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5、五

　　“我只需一人即可。”
　　是不是有人说话？叶霜尽睡得迷糊着，以为是自己做梦听见的不知道什么内涵的谈话。
　　“只要给他们下个套，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露出马脚……”
　　凌晨发凉的空气侵入皮肤，但他竟没觉得冷。双目合着，但是感受到了天光，林外鸟鸣比平时听得清楚。
　　“袭云兄弟，你这样会不会有些冒险？”
　　叶霜尽还处在半睡半醒的时候，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谈话的声音。冒险？冒什么险？沈袭云冒险？那眉头皱了皱，又想到，沈袭云这奸诈小人怎么会做冒险的事情，于是便又想要在睡一阵子。期间沈袭云似乎也低声说了什么，他没能听清。
　　也不知过了是多久，朦朦胧胧的意识刚又要堕入困倦，刚好阵铁链铁锁叮叮当当的嘈杂声就强行占据了他的耳畔，像是乱奏一气的锣鼓似得，吵得他头脑痛苦万分，不得不从中醒来，张开眼睛。
　　沈袭云的笑脸立刻占据他的视线，着实是叫他一大早就没什么好心情。惺忪睡眼立刻恢复了精神，转而翻起白眼来，但理智还没跟上情绪，叶霜尽伸手往身边空抄了一把，似乎是想要拿什么往沈袭云脸上砸似得，只是这空空铁笼子，什么也没有就是了。
　　“哟，醒来了？睡得那么香？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囚犯了？”
　　沈袭云只管一上来就调笑叶霜尽，早在人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将昨夜替他披的那条薄毯揉起来藏到了自己背后。
　　“你想干嘛？”对方噘着嘴道。
　　“我想带你去溪北矿山。”沈袭云微笑道。
　　叶霜尽眨眨眼睛，“去矿山干嘛？”
　　“囚犯得服劳役，俗称干活，懂不懂？”沈袭云扬起嘴角，见叶霜尽脸色由不悦变成疑惑然后变得更加不悦，莫名就觉得可爱起来，于是又伸手揉了揉叶霜尽的头发，站起身退出了那铁笼子，“自己洗漱去，水在角落那帐子旁边。”
　　“我的早点呢！”叶霜尽追问。
　　“干完活才有东西吃。”沈袭云往另一方向去。
　　“饿着肚子怎么干活！”
　　叶霜尽发出了清晨第一句怒吼，但是沈袭云不理他顾自跑路，叶霜尽自然也是没办法，愤愤“嘁”了一声之后，收回目光之前，眼睛一尖，看见沈袭云手里好像拿着条毯子。
　　拿毯子干嘛？叶霜尽狐疑地挑眉。

　　原来与他一道被带去矿山服役的还有约莫十来个人。他们双手带着镣铐在身前，用一条铁链连在一起。叶霜尽是排在最先的那个，沈袭云在前面拿着铁链的一端悠闲带着路，乍一看便让叶霜尽觉得沈袭云像在遛狗，分外不甘。
　　也罢，忍过这两天，总有他能报复沈袭云的时候。于是叶霜尽移开注意力往别处，也才发现，其实自己混在这一队囚犯之中，已经是相当显眼了。他有意无意地往身后观察了几眼，这些囚犯不似中原人，大多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穿着与他们差得远，就那绒饰，倒是有点像柳承礼。如此一想，莫不是狼牙军的战犯？
　　前头本在走着的沈袭云已经停了下来，叶霜尽在后面埋头思索之际，刚看到沈袭云靴后跟，脑袋就已经扎扎实实地撞在了沈袭云背后那冷冰冰的护甲上，就差没撞青了。
　　“嗯？”
　　沈袭云回过头，叶霜尽正仰头望着他，眼里那叫一个恨。
