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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傀垒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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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霜雪铺了满地,厚得没过鞋跟 。
七点过半,泰轩酒楼内传出的嘈杂声显得热闹非凡,彩灯缠在两旁的窗台边,五颜六色晃花人眼。
一辆黑色轿车在大门前刹住,服务生屈身拉开车门,缝隙里飘出一抹水色,呼之欲出的是蓝细绒旗袍加身的女子。
寒风窸窸窣窣的响,冷得刺骨。
丫头取来外套替她披上,衣服的长摆子在冷风中相互扑打着哭诉。
几步外的大门边立着块儿木牌,常客便又会暗道泰轩酒楼今夜出了些什么新玩意儿,好消磨那些显得多余的时光。牌上的红纸冻了几个字,掠过枯叶映入她眼帘。
“傀垒戏?”
衣领缀上的鹅毛在她勾起的唇边骚刮,却被阵热气吹到一旁。
“真是新鲜。”
遂她身后又跟出同行的人,依旧是适合这冬天的装扮。那人身躯裹在柔白的法兰西羊绒大衣下,小巧的短靴踩落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锦?看什么这么入迷?”
宋雪扶着额发,伸手在叶锦眼前挥挥。
“没有,只是瞧见了些有趣的玩意儿。”
叶锦捉下那只手,扬唇笑笑。头顶上的弦月逐渐丰满,光落在她面上显得神秘。宋雪撇嘴,相当于自己这个商家小姐,军官子女出身的叶锦有时会让她捉摸不透,尽管她们做了多年朋友。
“今年的北风可真邪乎…”
她紧了紧大衣,挪着腿环住身旁叶锦的手臂。
“走吧?叶大小姐?”
“好。”
服务生拉开大门,嘈杂便顺势灌进耳中。台上舞弄缨枪羽翎的戏子唱得累了,可即使喑哑的嗓音也让这些客人听得津津有味。
前排两个虚位早已等候多时,两人才分别入座,小厮就拎了茶壶来。
温黄茶水滑入瓷白的杯中,碰撞出清香诱人。
“二位怎么才来?不想也是慕名来瞧这傀垒戏的吧。”
铝壶里的水翻滚两声没了响,小厮倒是滔滔不绝起来。
“这玩意儿别处可没有,我们泰轩酒楼啊,是这北平头一家,不赏脸可就错过咯。”
没人搭话,叶锦捧起杯子细细吹着气,倒是她身侧的丫头摸了两枚银元,几步上前去递给小厮,眼瞅着人的笑脸咧得更开,丫头不经意翻个白眼,敷衍的朝他颌首后又几步退回来。
当三人周遭只余下台上的喧闹时,锣鼓却忽的噤了声。戏子们挥动的枪剑没了生气,幕布垂落下来,许久没再拉起。大厅里难得安静,客人们倒蹙起眉不满。
“接着演什么?这戏子也有些胆识,竟然跟唐二叫板。”
看着火急火燎走向后台的唐曾轩,叶锦把着折扇柄戳戳宋雪手臂问。
唐曾轩是富商唐仁家的二儿子,平日吃喝嫖赌混混沌沌,谁想发起疯来抢了自己大哥的生意,做起这泰轩酒楼来。也竟贪图什么文雅,那些下人总被他逼着喊唐二公子,“唐二”就这么传开了。
宋雪才开口,还没等听清回答,红绸子便飘开了去,不知是谁捻柔了嗓子吟唱,温婉得醉人。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
梅屏后传出琴声,如娟长流水蜿蜒道来,浸软人心。
台上悄然立着名女子,窈窕身段裹在淡粉色的裙裾长衣下,娴然背着众人站在台池中央,像极了美娇娘李香君。
方才那一腔,想必也是从她口中出。
“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孤身只影,卧病空楼,冷帐寒衾,好生凄凉 。”
纤柔的话语夹杂几分悲凉,长袖挥洒,青丝三千随着发髻上的翠玉摇摆。轻纱缥缈,以至于真正面目更会惹人心扉。
一股香气从那人身上弥散开来,不浓不淡的花香味却让叶锦蹙了眉。唐曾轩则直愣愣的在台边站住了脚,身子被“李香君”勾了魂似的动弹不得。
“这又是什么把戏?”
宋雪掠过台子嫌恶的瞥一眼唐曾轩,眸子里流转着的光色却忽的换成了一副娇美人儿的面容。
背影带来的想象是无穷无尽的,不知道别人什么心思,至少宋雪是这么想的。
“这……”
美人本该璀璨的明眸黯然无光,嵌在如花面容上的黑珠子诡异至极,这让它看起来不大像只木偶,反倒像死人多些。
死人……
叶锦收回目光,正想喝茶定定心神,琴声却猛然变了卦,像是老鼠扒拉着琴弦。听这调子只觉脑袋被灌了浆糊般混沌不堪,她按着眉心伏倒在小桌上,手肘碰倒了茶杯。
破碎的杂声打乱魔音的节律,屏风后传来琴弦崩断的声音,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仿佛如梦初醒。
宋雪像是要昏厥过去,她抓住叶锦的手。
“阿锦,我头疼…”
“那咱们回去吧?”
叶锦揉着太阳穴转头询问,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女人凄惨可怖的笑容。
幻觉吧。
闭目养神了一路,车轮停止转动时,叶家的大门借着月光映入叶锦眼中。
“爹,我回来了。”
解开脖子上的纽扣,她放下手边的杏仁酥,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暗道这冬天难熬。
“爹?你在家吗?”
客厅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锦儿。”
叶锦循着二楼的叫声抬眸。
“哥?”