半年的男友陈晓峰爱撒谎的习惯其实自己早已经知道了。可就是不好意思直接说穿他。而陈晓峰今天说结婚生孩子，明天又忘了的行为总是给着急结婚生子的许可待一点若有若无的希望。陈晓峰高大威猛的样子跟他撒小谎的性格其实反差大得有点滑稽。许可待不好意思把这个发现告诉平时靠周末偶尔聚会偶尔打电话联系的女友。

　　眼见着圣诞节快到了，那又将是一个大家公认的不该分手的季节。然后就是中国的春节，然后就是情人节，然后好象就是陈晓峰的生日。。。几个月在一般人来讲不算什么，在许可待这个大龄剩女的心里是有决定后半生命运的非寻常意义的。如果不及早提出来，那势必就得跟他拖着。然后就是单身适应期。这一折腾就在一个人身上浪费了一年时间。刚刚调整过来的有个男友的生活又要回到单身状态了。就是那种下了班回不回家都是无所谓的状态；就是那种周末穿着睡衣在家里胡吃海塞的状态；就是那种一听到谁结婚生子就心里一沉的状态；就是那种无论一个男人有多渣，都希望他是暂时的想要强按着自己的耐心等待他改变的将就状态；就是那种好象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每个在成长过程中赞美过自己鼓励过自己的人的状态；甚至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状态。

　　从出国留学到现在，在学业和工作上许可待可以说是事业上一天都没耽误过。她非常努力，然而当学位，工作全都稳定下来时，许可待发现自己已然是个剩女了。她看着同龄人一个一个结婚了生孩子了，她心里有着没处说理去的伤痛。而陈晓峰除了爱说谎这个毛病，其实是个非常温暖有活力的人。比起许可待其它约会见面的人，他显然更入许可待的心。几次许可待想戳穿他的谎言都被他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给冲跑了。那洁白的牙齿，一身的腱子肉的确可以蒙蔽一个高智商的女人的心啊。

　　于是许可待约见了心理医生赵美心。很显然赵美心是专攻华人心里咨询的。她的办公室等待区很细致地用了许多国画做了装饰，这让许可待感觉很亲切。估计赵美心早已阅人无数知道大家每天走在海外的街道上，办公室里说着英文，咖啡馆里说着英文，回到家里灶台冰冷电视里播着英文新闻，这时如果有点乡音，乡情是绝对不会让人讨厌的。

　　可待在前台助理的带领下走进赵美心的古香古色但是略显刻板的办公室。她坐下来后两个人的对话很快就展开了。

　　美心：“你说你确定他在骗你，可是你不愿意提分手。他是怎么骗你的？”
　　可待：“他就是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
　　美心：“比方说。。。。。。”
　　可待：“比方说关于他的爸爸，他第一次跟我提到他的爸爸，说他的爸爸是清华的教授。被送到美国做客座学者，然后在一个酒店里自杀了。那时候他只有3岁。后来他不经意又提起自己的爸爸是辽阳市的市长，病死了。”
　　美心：“还有别的事情吗？”
　　可待：“关于他的教育背景。他说他是法国的一所大学念的MBA。可显然他没念过，很多很基础的东西他是不懂的。还有很多很多小事，一听就知道他是编造的。不过，他在银行工作，职位还是不错的。也就是说，他即使不撒这个谎，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很差劲儿。”
　　美心：“他提过自己的妈妈吗？”
　　可待：“提过。在国内。每年两次他都回去看她。”
　　美心：“你们多久见一次面？”
　　可待：“不一定，最频繁的时候每个礼拜见一次。有时候他出差，就少见些.”
　　美心：“你们有过性生活吗？”
　　可待：“有。”
　　美心：“你见过他的朋友吗？”
　　可待：“没有。”
　　美心：“你去过他住的地方吗？”
　　可待： “我没去过。他的房子在装修，他目前租的房子住在一家人的一间屋子里，不方便。当然，我也没有办法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美心： “你们交往多久了？”
　　可待： “半年多了。”
　　美心： “他提过结婚的吗？”
　　可待： “总提。但是我不觉得是真的，所以就没接这个茬。也有可能他拿这个当诱饵想跟我多相处一段时间，也有可能他就是想说这个感动自己。”

　　美心沉吟了一会儿。她面无表情但是语气非常坚定。
　　美心： “可待，你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女性。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忍到今天不分手也不揭穿的？”

