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21、二十一

　　一衣着华丽的公子正坐于茶楼雅座，一口茶入喉，道，“中原人的茶确是不错。”
　　“……”
　　身后的侍卫原先说了半句话，是要喊眼前的人的王子的，不过哪一句唤还没收尾，身前的贵公子便回头看了他一眼，侍卫得知不妥，便立刻改称了一句“公子”。
　　“往后在外，你与我用中原话交流。”叶护回过头留下一句。
　　“是。”侍卫低头改口，“公子，属下是为您的安全考虑，属下听闻近日洛阳街道上不甚太平，有中原人在针对我们回纥闹事。”
　　“此事我亦听说了。”楼阁安静，不便于高谈阔论，叶护便稍压低了声音，“我今日来正是要会会那位传言中的‘剑侠’。”
　　“可公子，坊间传言那位剑侠武艺高强，昨日更是轻而易举击败了我们左翼卫……”
　　叶护闻言冷笑，眯起眼不屑道，“见都未见上，先给他人长志？坊间传言，又有几分可信？。”
　　“是，属下知错……”侍卫抱拳致歉道。
　　“罢。”叶护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偏头望向窗外，“我们在此侯他一日，看看他究竟是真名侠，还是乌合之众。”

　　沈袭云今日原先应是陪他一块来的。
　　昨夜沈袭云自己鼓捣了一张洛阳城地图，将这几日发生回纥劫掠中原人的地方都画上了标记，结果发现，越是往城中央喧闹之地，事件发生越多。无人的城郊少见回纥，只有当地的混混，而且在叶霜尽教训了那个假装丐帮中人的混混头子之后，这群人也没敢闹过事。
　　他打算往人最多的南市附近一探，一方面想顺藤摸瓜找出回纥人据点，一方面也是暗地里护着叶霜尽以防不测。谁知两人正打算动身时，杨谦过来找到了沈袭云，说是朔方军上头有命令。
　　“有命令你就去呗。”叶霜尽丝毫没在意，顾自整着自己的衣领，这几日他大侠当得开心了，还真有点喜欢起自己这身装扮来，还特意拍了拍下摆，问沈袭云道，“看我，帅气不帅气？”
　　沈袭云多望了刚换上那身黑底劲装的叶霜尽一眼，心中是不太情愿的，可也只好认了。“别臭美了。我不在时你行事可小心些，别给回纥抓来。”
　　“放一百个心。”叶霜尽把遮面的黑纱掀起来，朝沈袭云咧着嘴笑，“霜尽大侠武艺高强，出不了事。”
　　“啧啧啧！”沈袭云颇为嫌弃似得拧着眉头，伸手就去把叶霜尽那戴歪的斗笠给扶正了，“还霜尽大侠呢……”

