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契机》一只存锅

2、二

　　紧绷的战场生活总是枯燥的。等到炮火中断，人人都能够喘口气的时候，驻地里就传开了菊丸分部长从战地救回一个幸存者的消息。
　　阴冷的地下设施里，拆装零件的声音有节奏地跳跃。
　　男人蒙着眼睛，手指迭飞如穿花蝴蝶。
　　“枪王”手冢国光，说的并不是命中率，而是对枪的熟悉。
　　百分之百的熟练度，使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化险为夷。
　　“咔！”最后一个零件嵌入，战备室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二十三秒半。
　　手冢摘下黑布，从头顶射进的一抹阳光正打在手里刚完成的武器上。
　　很不巧，枪托有一毫米的偏差。
　　手冢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悲凉的笑容。

　　“…修复完成度：100％。感知系统重新启动。”
　　简陋的医务室里，少年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醒了？不错的身体素质。”乾饶有兴致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边飞快地道，“嗨新人，欢迎来到青学。”
　　青学！不二的眼睛睁开了。
　　白茫茫的世界，视野边缘隐约可见几丝无力的色彩。
　　已经到了啊。不二忍不住笑，原来鬼魂已经接到自己了。
　　不二仔细听了听，有写字的声音从东南方向传来。
　　“听得到吗？”有人在问。
　　不二把脸朝向那边，透过新换的绷带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呃…声带损坏的可能性有62.4％。”乾刷刷几笔合上本子，“请稍等片刻，我们的战部长很快就到。”
　　不二还是笑。
　　乾叹了口气，没动静了。
　　他能够理解对方的心境。
　　不二周助，元历2031年2月29日出生于Reyark-Wentor，21岁，毕业于Reyark战斗学院，“帝王”迹部景吾的学弟，曾是六角军团的狙击手。
　　当狙击手失去了眼睛，那他就失去了一切。
　　乾感慨着，投向不二的目光里有着可惜与同情。
　　天才不二，今日才得以一见。
　　只是此时相见，不如不见。
　　小护士领着两人进了房间。
　　“手冢——迹部部长。”乾敬礼，退下。
　　两位战部长同时在场，军纪绝对不可懈怠。
　　天有些阴了，沉着云好像要下雨似的。
　　迹部望着窗外不甚明朗的天色，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张扬的语气不明喜怒：“好久不见了，不二。”

　　迹部景吾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
　　所以，他对别人的要求也同样苛刻。
　　学院新收的学员他向来看不上眼，但因为是教官的安排，四年级的他必须当满一星期的新人指导。
　　迹部不喜欢在操场上盯着一排人观察他们黄花菜一般的脸色，所以他选择首次与新生见面的场合是他们搬进宿舍时必须进行的大扫除。
　　面色红润的男孩们吵吵嚷嚷，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
　　迹部最后才注意到不二周助。
　　不二很死气。
　　这无疑不是一个很好的评价。
　　迹部第一次看见不二的时候，不二坐在窗台上。
　　这个班的寝室分在十三楼。这里不是幼儿园，窗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迹部冷眼看着不二慢慢把窗户擦干净。这不是个重活，但从头到尾没人来抢。
　　不二擦完了还是坐在窗台上。
　　他没有抬头看天，而是固执地往下望着。
　　迹部有点好奇了。
　　不知是谁一声惊叫，所有人都察觉了迹部指导的存在。
　　“前辈好！”列队，鞠躬，声音整齐。
　　迹部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才盯住队伍末端的孩子，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报告前辈，我在看地。”不二回答。
　　“地有什么可以看的？”迹部道。
　　“我在计算，跳下去会不会死。”不二答。
　　迹部敏锐地抓住了几个字。
　　计算。跳。
　　“你算的出来？”迹部冷笑，“还是你想跳下去证明点什么？”
　　“我算的出来。”不二好像没有听出前辈的嘲讽，继续认真地答道，“我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迹部有一种奇怪的收获。
　　和这个孩子对话，就好像在和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交流，一板一眼，波澜不惊。
　　迹部仔细地看着对方。
　　“睁开你的眼睛。”他说。
　　“…是。”
　　最开始的定论再次浮上脑海。
　　死气。没有半点生机。
　　不二的眸子里，是空的。
　　微微放大的瞳孔呈现出一片死灰色，其中也许有别的光彩，但已经微弱的无法辨认。
　　就好像有谁往这双眼睛里塞进了一团浑浊的空气。
　　“父母死了？”迹部问。
　　不二犹豫了一下。
　　迹部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是要否认的，但最终，不二点了点头。
　　死了…么？
　　迹部环视一圈，在众多敬畏的目光中忽然笑的冰冷：“你们要记住，在军队里，军人，绝对不可以说谎。”
　　“——否则，你会害死所有人。”
　　不二的身子突然一抖。
　　害死？
　　是我…害死了他？