　　叫他恨的自然不止是撞到沈袭云这件事。这回见到沈袭云时他便觉得有地方古怪，却说不出怪在哪里。被关在铁笼子里头的时候，也没发觉。直到现在撞了这一下，离得那么近了一块站着，叶霜尽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沈袭云这个王八蛋，六年多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还比沈袭云个子高那么一丢丢。这他娘的六年过去也不知道对方吃什么长的，现在足足高了自己大半个头。
　　“到地方了，愣什么神呢？”他见叶霜尽抿着唇瞪着他却不说话，又看了看他额前撞红了的那一块，于是又开口膈应人道，“这回可不是我故意气你的，霜尽少爷。”
　　“不是你故意气我。”叶霜尽说得咬牙切齿，“是我蠢。”
　　沈袭云便“呵”地轻笑了一声，正巧矿山管事的也来接应了，他取了自己的钥匙下来，把叶霜尽的手铐给解了开，然后又挨个去给带过来的战犯解开手铐。管事的将活儿都分好，留了两个人在这里帮忙，自己往另一处去了。沈袭云从队尾走回到前头，叶霜尽在活动自己的手腕，脸上还是刚才那样愤愤不平的模样。
　　“我们干活你做什么？”叶霜尽这一问自然不带任何善意。
　　“我得监视你们。”沈袭云回答地理所当然，走到叶霜尽身边与人擦肩之时，又停下脚步音压低了好些，问叶霜尽道，“方才你瞪着我看时在想什么？”
　　“……”
　　沈袭云便知道叶霜尽不会回答他，于是装出揣测的语气， “我猜猜，莫不是霜尽少爷想起我们初次相遇之时，在懊恼为什么自己就没长个？”
　　“你！”
　　叶霜尽心里不平被一语道破，气急举起拳头便要打向沈袭云，却被沈袭云用一手接下，封住了拳头。这一摩擦下来，叶霜尽愣了愣，也才发觉，眼前的王八蛋不仅是长了个子，力气也长了不少。至少赤手空拳，他肯定打不过沈袭云。
　　沈袭云便嗔怪道，“诶，霜尽少爷莫要冲动，袭击官军，是要被拖去斩首的。”
　　“哼……”无奈之下叶霜尽撤去了力道，扭头便走了，至少他觉得，他宁可给人去干一天体力活，也不想再杵在沈袭云身旁一分钟。

　　他们这些沦为囚犯的无非只有干苦力的份，负责把山上送下来的矿用推车运到山脚仓储屯着，横竖只有一件事情，有人看着不让偷懒，来回做了三个时辰，从凌晨做到正午烈日当空，才得以歇息一会。
　　叶霜尽早就累得汗流浃背，把袖子挽起了一大段，拿手臂往额上抹，眼前是堆成小山的矿料。
　　矿料这种物什，叶霜尽作为藏剑弟子，再熟悉不过。
　　溪北矿山采下来的矿料，自然都是要供给在前头打仗的朔方军的，叶霜尽在运送这批矿料时也一眼就分辨出了，里头大多是铁矿，混有铅矿，都是用以铸造兵器的。只可惜，这批矿看似多，实际质量却算不得上乘，难以冶炼。也不知上头采矿的人是否皆是火眼金睛，是否误把上乘的料子剔除或是漏采。
　　藏剑山庄铸造之术名扬天下，叶霜尽算不上其中绝手，但好歹也算得精通其术。他自然是知道，要从原石中炼出精铁，铸成兵器，须得经过多道复杂工序，也极看锻造的工艺，供应军火大规模的锻造，更是难上加难。
　　真正的战乱，到底是与他们江湖纷争是不一样的。军营里的大绝大多数人，斩杀来敌凭的只不过是手里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器，而非江湖人所欣羡的绝世神兵。纵使如此却能够坚守着身后疆土，着实是令人钦佩。
　　叶霜尽下意识地便回头往沈袭云那里望去。
　　沈袭云抱胸站在树荫底下合着眼，一副格格不入的惬意样子，与叶霜尽想象实在是相差甚远。叶霜尽便知道沈袭云如此作风，于是皱眉甩了甩头，暗自想着，沈袭云那么阴毒，又怎么可能是他想象之中纵横沙场浴血奋战的模样？
　　但昨日见沈袭云对柳承礼出手之时，他又注意了一眼，沈袭云那把枪，的确用得有些旧了，上头已然能见到铁锈，应是许久没送修了。他听闻朔方军收复长安之后，又一路东进，追击叛军直至洛阳，叶霜尽以为朔方军当真是所向披靡，若非他被抓又被带来来这矿山亲眼见了见，怕是也不会知道朔方军后头的物资供应存有这样的漏洞。