　　于是叶霜尽今日就一个人来了南市，赶巧还正好撞见个回纥人在调戏良家妇女，叶霜尽本看在那人只是嘴上羞辱便想作罢，谁知道那姑娘正要走开时，这回纥蛮子就上前将人拽住动手动脚了。叶霜尽算是忍他到头，便直接上前，一记手刀打在那人腕子上将姑娘救了下来，顺带还直掴了一掌上去。
　　“滚。”叶霜尽骂道。
　　对面还算识趣，估摸着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垂眸看见叶霜尽腰间佩了剑，便灰溜溜跑了。
　　被救下的姑娘向他欠身致谢，又说要重酬答谢他，叶霜尽自己连忙推拒了对方的盛情，想着不能太过暴露，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他沿着那条街走了一段，正要拐弯时，头顶却是一案，只听得“咻咻”地几声。叶霜尽意识到来者不善，便立刻停步站定。眼前不知何时抄出来了三个人拦在去路上，看穿着像是中原人。旁边几个小贩，看见这阵仗，也赶紧躲远了些。
　　“我不记得我惹过什么中原的仇家。”叶霜尽一面说着，一面暗中将手缓缓移到剑柄握稳了。
　　“我等并无敌意。”为首那人目光显然也是落在叶霜尽腰间的佩剑上，听口气还算谦虚，不像是要打，“我家公子想请侠士去茶楼一叙。”
　　“你家公子是谁？”叶霜尽直问。
　　“公子不会对您不利，其余侠士不必知晓。”
　　对方显然也是刻意要隐瞒身份，叶霜尽不是傻子，自是明白这“茶楼一叙”绝无好事，见对方也无诚意，便丢了一句，“尚有急事无暇闲谈”，便扭身要走，怎知他这一转身才发现，自己身后眨眼又来了两个，五个人三千两后将他围在当中。
　　余光左右打量，这几个人身上没带兵器，但从气息上讲，全是高手，领头的那一个，给人感觉竟是修为和自己不相上下。若要逃，一个人还好办，现下五个围着，还真有些难了。
　　领头的那人伸手向他做出“请”的姿势，道，“就在前方隐仙阁。”
　　隐仙阁。那家茶楼每年都进购西湖岸上好的龙井，因此叶霜尽以前还跟着山庄里的师兄一块去过，里头的茶全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价格不菲，不是常人能消受得起。茶楼主人当年告诉他，茶楼名字取“大隐隐于市”之意，所以叫隐仙阁。
　　不仅如此，隐仙阁，就在刚才他打发那个回纥的街对面。如此看来，对方邀他这事情，与回纥也脱不了干系了。
　　周围是闹市，加之他有藏剑武艺防身，若是对方不施什么毒计，他应当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如果是沈袭云的话会怎么做？叶霜尽下意识地想起了今早上本说好陪他一块来结果半路因为军令放了他鸽子的那个王八蛋。如果是他沈袭云，明知眼前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会只身赴宴么？
　　叶霜尽缄口斟酌了许久，向那领头人道，“前面带路。”