　　手冢国光身边多了一个蒙着眼的少年。
　　少年生得很好看。所有人看到他唯一的话便是“好漂亮的人，可惜看不见了”。
　　是啊，看不见了。
　　如果他们见过不二的眼睛一定会更惋惜的。
　　乾的资料说不二周助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乾没有见过，但是他相信。
　　他的资料不会有错。
　　迹部隔三差五来找不二麻烦，阴阳怪气之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关心。最终手冢变得不耐烦，直接把不二往身后一带，把迹部气的直跳脚。
　　不二没有说过话。
　　几天后人们看他的眼神便更加怜悯。
　　除了手冢国光。
　　手冢很忙。
　　Tulore大兵压境，虽然总攻迟迟没有打响，局势却是越来越紧张。
　　当一把搭好了箭的弓拉的越来越满的时候，总会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立海就像凭空飞走了一样，独留青学在饥饿之城孤守。
　　而迹部直辖的冰帝还在路上。
　　不愿堕入地狱的青色鬼魂，在永无止尽的炮火里苦苦支撑。

　　菊丸和不二关系很好。
　　“不二，再试试这个——最新改进的破空-S能量枪，和人体的契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听说连十岁的小孩子都可以成功变形nya！”
　　“嘀——”冰冷的警示音让菊丸又一次哑了火。
　　“所以不二你以前用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不二笑，听着脑海里单调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机械重复：
　　“宿主当前生命形态不明，无法融合外来武器。”
　　…
　　但是…
　　这种有人在旁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有天空，有太阳，有土地，有花草。
　　谁规定一切一定要是完美的呢？灰色的天空，西落的太阳，焦黄的土地，枯萎的花草，都很好。
　　我似乎有点明白他们的感情了。
　　如果是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就不会变得冰冷。
　　“不二，你发什么呆呢？”
　　不二摇头。
　　“说起来——身体不好的人要多晒太阳nya！”菊丸拉着不二往阳光下跑。
　　不二的手很凉。
　　“不二不二，你又在想什么？”尽管没有回应，菊丸还是孜孜不倦地问着。
　　他笑的很开心，不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开心的笑容了。
　　我在想，迹部，幸村，你，还有手冢，为什么会是不同的。
　　人，难道不应该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一样的古板，一样的毫无感情。
　　连笑，也只是表示礼貌的一种方式。
　　“菊丸。”
　　“啊…手冢。”菊丸就像见到了猫的老鼠，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真有趣。
　　“身体好些了？”手冢国光走到不二面前。
　　他的眼眸黑的化不开，金棕色的发在适当的范围内张扬飞舞。
　　手冢好像一柄出鞘三寸的利剑。
　　敛尽凶煞之余却又锋芒毕露。
　　不二微微点头。
　　“不要乱走…危险。”手冢静静地看他，语气稍稍放软。
　　不二忽然笑的开怀。
　　就在刚才，这柄利剑，入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