　　叶霜尽那手指扣着下颌，垂头思索，喃喃自语到，“要是能把黑戈壁的晶矿送来就好了……”
　　思绪飘地远了些，他回想起那隐藏在大漠之后的荒芜之地，又猛地想起，两年前最后一次见沈袭云，仿佛就是在黑戈壁。
　　那是两边还在争夺的时候。
　　只是那一次沈袭云鲜见地退让了，矿车归了浩气，叶霜尽还怀疑是恶人有诈，夜里跑去恶人营地探情况，却见到沈袭云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仰头望着星海。
　　叶霜尽正疑惑沈袭云在发什么呆，沈袭云却回过头来望了望他，朝他扬了扬嘴角。叶霜尽见那笑容，便像是耗子见了猫似得，下意识地掩到了石头后面。过了一会，他听前头没动静，再探头出去看时，沈袭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之后便再没见过沈袭云。后来，他听闻恶人退出黑戈壁，听闻恶人谷内苍云、天策门下弟子全部被调走往中原，听闻逆贼安禄山叛国发起战乱，听闻东都洛阳城被攻破了。
　　这两年间叶霜尽也常问起朔方军情况，战败也好得胜也好，能够打听到的都是燕峥的一些消息，却从未听人说沈袭云。他曾几度以为沈袭云死在战场上，却又觉得狡诈如沈袭云，不会丧命。两年的毫无音讯，叶霜尽逐渐相信这件事，正犹豫着是否要为这老冤家惋惜之时，未曾想到，某一日突然再与这人再见了面，还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情景。
　　老冤家仍是他记忆之中那副阴险欠揍的样子。
　　现在还有本事在树荫底下小睡。
　　叶霜尽甚至怀疑自己之前究竟是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去担忧沈袭云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就知道睡，猪都比你勤快。”叶霜尽狠狠地低声咒骂，“出了乱子看你怎么办。”
　　他刚咒骂完这一句话，收回目光之前，却又忽然发现那树后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叶霜尽皱眉起了疑，眯起眼睛看过去，那人看脸似乎就是他们队伍里头的一个，莫非也是想在树荫底下休息？只是他又如何觉得不对劲，那人在树后鬼鬼祟祟的样子，怎样都不是要休息，何况做囚犯的哪有人敢与沈袭云他一块休息的？
　　那这人想要做什么？
　　看着便让人心生警惕，却又难以贸然断定他要做什么。叶霜尽不解，目光便在那人身上来去逡巡了几遍，这才猛然发现，那人袖下还藏着一道寒芒！
　　匕首？！
　　不详预感应验了，真得出乱子，叶霜尽心中一紧，当即便在心底痛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嘴”，又见那匕首就横在沈袭云身侧了，沈袭云仍睡死了过去似得，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霜尽咬牙间在心中又暗暗骂了一句，虽说是不情愿，也来不及考虑太多，慌忙要喊沈袭云名字。正张口之时，眼前忽然多了道黑影，竟是又来了一人，用手掌将他口鼻捂住。
　　“唔——？！”
　　糟了！过于关心沈袭云那边，他竟未注意到另有人来到他身后。想反叛的还不止一个人？
　　叶霜尽立时屏住吐息，定睛，用余光扫视了周围，却在诧异之中，猛然发现，同队来到矿山的这十来个人，除了自己和少数几个累趴下的，其余立着的人，就面上神情来看，皆是不坏善意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