　　可待哭了： “我猜就是因为之前都是在找男朋友的日子煎熬太久了。总好像每天都在盼着一个人出现。然后，他就出现了。我对他一见钟情。他感觉很阳光，从来没有负能量。他看着一点都不猥琐，吃饭知道买单，也不是总让他买，至少他没计较过。 我们就好像一下子熟了，不需要什么预热，认识他的时候我单身了整整8年了，在一这8年我见了很多人，各类人，各个种族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好像从小一起长大一样的感觉。他爱踢足球，有个足球俱乐部，他会带我去看他踢球。就是那种完全放松的感觉。。。。。。”
　　美心： “但是你说他爱撒谎。”
　　可待：“是的。”
　　美心：“这不会引起你反感吗 ？不会让你对他的喜欢，咱们先不要谈爱，就是喜欢，不会打折扣吗 ？”
　　可待：“会。偶尔会。偶尔我回想他撒的那些小谎，实在是讨厌得咬牙切齿。但是过几天会忘掉，会盼望见到他。”
　　美心：“什么样的谎在你认为是个小谎？”
　　可待： “比方说，他经常一边开车一边跟我通电话，就是用蓝牙的那种。然后他会一边打着打着就告诉我‘警察来了，我得挂了'。每次我们说话几分钟，都是这一个理由把电话挂了。一听就是谎言。”
　　美心: “其实你到我这里来不是想跟他分手是吗 ？ ”
　　可待: “我是想问问这样的毛病能改了吗？”
　　美心： “几乎不能。他已经35岁了。这种撒谎的人很多，他们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可待： “那我就接受他这样呢？他会不会有一天跟我结婚生活在一起？”
　　美心： “在中国不好说。在国外，很多男人都躲着婚姻呢，一言不合离婚男人就得赡养女人，你觉得他会吗？”

　　可待沉默了。她泪流满面地找纸巾，把脸抹得很红。抬起头。

　　可待： “那我还是跟他分手吧，我已经35岁了，时间耗不起。”
　　美心： “我不该鼓励你的任何决定，但是如果爱情里有太多的煎熬，那就千万别对别人的改变抱幻想，也不要把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建立在希望别人改变以后上。现在流行一个词叫\'靠谱\'。在我看来，所有婚恋里面最不靠谱的行为就是觉得对方会变的。”

　　赵美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发问：“性生活非常有质量，是吧？”
　　可待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猜出来的？”
　　赵美心：“你心里明白他就是个习惯说谎的人，就是不想离开他。性生活一定好啊。”

　　可待从赵美心的办公室里出来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是啊，快到圣诞节了。无论如何，不该把自己这心情搞得一团糟。她开车到家附近的市场买了一棵圣诞树，把后备箱打开让工作人员把树拖进车里。一路闻着树香让她的情绪舒缓了一些，她拧开收音机，里面全是圣诞节的音乐。她的心刚刚聚积的跟晓峰说分手的力量忽然又被这一切冲淡了。 “找个男人这么难，我就当他是个朋友这么相处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吗？他骗人的那点谎言其实也伤不到我的什么。” 她开始不争气地自欺欺人地想。想着想着车上了回家的最后一段小路，一辆警车呼啸着一下子跑到了她的前面示意她停下。她下意识地停下来，一个高大威猛穿戴整齐的白人警察站在了车边。

　　警察：“对不起小姐，您违规了。”
　　可待没有回过味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警察：“小姐，你的后备箱是开着的。”
　　可待这才想起自己的圣诞树。她盯着警察英俊的脸没说话，心里开始觉得自己的日子有点问题了，一个人买棵圣诞树孤零零地把它带回家。她想着这些日子已经只靠电话联系的号称出差了的晓峰，想着自己刚才的不想谈分手的犹豫，想着自己在这个圣诞长假啥打算也没有就是等晓峰来找她，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警察看到了，他回到自己的车里拿了一叠纸巾递给许可待，蔚蓝的眼睛注视着许可待： “你还好吧？”

　　许可待接过纸巾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 “你说呢你说呢？你觉得我好吗我35了，一个人单身，没有亲戚，没有家人，有个爱撒谎的男朋友现在也不确定他是出差了还是躲着不想见我，我不好意思告诉朋友我的男人是个撒谎撒成了习惯的人。我也不敢说分手因为一分手我在这个地方就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大冬天的，我买棵圣诞树跟我过节，还违章了，你说呢？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还有，还有，那个什么定理说，别以为你现在是最倒霉的，明天还有更倒霉的。。。。我一想，我还不知道怎么一个人把树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来带回家呢。。。。。。”

　　警察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了，轻轻叹了口气。挥了一下手说:“你可以走了。”
　　这下轮到许可待有点懵，她下意识地说：“你不给我开票单？”
　　警察：“没事。你家住附近吗？我帮你抬圣诞树吧。”

　　许可待把车启动了，超过警察的车在前面缓慢地开。警察在后面灭了顶灯跟着许可待到了她的家门口。他跑下车，等可待从驾驶坐位下来，两个人很默契无声地把圣诞树从车里抬了出来。到了门口，许可待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的门。警察小心翼翼地在门口脱了厚重的皮靴子，两个人把圣诞树安顿在了一层的墙角。警察告辞，许可待感激地说着谢谢。警察用他蓝色的眼睛盯着可待说“明天也许会更好的。那个定理也不是总对的，你看，你的圣诞树已经到家了”。许可待不好意思地眼泪汪汪地笑笑。警察出门开车走了。

　　等他的车在可待的视线里消失她才觉察自己忘了要个联系方式。哪天要感谢感谢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