　　的确是那家隐仙阁。旁边跟着的暗卫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了，估摸着是去了房顶之类的地方藏着，唯独那领头侍卫引他进了茶楼，来到二楼雅座。他掀开竹帘走了进去，侍卫进屋之后，只候在竹帘旁，似乎是并不敢打扰主人会话。
　　茗香满室，正是叶霜尽熟悉无比的西湖龙井。
　　他见到一衣着华丽的贵族公子，手中捧着茶碗，“坐。”
　　声音有些耳熟，但叶霜尽听不出那话里是善意是恶意，只向对方行了礼，道一句“荣幸之至”，随后动作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公子对面，褪下了斗笠，却未除遮面的黑纱。
　　“侠士为何不愿以真面示人？”对方不急不缓，顾自一面喝着茶一面问道。
　　不能暴露身份这样的话叶霜尽自是不会说，只顺口诌了个谎道，“某面部受过伤，伤口太过狰狞，不便摘除面纱，还请见谅。”
　　一句话，对面稍稍眯了眼，也听出来叶霜尽是并不打算喝他的茶的意思，于是道，“可惜了这碗好茶。”
　　叶霜尽低头看了一眼茶碗，轻笑一声，“茶是好茶，可惜泡茶人是个外行。”
　　对方是诚意太过，反倒漏了马脚。毕竟隐仙阁这样高贵的茶楼，绝无伙计不会泡龙井这种道理。
　　那公子对叶霜尽这一句话起了兴趣，“如何看出？”
　　“西湖龙井，冲泡前要先以少量热水润过瓷碗，另茶叶自然展开后，再行冲泡。这碗茶中龙井已然卷了叶，茶汤也非明绿色，想是外行人直接以烫水囫囵一气冲泡了。”叶霜尽还未直接点明是那公子，只是转开了话题，“若某没猜错，公子并非中原人。”
　　对方先是一愣，笑意也愈发深邃难测， “这又是如何得出？”
　　叶霜尽映怔了心里想法，便先行站起身来，再作揖行礼，“公子衣着华丽，想必身份高贵，若是中原人，绝无不知龙井茶的道理。敢问公子？”
　　“侠士多礼了，在下一介商人，随回纥军来中原做做生意罢了。”
　　叶护亦站起身，同样未向叶霜尽表明自己回纥王室的身份。叶霜尽本是猜疑，但想想他们中原的大财主大商人也不乏找好几个高手护身的，便信了叶护的说辞。
　　叶霜尽见他踱步走到窗边，便跟了一步上去。对方回纥人的身份已被发掘出，也不再刻意藏匿动机，下一句话问得开门见山，“在下听说近几日有剑侠在洛阳城中惩治不平，想必就是侠士你了。”话落，便转过身，话语之中针锋相对之意已然明显，“此番请侠士来并无他意，身为回纥族人，只想向侠士讨教几个问题。”
　　“讨教不敢当。”叶霜尽略一皱眉，声音也冷了些。
　　“李唐在借兵之日答应我回纥，克城后，洛阳城中财宝，美女，壮丁，尽归回纥所有，我回纥人取走所得之物理所当然。”叶护往叶霜尽身边压进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头，透露出了几分危险气息，“敢问侠士，有何理由阻碍我等？”
　　一个迟早会被问到的问题。
　　叶霜尽握紧拳，他早就想借这种狗屁问题去痛骂回纥了。眼下这情况自然不好发作，却也不足以让他感到畏惧。
　　他回过身面对叶护，目光炯炯，声音不卑不亢，笃定地开口还击，“其一，财宝指府库财物，并非民脂民膏。其二，老幼不在朝廷许诺之中，却遭贵军中无良之辈欺凌。其三，以许诺为借口对我大唐子民施暴，行奸淫掳掠之事，如此行径，与那狼牙叛军，又有何异？”
　　话音刚落，那远在竹帘候着的侍卫便冲他叫了一句“大胆”，似乎还要上前，却被叶护回瞪了一眼，退了回去。
　　“那依侠士来看，我回纥军当怎么做？”叶护并未被叶霜尽一番话惹恼，不温不火，继续问他。
　　这一问，却是让叶霜尽陷入困窘，无以应答。他沉默下去，而叶护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仿佛是为了掩饰即将露出的心虚似得，叶霜尽又冷声冲了硬气，“当如何做，不应是由我李唐来回答之事，还凭回纥自行衡量定夺。”说完便转身，“某尚有其余要事，不便多留，多谢公子款待，告辞。”
　　叶护背身站着，“不送。”独自听叶霜尽的脚步声离了楼梯之后，叶护才睁眼，与那侍卫命令道，“跟上去。”

　　叶霜尽离了隐仙阁那条街，后面那些暗卫果然跟了上来。他心想着不能把人引回去，便特意往与浩气盟营地相反的方向，使劲浑身轻功飞奔起来，本试图要甩掉对方，只是又不熟洛阳城道路地形，加之对方轻功实在高明，眼瞅着距离被愈加缩短。
　　难不成只能开打了？
　　他捡了一处稍空旷的地方刹停，回身抽剑出鞘，眼看着就快与追兵撞面，却不料旁边暗巷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猛有一人捂住他口鼻，将他一把抱回了巷子里面。叶霜尽以为是偷袭，直拿手肘往后狠捅一记，听到对方闷声一句骂，才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回头看，却见沈袭云站在这里，捂着腹部。
　　“怎……”
　　刚想发声，沈袭云又眼疾手快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安静，继而抬手帮叶霜尽堵住了耳朵。叶霜尽缩在沈袭云怀里正眨着眼睛不明所以，正此时，耳畔却依稀还是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古琴声，登时心下一惊——长歌门绝学，平沙落雁！
　　待到那古琴声落定，沈袭云才松开叶霜尽，又探出头去望了望，确认追来的那几人已然全部昏倒了，才开口朝着巷子深处咒骂了一句，“杨谦你再弹久点我都能被你的琴逼疯。”
　　只见杨谦抱着琴从幽暗中走出，“琴曲是以内力致使人神智混乱，而非你所说的把人逼疯。”
　　“还较上劲了……”沈袭云嫌了一眼过去，便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愣愣的叶霜尽，问道，“霜尽小祖宗，你怎么惹上回纥的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